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歲那年，柴菲上小學(xué)了。小學(xué)就在柴菲們的隔壁李村。從柴菲家到學(xué)校，有20多分鐘的路。學(xué)校里只有2位女老師，吳老師和林老師，分別教一三年級和二四年級，小學(xué)里沒有五年級，五年級就要到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去上。聽大人講，這樣的復(fù)式搭配，主要是怕相鄰的兩個年級會互相打撓，年級相差一些，便是聽不懂其它的課。

開學(xué)那天，媽媽帶著柴菲去的學(xué)校，也帶著弟弟。媽媽給柴菲買的新書包、文具盒。文具合是鐵皮的，上面有兩只小牛在吃草。草地綠綠的，很平很平，和柴菲們這里不一樣，柴菲們這里望出去全是山。

學(xué)校是連著的4間房子，2間教室，1間是吳老師的房間，1間是辦公室。林老師的家就在隔壁村，每天放學(xué)就回家。媽媽領(lǐng)柴菲到了老師辦公室，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坐在桌子面前。“吳老師，這是柴菲女兒，要上一年級了。“媽媽抱著弟弟，柴菲站在媽媽后面。”柴菲是嗎？好的，先把書領(lǐng)去吧，到教室里先坐著。“柴菲不知道吳老師是怎么就知道柴菲的名字的，但她笑著說話的聲音真好聽。吳老師個子不高，好像還有點胖，媽媽比她高了半個頭，但她臉上有兩個酒窩。和媽媽比起來，媽媽太瘦了，臉太黑了。”吳老師，學(xué)費是多少？“媽媽輕輕地問。”一共是85元，包括書費、學(xué)雜費。。。。“。

后面的，柴菲就記不住了，柴菲進了教室。教室長長的，那邊有7張桌子，每張桌子面前都坐了2位同學(xué)。這邊擺了5張桌子，也坐了幾個小朋友。“小龍哥哥“。柴菲看到了哥哥。柴菲跑到哥哥的桌子面前，”這里有人坐了，你坐前面吧，你那么矮。“哥哥把腳架在凳子上，攔住了柴菲。前面第一張桌子是空的，柴菲轉(zhuǎn)身走到第一張桌子面前坐下，這是一張最破舊的桌子，桌子左上方有一個洞，右邊的木板面的粗紋爆露著，粗粗不平整。凳子特別窄，兩頭也都是被砍過的痕跡。柴菲把書包放進抽屜，文具盒擺在桌子上。

教室里吵吵鬧鬧的。

柴菲看到了村里的劉偉、徐英，他們也早就到了。三年級的那片，有幾位在本子上寫著什么，有幾位在看書，有幾位在竄來竄去打鬧。相比，柴菲這邊安靜多了。柴菲不停地擺弄著文具盒，柴菲把鉛筆拿出來，豎在桌子上，又馬上接住。9月1日的太陽還是熱辣辣的，知了在教室后面的樹上不停地叫著，那是一棵很大很高的樹，樹下有個小小的水壇，一股泉水從山上流下來。同學(xué)們吃了中飯后，在這里洗飯盒。這些，都是柴菲后來才知道的。

柴菲從來沒進過學(xué)校，柴菲不識字，柴菲想上課，想看看新書。柴菲就這樣坐在位置上，想著吳老師怎么還不進來，還不發(fā)柴菲新書？

正想著，有個小小的人走進了教室，在門口四處張望了一下。“快找位置坐下來，媽媽走了。“門口的媽媽穿著破破的厚衣服，腰上扎著”刀客“，柴刀別在后面。這是上山的裝備。相比之下，媽媽干凈多了，她雖然帶著的弟弟，但她不上山砍柴，她每天干干凈凈的，雖然她從來沒穿過裙子。

正想著，小人走到柴菲邊上，坐在板凳的另一邊。“柴菲坐這里了。我叫芬芬，李家的，你呢？”

“我叫菲菲，柴家的。”

柴菲班一年級一共才10個人，除了龍龍哥哥外，另外只有一個男同學(xué)，剩下的全是女同學(xué)。柴菲和芬芬成了同桌，成了好朋友。芬芬說，她家就在李家的村口，離學(xué)校只有一點點路，她早就認識吳老師了，關(guān)于吳老師的一切，芬芬在后來的幾天里，芬芬都和柴菲說了。

她說，吳老師去年才畢業(yè)到這里教書，每天都住在學(xué)校里，她家離學(xué)校很遠。吳老師只會在菜地里撒上白菜籽，不會種其它菜，媽媽總是讓她給吳老師送蔬菜。她說，吳老師房間很漂亮，床上被子不是包起來的，是用被套，每次洗的時候，不需要用針線縫被子。吳老師還有一個收音機，有很多磁帶可以放歌。吳老師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吳老師會唱很好聽的歌。

柴菲便每天早早地去學(xué)校，去看吳老師，聽她說話，看她漂亮的裙子，趴著她房間的門縫里，偷偷看她漂亮的床和被子。芬芬總是能夠提供很多吳老師的故事，到她家借老鼠夾夾老鼠的故事，吳老師的媽媽來看她的故事，去年吳老師的同學(xué)周末來這里玩的故事。

那天中午，柴菲走到教室后面，偷偷地趴著吳老師的窗戶，想看她漂亮的房間。因為從門縫里看不到她的床，吳老師在房間中間拉了大塊布，把房間隔成兩部分，前面小半部分是她的廚房，一個小電爐，一個小方桌。給學(xué)校做飯的奶奶，平時上課時會來給老師和同學(xué)們蒸飯，順便會給老師做菜，周末就不來燒飯，吳老師就用小電爐做菜。

“誰在外面？”柴菲急急地從趴著的窗戶上跳下來想跑。窗簾從里面拉開。

“菲菲？進來吧。”吳老師笑著叫柴菲。小酒窩特別好看。

柴菲第一次進到吳老師的房間，房間里有股淡淡的清香，床上，果然是粉色格子的被子和毯子，以及枕頭套都是粉色格子的，完全一樣的花色。床邊上的桌子上，放著一只方方正正原黑黑的錄音機，以及一排整整齊齊的書，一排磁帶也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面的置物架上。床的對面放著一個衣柜，是布的衣柜，柴菲在村里紅紅姐家見過，紅紅在外面上班，過年時回家買回來的，拎回來時一點點，拆開裝起來就是一個柜子，能放很多衣服。

“菲菲，怎么，想看看柴菲房間有什么好吃的嗎？”吳老師笑著問柴菲。

“不是，老師，柴菲就是想看看你的房間，芬芬說你的房間很漂亮。”柴菲緊張的幾乎不敢呼吸。

“你看啊，等你長大了，你的房間肯定比柴菲還漂亮。”吳老師坐在桌子面前，把一盒磁帶放進收音機，音樂輕輕的響起來。

“老師，柴菲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玩嗎？放學(xué)以后也可以來嗎？周末也可以嗎?”

后來，柴菲也佩服那個時候的膽量，也就是這個膽量，讓柴菲的世界，一下子亮堂起來。吳老師告訴柴菲，只要好好讀書，柴菲長大了就能有比這個漂亮的房間、被子，有比這個更高級的收音機。

柴菲要好好讀書。柴菲每天第一個到學(xué)校，老師告訴柴菲教室的鑰匙掛著教室窗戶邊上的鐵釘里，柴菲手伸進窗戶，拿出鑰匙打開教室的門。柴菲大聲讀書，柴菲背下了所有的課文，做完了所有作業(yè)。柴菲偷偷地聽三年級的課。有一次，柴菲們在做業(yè)，吳老師在上三年級的課，吳老師問：柳樹的柳字怎么寫？被提問的那位男同學(xué)答不上來。

“我會寫”，柴菲舉起了手。吳老師詫異的很。柴菲便到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柳字。后來吳老師問柴菲是什么時候?qū)W的？柴菲說，您上課不是教過嗎？

柴菲便成了老師眼中的“會讀書的孩子”，李老師知道了，鄉(xiāng)里老師也知道了，村里很多人也都知道了。一年級下學(xué)期的六一節(jié)，是全鄉(xiāng)的各個村小學(xué)的學(xué)生們都要齊聚一起，聚集在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歡度兒童節(jié)。

那天，李村小學(xué)的四個年級40多位學(xué)生，在吳老師、李老師的帶領(lǐng)下，步行去鄉(xiāng)小學(xué)。從小學(xué)到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走路要整整1個小時，除了走路，沒有其它的方式。來往于鄉(xiāng)政府和各村的唯一一輛龍馬車，擠滿了只能坐15個人。李老師說，大家伙一起走，很快的。

果然是很快的，柴菲這些山里的孩子，爬山砍柴都不怕，背著柴禾在山路上走都不怕，走平平整整的機耕路，那太容易不過了。

吳老師一直走在一年級同學(xué)邊上。中途休息時，吳老師把柴菲叫到邊上，說：“今天中心學(xué)校有個活動，校長要給柴菲們學(xué)校贈送一批書，需要一位代表上臺去領(lǐng)，到時你上臺去領(lǐng)書吧，只要把書從校長手里接過來，再向大家鞠個躬。”柴菲慌亂地答應(yīng)著。

上臺、領(lǐng)書、校長。這是個光榮的任務(wù)，交給了柴菲。柴菲忐忑不安，柴菲充滿期待。去中心學(xué)校過六一節(jié)，這就已經(jīng)是令人興奮的事情，沒想到還有這么令人驕傲的事情。

柴菲悄悄地和芬芬說了。芬芬驚異地看著柴菲，然后又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好像上臺的是她，不是柴菲。

鄉(xiāng)里的慶六一活動，是在操場上，所有的同學(xué)按學(xué)校分，坐在操場上。所有的村小都來了，柴菲們40多位學(xué)生的，算是學(xué)生多的學(xué)校。學(xué)生最少的是林家小學(xué)，只有8名學(xué)生，他們的巫老師是位快退休的女老師，正坐在他們的邊上。操場的正前方，有個高高的主席臺，主席臺上坐著好幾位領(lǐng)導(dǎo)。活動一項一項地進行，柴菲完全記不得是些什么活動。柴菲兩眼只有靜靜地跟著吳老師。把柴菲帶到主席臺的邊上，柴菲忘記是怎么上的臺，忘記是怎么從校長手上接的書。書不多，可能就是像征性的給了幾本。柴菲站在臺上，看見下面黑壓壓的人群，看見他們胸前紅紅的紅領(lǐng)巾在飄揚，柴菲看到吳老師在臺下的角落里，還站在送柴菲上來的那個口子上，她在笑，她今天穿了藍色的連衣裙，圓圓的臉仰著，看著柴菲。

柴菲朝著吳老師鞠了個躬。一想，不對啊，吳老師讓柴菲向大家鞠躬的。柴菲又向著正中間鞠了躬。

柴菲上臺領(lǐng)書的消息，比柴菲先到家。當(dāng)柴菲在學(xué)校、吳老師那里磨肌后回到家時，家里已經(jīng)擺好了菜，等著柴菲吃晚飯。

奶奶把一碗蒸雞蛋放在柴菲面前，“快吃快吃，這是奶奶特意蒸的。菲菲能干的。”

“菲菲，中心學(xué)校的校長對你說了什么？”爸爸問柴菲。

“沒說什么啊，就把書給柴菲了。”

柴菲其實是忘記了，校長把書給柴菲時，是說了一些話，鼓勵柴菲好好讀書？還是讓柴菲努力學(xué)習(xí)？

“小偉，長大了要像姐姐一樣，好好讀書。”

弟弟跪在板凳上，半趴著桌子上，用勺子吃著飯。爺爺?shù)钩鲂⊥朊拙疲诎讼勺赖纳项^，“菲菲爭氣的，以后肯定能有出息。比龍龍能干，龍龍只知道玩，不知道讀書。“

“那是。“媽媽看了看爺爺。爺爺終于承認了，菲菲柴菲比龍龍能干。

6月的天，有些熱。晚飯后，柴菲坐在門檻上。望著村里的燈火。嬸嬸一家、小英嬸嬸一家、小英一家和往常一樣，坐在柴菲家門口曬谷場上。幾塊石頭、幾張小板凳，乘著涼，搖著扇子。他們在講著囡也有囡的好，菲菲小囡肯定會有出息的，小龍小英要加油，也要讀書，別貪玩。讀書好了，就可以去鎮(zhèn)里，可以去開個店，不用天天上山砍毛竹、砍柴子賣。

鎮(zhèn)里是哪里？柴菲沒去過。“龍龍哥哥，你去過嗎？

“沒有，太遠了，柴菲就去過鄉(xiāng)里。”

“我知道，很遠很遠，從鄉(xiāng)里再坐車20分鐘，再乘船1個小時，再坐車30分鐘才到呢。紅紅姐說過的，紅紅姐上次回家時告訴柴菲的。”小英家離紅紅家近，兩家并排著，小英又比柴菲大兩歲，知道的自然比柴菲多一些。

鎮(zhèn)里，應(yīng)該有商店，有賣很多好吃的，有很多人。大人們說，柴菲們村的代銷店里的東西，都是從鎮(zhèn)里進貨的。鎮(zhèn)里，到底是怎樣的呢？龍龍、小英和柴菲三個人，都不再說話，心里都描畫了一個鎮(zhèn)。車水馬龍、商品琳瑯滿目，人擠人，商店里有賣漂亮衣服的，有漂亮的裙子的，吳老師今天穿的那條藍色的連衣裙，肯定也是鎮(zhèn)里買的。。。。。。

“鬼火，快看，鬼火！“

龍龍突然大喊。柴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村對面的山上，幾顆黃白色的火在半山腰上飛，先是幾顆，然后慢慢多起來，成為一團。慢慢的，整團的火慢慢地飄。柴菲們?nèi)齻€湊在一起，不敢說話。大人們慢慢起身，

”走，回家去了。“

那個晚上，柴菲睡不著。一半是歡樂，站在臺上的那光榮的時刻，吳老師笑著的酒窩，臺下黑壓壓的同學(xué)們仰著頭在看柴菲。一半是驚嚇，鬼火在飄，他們說那個地方原來是墳?zāi)埂２穹朴灿驳奶稍谀棠踢吷希桓逸p易的翻身，最后，迷迷糊糊中，不知怎么睡著了，整個睡夢中，都看見吳老師，穿著藍色裙子，站在臺邊上，看著柴菲，微微笑著。

柴菲一定要像吳老師那樣。柴菲暗暗地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