柴菲5歲那年，媽媽生下了弟弟。柴菲隱隱記得那天的情景。柴菲在屋后的嬸嬸家玩，正坐在她家的門檻上，和小龍哥哥在打四角包。一種把紙折成長條，再折，對角插進去，成為一個正方形，一個拍在地上，對方用自己的四角包狠狠地打壓地上的四角包，如果把地上的那個打翻了，就贏了對方，對方的四角包就屬于自己了。

柴菲手上有幾個硬紙板折成的四角包，有厚度，應該是可以贏哥哥的，但柴菲總是贏不了。小龍哥哥說，那是因為柴菲拍打的技巧不對。打的時候，要斜著打，側著用力，才能打翻。柴菲學不會。

好在柴菲的四角包輸給哥哥后，他還會把柴菲的四角包還給柴菲。

小龍是柴菲叔叔的兒子，卻比柴菲大幾個月。叔叔是柴菲爺爺的兒子，是柴菲爸爸的親弟弟。媽媽總是說，你叔叔先結的婚，你爸爸娶不到老婆，她是沒辦法才嫁給爸爸的。爸爸家太窮了，爸爸又老實，掙不錢。

那天，太陽已經要下山了。柴菲的四角包全部輸給了哥哥。

“哥哥，還給我吧，我要回家吃晚飯了?！辈穹坪屯Ｒ粯樱瑴蕚溆懟睾?，就回家吃飯。媽媽應該已經做好了晚飯。雖然，她的肚子越來越大，行動越來越不方便。但她的菜，還是那樣好吃。

“龍龍，你快還給菲菲吧，菲菲要回家看小弟弟了?！眿饗饛膹N房里走出來，朝著小龍喊著。小龍哥哥不情愿地把四角包扔在地上。

弟弟？柴菲撿起四角包，朝家里跑去。弟弟從媽媽肚子里跑出來了嗎？

家里有點亂。幾個大人走來走去。媽媽躺在床上，身邊果然有個小弟弟。好家伙，那么小的一個小寶寶，和一只貓差不多，和奶奶家里的那只小黑那樣大小。柴菲跳上床去。坐在床里面，背靠著墻壁，看著“弟弟”。柴菲伸手去摸，手碰到了他的小臉。

“小心點，菲菲?！眿寢屨f?！澳憬憬懔?，你要帶小弟弟了?！?/p>

“菲菲，快下來，別碰到弟弟?！笔悄棠?。奶奶有點兇?！澳阋院笠茨虿剂?，要把弟弟帶好。”奶奶在房間里不停地忙著。

柴菲從床上跳下來，到堂屋飯桌上吃飯。飯有點冷了。菜是中午剩的?！胺品疲埨淞?，用熱水泡一下再吃?！眿寢屧诜块g里喊。

柴菲走到大板凳前，看了看熱水壺。柴菲墊著腳，可是夠不到水壺，水壺放太里面了，靠著房間的墻。柴菲重新爬上八仙凳，整個人晃在凳子上，腳懸著，吃好了晚飯。

那天天黑了，爸爸才回來，遞給柴菲一包餅干，用紙包著。柴菲接過餅干，坐在門檻上。餅干用黃色的食品紙，代銷店里賣餅干，都是這種紙包著。這種餅干是很遠遠的集鎮里做的，聽說那里有一戶人家自己做餅干，只有面粉和糖，便宜，在柴菲們這一帶，能吃上的就是這種餅干。那天的餅干，柴菲數了數，還是7塊。爸爸說，和以前一樣，他就買一兩，7分錢。

爸爸今天又去砍毛竹賣了。“今天砍了4根，賣了25元錢?！卑职衷诜块g里和媽媽說話，“是個男孩，男孩好，男孩好。這下柴菲們兒女雙全了。“

柴菲后來，一直記著那天傍晚的事情，柴菲很奇怪，那天柴菲那么小，怎么記得這么清楚。或許，那天家里新增了一個弟弟，發生了太大的變化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里，柴菲記著那句話“男孩好，男孩好?！暗穹撇⒉焕斫饽泻⒂惺裁春?，不知道爸爸為什么那么高興，還有奶奶，奶奶一直在笑，除了兇了在媽媽床上的柴菲之外。

那天晚上，柴菲被奶奶帶到她的床上，和爺爺奶奶三個人一起睡。

柴菲不肯，記得柴菲哭了，柴菲要睡在自己的床上，和爸爸媽媽一起。

奶奶說，不行，有了弟弟，太擠了，以后你就都跟柴菲和爺爺睡吧。

媽媽說，讓菲菲和她爸爸睡一起吧，柴菲和小的睡一起，不會擠的。

但終歸，柴菲進了奶奶的房間。

爺爺奶奶的房間，就在堂屋的右邊。柴菲和爸爸媽媽的房間，在堂屋的左邊。奶奶房間的邊上，連著廚房，廚房里除了大大的柴火灶，還有大大的豬圈和雞窩。一大一小兩只豬，還有十幾只雞，廚房里就很熱鬧了，氣味也很熱鬧。奶奶房間小一些，一張大梁床，三邊和頂上，都是木板，一年四季掛著蚊帳，是那種厚厚的土麻布。窗戶很小，整個房間黑黑的。奶奶的房間的地還是泥土地，沒有澆上水泥，潮濕的季節，地上都是水，都是腳印。

柴菲不喜歡奶奶的房間。還有爺爺，每天干農活，整個人都是臟臟的。爸爸也干活，但媽媽從來不讓爸爸臟臟的上床睡覺。媽媽的房間，他們說是爸媽結婚時澆的水泥地，新做的高低床，窗戶也多打了一扇。還有一個新的大衣柜、兩擔箱，一臺縫紉機。媽媽以前總和柴菲說，那是她的嫁妝。

柴菲坐在堂屋的門檻上。門檻中間的位置，留下斧頭、柴刀的痕跡。爺爺和爸爸要砍木頭時，就把木頭放在門檻上，再用斧頭劈下去。木頭破開了，門檻也留下痕跡。柴菲坐在門檻的邊上，中間坐著會戳柴菲的屁股，透過柴菲薄薄的褲子。整個村子都在山坡上，柴菲們家最高。從屋前往下看，可以看到村里昏暗的燈光，黃黃的、柔柔的光。一盞一盞，一晃一晃，像小龍哥哥家的小鴨子一樣。大家都是15支光的燈，就和柴菲們家廚房一樣的。奶奶說，15支光夠了，比以前的煤油燈好多了。15支光省電，比25支光要省一半的電。家里就堂屋裝過一個25支光的燈，但后來燈泡燒壞了，買來的還是15支光的。

柴菲想媽媽是不要柴菲了，她要抱著弟弟睡覺了。柴菲想柴菲是要跟著奶奶了，奶奶很兇，爺爺不笑。柴菲想起白天嬸嬸和柴菲說的話，“你媽媽生了弟弟后，肯定不喜歡你了?！按謇镄∮寢屢舱f，”你以后要洗尿布了“。她們一直問柴菲，你說你媽媽肚子里的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柴菲不喜歡猜。但她們總是要柴菲猜。柴菲看到她們就跑開去。去找小英、芬芬玩。

現在柴菲知道，她們說對了。爸爸媽媽不要柴菲了。可是，爸爸今天還是給柴菲買了餅干了呀。可能他們還是要柴菲的。

后來那天是怎么睡著的，柴菲忘記了。但從那天起，柴菲就住進了奶奶的房間，和奶奶睡在一頭，爺爺睡在另外一頭。柴菲被擠在他們中間。柴菲沒有像嬸嬸她們說的要洗尿布。柴菲還是和村里的小朋友們玩。爸爸也還是會給柴菲買餅干。媽媽在弟弟睡著時，還是會抱抱柴菲。奶奶也沒有以前那么兇，爺爺還是不愛笑，但也洗腳了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