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暑假。一年級的期末考試，柴菲是考的最好的，語文100、數學100。吳老師告訴柴菲說，柴菲是全鄉唯一的一個雙百的學生，是全鄉第一名。柴菲把成績單小心地折好，放進書包。

“放假了，準備做什么？“吳老師問柴菲。

“媽媽讓柴菲在家帶弟弟。“這是奶奶和媽媽早就做好的安排。當然，除了帶弟弟，柴菲還可以去抓知了，還可以去砸魚。雖然家里還有那么多的家務活，但沒有上學的那種規律的時間安排。在學校里老老實實被關了一個學期的柴菲們，重新回到撒野的日子。

弟弟三歲了。雖然說是安排柴菲帶弟弟，但主要還是奶奶在管著。只有奶奶在做飯、喂豬時，才會讓柴菲照看一下，別讓他跑到屋外的小路上，那條小路上下山的路，也是通到村里的路，往上走是龍龍哥哥的家，往下走通到村子里。小路很窄，外面便是梯田，很陡、很險。柴菲小的時候，從小路上滾下去過，滾到下面的田里，滿身的泥，額頭上破了個洞，幸好沒有大事。那次奶奶把媽媽罵了一頓。雖然媽媽一直說奶奶不喜歡柴菲，但看來她還是擔心柴菲的。

于是，只要奶奶沒有做飯，柴菲就可以跑出去玩，在村里撒歡，在龍龍家、英英家，坐在代銷店門口。

柴菲喜歡坐在代銷店門口，這里有很多人來人往，無論是干活的、砍柴的，路過的，都會在代銷店門口歇歇腳，講講話，說說故事。柴菲們這些小的，不引人注意，便縮在角落里，聽他們講村里的故事，新發生的事情，誰家父母打架了，誰家和誰家吵架了，誰家女兒要結婚了。這些事情，家里媽媽不說，奶奶也不說，總把柴菲當小孩。

開代銷店的大媽媽，柴菲們都叫她多娘，村里人，無論老小的，都叫她多娘。多娘很多年前死了丈夫，是生病死的。多娘的女兒早就嫁出去了，聽說是很遠很遠地方，比鎮里還要遠，一年難得回娘家一次。多娘很多年前就開了代銷店，就在村腳的路口，一間房子，一個小小的玻璃柜臺、后面一個厚重的黑黑的柜子，上面放著一些商品。柜子后面是她的床，小小的床，但是非常干凈。

“菲菲，龍龍，你們過來。“柴菲們走到門口，多娘喊著柴菲們。“來來，這里幾顆糖，軟掉了，你們拿去吃。”

多娘轉身從柜臺里摸出一小把糖，分給柴菲和龍龍。柴菲們毫不客氣地收下，撕開糖果紙。

“菲菲，這次又考了100分？”多娘把柴菲拉到她身邊，笑著問柴菲。

“嗯，兩個100。”多娘的臉也是圓圓的，花白的頭發，干干凈凈的往后梳，后面所了一個簪子。身上灰藍色的衣服、黑色的褲子，永遠都是干干凈凈的。柴菲忍不住把她和奶奶比，奶奶身上的衣服好像永遠沒有多娘的好看。

“菲菲要好好讀書，長大了要有出息。要到外面去，到城里去。不要再呆在這山里面。”

“我也要好好讀書。”龍龍在邊上，感覺有點被冷落。“對的，龍龍也要好好讀書。”多娘把龍龍也拉過來，坐在小方桌邊上。

“多娘，喝碗茶。“門外一陣騷動。

“快歇歇腳吧”。

“今天太重了”。

“太重了錢就多了。”門外有柴子在地上拖動的聲音，有柴子靠在墻上的聲音，還有扔在地上的聲音，以及人們粗粗的喘氣聲。

這是砍柴子的隊伍下山了。柴菲和龍龍連忙起身，跑到外面去。

“小心，別靠近柴子，小心倒下來”。多娘每次都會這樣喊。柴菲們要把代銷店的空位置讓出來，柴菲們小屁孩不能占著。

砍柴子是柴菲們山里人的主要經濟來源，選取高、直的柴，大多是拇指粗細，把側枝清理干凈，只剩一根桿子，村里的海叔、發叔他們一起在做這個柴子生意，大家把柴子整捆捆地賣給他們，他們整車整車地往外拉，一船船地往外運，聽說能掙很多錢。柴子拿去做什么，這不是柴菲們所關心的，爸媽們只知道一百斤柴子可以賣10元錢。雖然價格比毛竹便宜，但毛竹數量少，不敢砍太多，砍多了來年長不出新的竹子。所大大家還是砍柴子多一些，山上遍地是樹，即使每天砍，樹也每天的大起來，只要不成片成片地砍伐，都沒問題。

門外，陸續有十多位大人到了，他們每人一大捆柴子，有的柴子靠在墻上，用根木頭襯著，這樣等下起步時最輕松，人可以直接過去用肩膀接住；有的靠在路邊的大石頭上，起步時整個人要蹭下去，會累一些；有的找不到好的歇力的地方，就把整捆扔在地上，這樣起步時，有人幫忙輕松些，沒人幫忙的話，就要從后邊把整捆柴子抬起來，慢慢往前移，直到柴子豎起來，才能用肩膀接住。

“茶水在缸精鍋里。”多娘把缸精鍋的蓋子打開，一個瓷碗放在邊上。缸精鍋坐在門前的矮凳上。歇力的人便一個個地來喝水。

“老三，今天你有200斤嗎？”多娘問。

“差不多吧，今天蠻重的”。老三不是柴菲們村的，但每天都看到他。

“每天20元，再辛苦一下，老三你可以蓋房子了。”邊上一起的人沖老三喊。

“200斤才20元，柴菲們這賣的是力氣啊。柴菲過幾天要走了。”

“去哪里？去種田嗎？”

“柴菲們除了種田，還有別的本事嗎？柴菲們家老四，寫信回來說，那邊幫柴菲聯系好了，柴菲可以過去了。缷明一起去。”老三說的興高采烈。

“就柴村山上那個柴缷明嗎？”坐在他邊上的人在問。

“是啊，柴菲同學。柴菲們講好了，一起過去。”

那不就是柴菲叔叔嗎？不就是龍龍爸爸嗎？柴菲朝龍龍使了個眼色。龍龍搖了搖頭。這個傻哥哥，他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

柴菲飛快地跑了，離開了代銷店。這次的信息量太大。叔叔要去種田了。柴菲和龍龍都消化不了。

“龍龍，你回家問問叔叔嬸嬸吧，是不是真的要去了？那你一起去嗎？”在柴菲家門口分開時，柴菲對龍龍說。

“我回家問問吧，等下告訴你。”龍龍繼續飛快地跑回家去。

奶奶正在忙著燒飯，弟弟一個人蹲在門前玩泥巴。“姐，姐。”看到柴菲回來，站起來走過來。柴菲想起多娘給柴菲的糖，柴菲只吃了一顆。柴菲從褲兜里掏出來，給了弟弟2顆，自己還剩下2顆。

“糖。奶奶，姐姐給柴菲糖。”弟弟回到廚房，柴菲也緊跟進去。奶奶肯定要開始罵了。

“玩那么長時間，都不知道帶弟弟。又去多娘那里了？就知道往那里跑”。柴菲不敢吭聲，連忙走到灶臺前，往灶臺里添柴火。這是柴菲必干的活。

叔叔要去種田了嗎？柴菲很想問一下奶奶，叔叔是不是真的要去了。但柴菲不敢問，如果柴菲問了，肯定又是一通罵。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這是媽媽和奶奶統一的思想。

柴菲只有等龍龍哥哥的答案。

柴菲知道，村里和隔壁的李村、柳村，已經有好多人去外面種田了，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代銷店歇腳的人們說，種田的地方叫嘉市，坐車到鄉里，再坐船到鎮里，從鎮里再坐3小時的車到城里。再從城里坐5小時的火車，再坐汽車才能到。那里沒有山，全是田，平整的一望無際的田。那里有很多的工廠，他們的人都去工廠上班了，沒有人愿意種田，就把田租給其它人種。李村的蘭蘭嫁在那里，后來她的哥哥去承包了田，再后來，她的堂哥也去了，慢慢的，村里幾個幾個的結隊過去了。他們說那里把田租來，山里人有的是力氣，種的糧食好，除去租金，每年能掙不少的錢，比砍毛竹、賣柴子輕松多了。

叔叔嬸嬸要去了，龍龍是不是要去呢？柴菲心事重重。爺爺爸爸媽媽回到家時，天已經昏暗了。柴菲把屋外的雞趕進雞籠，奶奶也喂好了豬。一家人坐在八仙桌上，桌上的杠豆、茄子、辣椒、腌菜，還是這些菜。15支光的電燈，光線是黃黃的，燈泡掛在房梁上，微風一吹就微微晃動。“菲菲，今天寫作業了嗎？”媽媽已經換下了她到山上砍柴的破衣服，穿上了略舊的但是干凈的襯衫。柴菲剛想回答，奶奶替柴菲回應了，“一天到晚不知道瘋哪里去了，吳老師教她的那點字，肯定全還給老師了。”

柴菲不再吭聲。本來還想壯著膽子問問媽媽，叔叔是不是要去種田了。柴菲低頭吃晚飯，想著，吳老師布置的作業，明天一定要做一半，讓她們好好看看。

晚飯后，柴菲坐在門檻上，等著龍龍哥哥下來。爸爸媽媽在堂屋磨刀，準備明天繼續去砍柴。爺爺的鋤頭有點松動，正銷著一塊木片，塞進斧頭縫里。

村里的燈光，一盞盞亮著，風吹過來，燈光似乎有些晃動。有幾盞呢？柴菲數一數。16盞，零零散散地臥在山上。村里就16戶人家吧？為了節約電，現在吃晚飯時，廚房和房間的燈肯定都是關著的。

“奶奶。”是龍龍來了。柴菲連忙起來，往黑暗中走去。

“怎么樣？叔叔是要去種田了嗎？”

“是的，我問媽媽了。他們說過幾天就要出發了。”

“那你呢？要一起去嗎？”

“”媽媽說要把我帶去，讓我到那邊讀書。已經講好了，那里的學校可以讓我去讀書的。那里的學生很多。“龍龍有些興奮，語速很快。

消息不是龍龍和爺爺奶奶說的，雖然龍龍很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奶奶，這是大人的事情，龍龍覺得，如果他傳遞了這個消息，那么，就說明他是大人了，爸爸媽媽很相信他，把他作為家里的重要分子，一起商討家里的重大事項。但龍龍沒有得到這個機會，他只是和柴菲說了。叔叔嬸嬸便下來了。

“我們要去嘉市了。”叔叔也有些興奮。

“怎么這么突然？也沒提前商量一下？”爺爺狠狠地抽著煙。他抽的香煙，是他用煙葉自己做的，很嗆人。

“我們早就在考慮了，老四回來過年的時候，和老三說了，讓老三過去。老三有點怕，就和我一起商量著一起去。現在老四已經把要租的田都講好了，我和老三直接去就可以。”叔叔平時話不多，家里都是嬸嬸管的事，但這件事情，看來還是叔叔做的決定。

“龍龍呢？要帶去嗎？”媽媽問嬸嬸。

“當然帶去了，不帶去，誰管他？你幫我管還是媽管？”嬸嬸今天穿了一件花色的襯衫，剛洗的頭，濕濕的，披在肩上。瘦瘦的黑黑的臉，今天看上去也很好看，但還是沒有吳老師的好看。

后來，沒幾天，叔叔嬸嬸就走了。龍龍也走了。

他們只帶了被子和衣服，他們把被子和衣服都裝進尿素袋里。一只、兩只、三只。叔叔和嬸嬸各挑了一擔，龍龍背著書包。他們從柴菲屋旁的小路下去時，柴菲跟上了龍龍。“龍龍，你什么時候回來？”“過年吧，媽媽說過年時回來。”

龍龍朝柴菲揮揮手。他們坐上了龍馬車。車子將把他們送到碼頭，乘船，再坐汽車、火車、汽車，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柴菲又想起了吳老師。快快開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