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開了。菲菲和芬芬做好值日，英英和其它年級的幾個女同學教室外面的平地上跳房子。“走了，英英。”菲菲朝英英喊。

英英撿起放在路邊石頭上的書包，和跳房子的女同學道了別，“我們回去了，我們路遠。”

三個小伙伴們離開的時侯，不忘往教室邊上的伙房探了探。伙房門口堆了大堆的柴禾，碼的整整齊齊，這些柴禾都是學生交給學校的柴伙費。吳老師有沒有在里面？英英扒開虛掩的門，里面暗暗的，小小的窗戶透過光，照在大大的灶頭上。

“吳老師不在，她肯定是在房間里自己做菜了。”英英回過頭來。

“嗯，你們有沒有看到過吳老師男朋友？”芬芬突然神秘地問。

“沒有，吳老師有男朋友了？”英英有點興奮，“你見過了？”

芬芬搖了搖頭?！澳翘欤以诹植彝妫犃植f的。我進去的晚，只聽見林伯伯說，那個小伙子不錯啊，和吳老師挺般配的。后來，他們就沒說什么了，我也不敢問，他們都嫌我小。”

林伯伯是村里的老書記，家就在芬芬房子的后面。“芬芬，你知道什么消息，就早點告訴我們?！狈品茋烂C地和芬芬說。這個秘密的破解任務，必須交給芬芬。

那天回家的路上，三個小姑娘帶著甜蜜的笑容。她們的吳老師，會有怎樣的男朋友，她們什么時候才能見到這位神秘的男朋友？

路過芬芬家后，菲菲和英英還得繼續走20分鐘的山路，沿著小河邊，小路依傍著山腳，僅容一個人通行。山路彎彎，路上崎嶇不平，右邊便是小河，小河邊長滿了小毛竹，這時正是長筍的時候，偶爾，菲菲和英英會到小竹林里拔些野筍。

“哎、哎、哎。。。。”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后面追過來。菲菲回頭，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正在后面猛追過來?！坝⒂ⅲ竺嬗袀€人。他在叫我們?！?/p>

“快跑，這是劉瘋子?！庇⒂⒒仡^一看，急忙朝菲菲大喊。

“劉瘋子回來了？”菲菲一邊跑，一邊問英英。

“前幾天我聽我媽說，村里有人在魚村看到過他。這肯定是他?！?/p>

“別跑，別跑，等等我?！焙竺娴膭傋右才芷饋怼蓚€山里的小姑娘，雖說經常在山路上奔跑，但畢竟跑不過大男人。

劉瘋子攔在兩個小姑娘面前?！皠e跑，別跑，等等我?！狈品坪陀⒂⒗?，緊張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傳說中的瘋子。面前的這個年輕人，衣服褲子干干凈凈的，頭發很長，但也不臟，只是有點亂。腳上的解放鞋破了兩個洞。唯一不合時宜的，是他手上拿著一根拐杖，一根硬質的木頭做的，上端已經被摸的非常光滑。她們一點也沒覺得這是個瘋子，倒是比村里那些干活的人更清爽。既然不是想像中的亂打人的瘋子，兩個小姑娘也不那么緊張了。

“讓開，我們要回家。”英英對劉瘋子說。

“好啊，你們放學了嗎？”年輕人問。

“嗯，放學了。”

“我也要回家了。我把路讓開，我們一起走?！蹦贻p人閃在山邊，把小路讓給兩個小姑娘，跟在小姑娘后面一路走。

“你們讀過歷史嗎？”菲菲一愣，她們才兩年級，還沒上歷史課?！澳銈冎狼爻瘑?？秦始皇，開國大帝，很威風的皇帝，只可惜兒子太沒出息。”劉瘋子跟在后面，和小姑娘搭訕。菲菲沒聽過秦朝，也不知道秦始皇。但又不敢回頭問他，秦朝在哪里？畢竟這是個瘋子。

“你們不聽我講嗎？你們聽不聽？”

“聽著呢，你講吧，我們都聽著?！狈品撇桓一仡^，大聲朝后面的年輕人喊?！斑€是得順著他，萬一他開始打人呢？”

“我和你們講，秦始皇可是個非常能干的皇帝，他帶領部隊。。。。。。。”劉瘋子一本正經，興高采烈地講著故事。兩個小姑娘在前面走著，倒是聽的非常入迷。原來歷史上還有這樣的皇帝。

到了村子，菲菲和英英各自回了家。劉瘋子還得繼續往山路上走，他的家，還要往山上去，還得繼續走十里的山路。

“媽，今天我和菲菲團回家路上碰到劉瘋子了。他不打人?！庇⒂⒒氐郊?，吃晚飯時和爸爸媽媽說。

“不打人也還是要小心點?！卑职终f，“劉強也真是個可憐人，他是文瘋子，不是武瘋?！?/p>

“什么時文瘋，什么是武瘋？”英英第一次聽說瘋子還分種類。

“文瘋就是不會打人的瘋子，武瘋就是要打人的。劉強還好是個文瘋，這么多年來，四處流浪，也沒餓死，也沒被人打死。如果是個武瘋，恐怕早就沒命了。”爸爸對著英英和媽媽說。

“劉瘋子懂得東西很多呢，他還一路給我和菲菲講歷史故事。”英英邊寫作業邊說。

“劉瘋子讀過書嗎？”英英媽媽問。

“當然，劉強是我們周邊村里讀書很厲害的。他哥哥劉峰，你們不知道吧，考上清華大學的，現在BJ上班，是我們縣里唯一的一個。劉強和他哥哥一樣，聰明，讀書非常厲害?？上]劉峰命好，那年高考前，突然生病發燒，沒考好。他一心想著和哥哥一樣，考到BJ的大學去。后來，就復習了一年，沒想到，第二年高考前，他爸爸又生了大病，劉強心思細，一心想著爸爸，又考失利了。”

“是沒大學讀嗎？”英英問。

“不是，有大學讀的。但劉強不去了，他就一心想著能和哥哥一樣。他媽媽勸他去讀，他就是不去，說在家里自己復習，準備第三年再考。后來第三年，他爸爸又生病去世，劉強就沒參加考試。再后來，他就不出來了，天天呆在家里，聽他媽媽說，每天每天地看書看書，只知道看書。晚上唱歌，大聲大聲地唱，唱得他們村里人有慌慌的，就開始說劉強瘋了。有一個晚上，他就離家出去了。他媽媽找了兩三年吧，找了很多地方，問了很多人。沒找到，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再過了幾年，村里又有人在縣城里、在隔壁鄉里看到他，整個人就是傻傻的。他媽媽去找他，又找不到。兩年前，他媽媽也死了，他也沒回來?！?/p>

“那他哥哥呢，沒去找他嗎？”英英媽媽也從來沒有聽過劉瘋子的事。

“找啊，找過啊。可是他哥哥畢竟人在BJ，也要上班，不能總是呆在家里去找。以前是寄錢回來，請大家幫著找。后來，媽媽也去世了，也找不到劉強，找人的事情慢慢地就淡下來了，也不再找了?！?/p>

爸爸嘆了口氣，“他們家的人，都是很聰明的，智商高，會讀書，要不然，也出不了劉峰這個清華生。他爸爸媽媽天天上山砍柴、賣毛竹，一心培養兩個兒子。你看，誰家有他們爸爸媽媽想的那么開，省吃儉用一心讓孩子們讀書。真是可惜了?！?/p>

英英似乎不害怕了，原來瘋子是有名字的，他叫劉強，而且還是個讀書人。他知道那么多的歷史故事，最起碼比村里那些天天上山砍柴的年輕人厲害多了。

那天晚上，菲菲也從爺爺那里聽到了劉瘋子的故事。“讀書讀書，讀太多的書也不行，人都讀傻掉了。”爺爺看看柴菲，“菲菲，你看，真有讀書讀傻的人。女孩子，識字就可以了，等你初中畢業，就可以和紅紅一樣，去找個地方打打工，可掙錢，也省得讀書那么辛苦，最后反正都是嫁人。”

菲菲沒吭聲，也沒抬頭，繼續做著作業。爺爺說的什么話，菲菲不想聽。家里還是奶奶說了算，再說，讀不讀書，爺爺奶奶都做不了主。但是，讀書真的會讀傻嗎？劉強為什么是傻了呢？哪里看出他是個傻子呢？

菲菲有些好奇。劉強今天一路講的故事，很有趣，以前從來沒人講過。村里大人們聚在一起，從來不講這些故事。他們講得最多的是鬼故事，誰誰誰晚上回家在哪條路上遇到個鬼，誰誰誰夜里路上被鬼嚇得滾下了山，誰誰誰晚上被水鬼拉到了河里再也沒起來。他們會說，誰家和誰家的媳婦又吵架了，誰家兒子和誰家兒子又打起來了。

“他們還不如劉瘋子。但我不想成為一個瘋子?！焙诎抵?，菲菲慢慢入睡。

劉瘋子回鄉后，便總是在學校附近轉悠。一年級的小朋友，總是嚇得往教室跑。也有幾個膽大的男孩，撿起小石子，朝劉瘋子身上砸，當然，只是遠遠的，砸不到劉瘋子。看到有人砸石子，劉瘋子便用拐杖狠狠地戳地，“再砸，我也砸你們?！钡珓傋右仓皇亲炖锖爸冀K不會去撿石子。孩子們便是笑。三、四年級的同學，便在邊上起哄，“瘋子、瘋子，要讀書，要讀書。讀讀書、考不上。考不上，便發瘋。”劉瘋子聽了，便會大怒，“你們考不上，你們考不上。”便相互對罵起來。

菲菲和英英，便總是站在邊上不吭，或者朝同學們喊幾句：“別罵了，別罵了，小心劉瘋子生氣來打你們?！彼齻冇X得，劉瘋子知道那么多的故事，比很多人厲害多了。他不是瘋了，可能只是病了。萬一哪天他瘋就好了呢？

每當兩方互罵的厲害的時候，林老師和吳老師便會出來，吹哨子，“上課了，上課了?！彪p方便安靜下來。

“林老師，這個劉瘋子，要不要讓村里把他趕走？”吳老師問。

“算了吧，你看，上課的時候，他就坐在外面，也沒妨礙大家。他也不打人。你把他趕走，他還會再來的?！绷掷蠋焽@了口氣，“我教過他的，真的是很聰明的一個孩子。家里的變故，加上劉強對自己的要求太高，總是不甘心失敗，才成了這個樣子。早些年，我和他媽媽溝通過，也一起去找過，本想著找到后，送精神醫院去治療，可惜沒找到他?，F在，他回來了，卻也是個孤兒，每天東家吃點飯，西家送點菜，好在大家都是看著長大的，他也不傷人，吃不好，但餓不到?！?/p>

吳老師便不再提這個事情。很多次，她看到劉瘋子竟然在伙房里，幫著在灶頭添柴火，杜奶奶也不嫌棄他，一邊干活，一邊還和劉瘋子說話。

“奶奶，地球會飛的，地球每天都在飛。你在飛，我也在飛?！眲傋雍湍棠陶f。

“傻子，真是傻子。你飛到哪里去？我也沒長翅膀，飛到哪里去？”杜奶奶把同學們的飯盒一個一個地碼在大鍋里。大鍋底下架了一個竹架子，鍋里注了水，飯盒疊在架子上，這是最簡單的蒸飯。擔心生米難蒸熟，同學們帶的都是熟的米飯，熱一熱就好。帶來的菜另外用個搪瓷罐帶著，放在抽屜里，冷的，就著熱飯吃。

“沒有飛哪里去，我們就在地球上面飛。我們坐在這里，就已經飛的很遠很遠了?！眲傋右槐菊浀卣f。

杜奶奶不太搭理他。如果和一個瘋子交流，那自己也成了瘋子。但伙房無聊的很，有個不會動手打人的劉瘋子，偶爾無聊時便找他說一兩句，也是打發時光。

放學時，菲菲、英英和芬芬分開后，便會慢慢地等一等，往后看一看，劉瘋子有沒有一起回家。如果一起，便可以聽劉瘋子講一些故事。直到后來，菲菲才知道那些故事，一半是劉瘋子瞎編的，帶有瘋子的品質，發散的思維，胡亂的邏輯。一半是有科學依據的，那是劉瘋子在高中學的知識，物理、化學課上都會講到。多少年之后，菲菲想起劉瘋子，認真地回想他，才知道當時劉瘋子的病，并不嚴重。只要能進醫院系統的治療，劉瘋子會恢復正常人的生活的。

劉瘋子多半是會跟著她們的，每次一起回家時，這兩個小姑娘不會罵他，不會嫌棄他，反而會問他問題。一個瘋子，也會想有人交流，也會有被接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