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菲加入了學校的文學社團。相比其它社團來說,進入文學社團不需要太多的天賦。柴菲沒有其它藝術的天賦,客觀來說,是沒有見過、經過系統的培訓。她五音不全,不敢大聲唱歌。從沒學習過跳舞,當然,除去小學六一節的時候和同學們在水泥臺上的跳舞,那不算是真正的舞。她從沒見過鋼琴,更別提五線譜。
在面對那些社團的選擇時,她想起芬芬。如果是芬芬在,那多好。芬芬可以選擇加入任何一個社團,并且足以成為最優秀的那位。
文學社團沒有什么難度,偶爾會有一些文學講座。每次柴菲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后面,聽講座老師或者社團團長在講文學知識。那是個安靜的地方。沒有人認識她,不需要考試,思緒可以四處飛揚,想去任何一個角落。想著芬芬在哪里,英英在上什么課,奶奶在干什么,爺爺今天上山了嗎?柴菲偶爾也會想,爸爸媽媽是不是又去田里了,弟弟還聽話不?
“你好,請借過一下。”柴菲似乎從夢中醒來,她把腿縮了縮,讓借路的男生坐進了里面。階梯教室每排座位的間距太小。
“謝謝!”借道的男生笑了笑。
“舒婷的詩歌太唯美了,我更喜歡海子的詩。”男生輕輕地說。柴菲看看周圍,同排坐著的只有她。是和我說話么?
柴菲轉過頭,微微笑了笑,沒有應答。老師正在講舒婷的《致橡樹》。各有各的特點,柴菲心里想,但沒有說出來。這是一位陌生人。
“認識一下,我叫周林鵬,5班的。我知道你們班的周曉宇。”周林鵬笑著對柴菲說。
“你都知道我是2班的了?我叫柴菲”。
“是的,我看你經常和周曉宇在一起。就猜你是2班的了。”
柴菲心里笑了笑,看來又是一位需要她幫著給曉宇遞書信的男生。“拿來吧,我幫你交給曉宇。”
“什么拿來?”周林鵬有些驚呀。
柴菲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是猜錯了。“沒什么沒什么。”
“明白了,你以為我想請你給周曉宇遞信嗎?哈哈,你真是猜錯了。”周林鵬笑得很開心。
柴菲笑了笑,開始認真聽課。身邊坐了一位同學,柴菲有些緊張,舒適的位置失去了舒適的意義,天馬行空的思緒慢慢回到講座中。她可不想被別人小看了去。
柴菲已經悄悄地給周曉宇帶去很多封信,這在她們寢室不是秘密。除去周末時間,她們一起打飯、一起去教室,形影不離。周曉宇的走到哪里,便是校園一道流動的風景。男生便會昂首挺胸,使自己變得更挺拔。女生則是悄悄地遠離,覺得站在周曉宇邊上,便是會被比了下去。而柴菲,卻一直走在周曉宇邊上。
因為曉宇經常說,“我沒有朋友,菲。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柴菲便不再為她的容貌而焦慮。曉宇美麗、熱情,也讓柴菲擺脫了來自農村的自卑。她的貧窮、無知,在曉宇面前,都不是友誼的阻礙。相反,曉宇讓柴菲更加自信。
“菲,你幫我想想,我的作文該怎么寫?”
“不是作文吧?是給哪位男生回信吧?”柴菲面對這些活,已經輕車熟路。
周曉宇對這些書信并不在意,但又不得罪同學,總是會委婉地回復給他們。好好學習,現在年輕,等等之類的話。更多的時候,會讓柴菲幫著出個主意,如何讓那些男孩子安心讀書。柴菲自然不能推辭。她覺得自己在文學社里學來的知識、看的那些書,唯一的用途便是為周曉宇回信。
天氣慢慢轉涼,柴菲她們的生活逐漸規律。課內課外,一切按部就班。
那個周六,早早的,林池便約柴菲下午一起去公園玩。“帶上書,到公園看書去。”
公園就在學校附近,步行10分鐘就到了。柴菲和林池找了個亭子,坐著讀書。“那是我們記者團的團長。”林池指著遠處池塘邊的幾個人說。“那邊上不是你們文學社的社長嗎?還有一個人不認識。”
柴菲仔細看了看,“我認識,也是我們文學社的,5班的周林鵬。”
林池很快地向他們打了招呼。“記者團和文學社準備聯合搞采風活動,你們要積極參加。”團長和社長都是高年級的學長,柴菲有些小緊張,她不知道在這些優秀的學長面前,該保持怎么樣的笑容,才算是恰當的。
柴菲只有點頭,向社長和團長說,“好的,我們一定參加。”團長是位精干的學姐,頭發不長,膚色偏黑。聽說這位學姐妙筆生花,非常能干,學校辦報紙,在當地的日報社里,也小有名氣,經常為報紙寫稿,經常和那些真正的記者一起寫通迅報道。
而社長,那位瘦瘦的、穿著白色外套的學長,見了他,便有了“古道西風瘦馬”的意境,衣袂飄飄,站在遠處,便是詩中的人物。聽說他也是個傳奇人物,傳奇在于他的文采。他的散文,早已刊發在國家刊物。這在一所中專學校,是史無前列的。
他應該成為一名作家。柴菲這樣想。
柴菲林池、周曉宇一起參加了采風活動。周曉宇純粹是跟著玩的,她不是記者團,也是不是文學社。“帶上我吧,反正這個周日我不回家。”
柴菲第一次參加采風,她不知道什么是采風。而這個所謂的采風活動,更像是一次郊游,一群不太熟悉的同學,起草去郊外的一個著名的景點鳳凰山去游玩。景點需要買門票,當然,誰都未曾想過,20年后,所有的景點都免費游玩。如果免費游的時間提前20年,也不會有那么精彩的采風。
窮學生們面對2元門票,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村民是免費的,有條路是在山背后,往那里上去,就可以省去門票”,有同學提前做了攻略。鳳凰山距離學校也就40分鐘的自行車車程。有自行車的同學不多,柴菲、林池等幾個女生,沒有車,便要乘坐其它同學的后座。“坐我車吧,柴菲同學。”周林鵬推著一輛28寸的男式自行車走過來。柴菲看看周圍,于她而言,沒得選擇,不坐的話,便得由社長們進行安排。
“行啊,這么高,我好像很難上去。”柴菲看看后坐。“爬不上去也得上去啊,要不然,你就跟著我的車子跑。”周林鵬推著車到邊上,“你試試。”
柴菲墊墊腳尖,輕松地上了后座。“行了,等大部隊吧。”
那時天才剛蒙蒙亮,晨風有些涼意,空氣中飄散著新長的樹葉的氣息。十多輛自行車浩浩蕩蕩的從校門口出發,在城市水泥路上狂奔,出城后的路,不再是平整的水泥路,機耕路有些坑坑洼洼。
柴菲坐在自行車后面,車子震的厲害,屁股一巔巔的,生疼的很。為了不從車上掉下來,柴菲很擔心,手扶著座椅,手很快就酸了。后來,她悄悄地揪住周林鵬的衣服,這樣手不酸,也有了受力點。柴菲很緊張,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陌生的男同學。
“到了到了。”隊伍停了下來。“走,就往這條路上去,鳳凰山就在山頂上。”
從山的背面爬上去,免去門票,是當時景點管理的很大漏洞。一座山,不可能有圍欄都圍起來。對于這群學生來說,偷偷爬山的意義,遠大于省去門票的意義。一群人在一起,樂趣就在這里。
山路很是崎嶇。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路。
山里長大的柴菲,自然是不怕山路。“周曉宇,快,手伸過來,我拉你。”“周曉宇,你小心點,往里面走,外面小心掉下去。”來自平原地區的林池,難得上山。雖然鳳凰山在柴菲看來,也只是個小山坡,但于周曉宇而言,爬起來,也是有點難度。
這不,一不小心,果然踩空了,整個人掉進路邊的柴林中。“快、快。。。”一陣忙碌,周曉宇被柴菲和幾個男同學拉上來。“哈哈,周曉宇,看你的衣服。”
“沒事吧?”社長從隊伍前面留下來,等周曉宇一行人尷尬的清理場面。
“沒事沒事,謝謝社長關心。”
“你好像不是我們社團的吧?”
“嗯,不是的,我是柴菲、林池同學,這次是求她們帶上的我。”
“歡迎歡迎,你不習慣山路,那就慢慢走吧,別走太快了。”社長陪周曉宇慢慢地跟在隊伍后面。
柴菲和林池一路攙扶著。說是攙扶,其實是柴菲拉著林池。“柴菲同學,看來你爬山很厲害。”周林鵬站在前面,朝她們喊。“當然,我老家全是山,我從小就在山上長大,可以跑的比兔子還快。”
“原來如此,我老家也都是山,看看,我們是不是同一座山?”周林鵬看來是認真的。
“怎么可能,我們都不是老鄉,怎么會是同一座山?”
“你地理學得太差了,你看太行山,可以延綿萬里。說不定,我們也是同一個山脈。”
事實證明,周林鵬說的沒錯。周林鵬雖然也柴菲不是同一個市,但是他們確實家鄉的山,確屬同個山脈。“以后,可以叫你老鄉了。”周林鵬站在大樹下,“我多了一個老鄉。”
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溫柔的照著。“梧桐花,是梧桐花香。”柴菲驚喜地大喊。梧桐花是甜的,是濕潤的,是春季里最好聞的花香。
周林鵬抬頭,他就是站在一棵梧桐樹下,崎嶇的樹干上,掛著一朵朵的喇叭花,淡淡的粉色。樹底下掉落了一些,夾雜著泥巴。“我就成為一棵梧桐樹,等待春天的陽光。”
柴菲遠遠地看著,周林鵬隨口而出的詩,讓柴菲一驚。這個優秀的男孩,他會是一棵梧桐樹嗎?柴菲突然,對周林鵬有了異樣的好感。他會是一棵梧桐樹嗎?開出花來,開出有著淡淡的香味的、柴菲特別愛著的梧桐花?
采風活動,更多的是類似于一場春游。從后山,大家艱難地爬到了山頂,果然,山頂就是景區。山頂有片平整的地,沒有雜樹,長滿了雜草。大家三三兩兩席地而坐,從書包里拿出干糧,互相交換著食物。一路的艱難,大家相互熟悉了很多。“來個節目吧,誰來唱個歌?”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大家互相觀望。如果說,現場來首詩歌,可能不會難倒大家。突然要唱歌,這些才子們,倒時沒了聲音。
“大家不嫌棄的話,我來給大家唱一首吧!”周曉宇站起來,眼光瞥了一眼社長。
“好,請我們的新朋友周曉宇同學給大家來一首。”社長帶頭鼓掌。
周曉宇不僅是學校合唱團成員,還是舞蹈團成員。一首《十五的月亮》,讓大家聽得入神。后面的活動,熱鬧的很,傳統的擊鼓傳花經過改編,成了簡易版的。一條手帕在同學們手上快速傳遞,蒙著眼睛的同學喊停時,手帕在誰手上,誰就起身表演節目,或現場作詩,或朗誦,或唱歌,實在沒轍,也可以學動物叫。
柴菲向來不樂意這些活動,幸好她的反應迅速,手帕從來沒有停留在她手上。
多年后,柴菲回想起這次活動,剩下的只有那棵梧桐樹,以及淡淡香味的梧桐花。她一直想象著周林鵬長成一棵梧桐樹的樣子,陽光下,藍色校服的他,站在梧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