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我來了。”我敲門進去,站在門邊,事實上,我們已不需要這么分明的主仆距離了,但此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茱莉點點頭,用眼神示意我靠前,我立刻走上前在她輪椅邊蹲下。她問我:“你有什么想要跟我說的嗎?”
是的,我已經想好了如實相告:“茱莉,我對老太太的死負有全責。那天晚上我關著門睡的,而且睡前偷偷喝了一點酒,這招是我經常用,算是一種報復手段,因為老太太起夜時會叫我,但只要我睡死了我就可以不服侍她,頂多第二天被罵睡得像個死豬。我對她哮喘而死負有全責。我很后悔,我逃跑也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錯誤,我沒法狡辯。”
茱莉點點頭,問我:“后悔了?”
我不知道茱莉是什么打算,但當她愿意帶著一絲溫和的口吻問我時,我忍不住還是哭了,“是的,我很后悔,為自己的沒有責任心、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愿上帝寬恕我。”
茱莉繼續問:“你知道,一個像我這樣的老太太最怕什么嗎?”我搖搖頭,她是個堅強的老太太,她的一家遭遇了一場列車事故,先生和女兒都去世了,她活了下來,卻失去了全部行動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害怕被同情,她不出門也不接待任何親戚。
茱莉說:“一開始,是怕自己逐漸肌肉萎縮,怕臟器逐漸衰弱,怕慢慢死掉。后來,是怕自己夜夜失眠;再再后來,大概是怕自己會活很久。”說到這里,她笑了笑,然后側頭問我:“你知道我對你最滿意的地方在哪里嗎?”
我繼續搖搖頭,也許她喜歡我用抑揚頓挫的語調給她讀詩,我尤其擅長讀拜倫的《唐璜》和《恰爾德哈羅爾德游記》,這是她們年輕時喜歡的詩,所以最容易取悅這些上層階級的老太太。
茱莉說:“因為你是一個人。”她頓了頓,說:“你就好像一個沒有任何社會關系的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丈夫也沒有情人,你就好像,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可以在這里做一天。沒有人能來干涉你,影響你。你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就連史蒂芬,你都刻意地和他保持著生分的距離。你有秘密。”茱莉看著我,用睿智但并不和藹地眼神看著我,正色道:“我知道你的靈魂在接受主的拷問,很好,我也是。所以我們這兩個被主厭棄的人,很適合做主仆。你出去吧,我對你的安排并無不妥,你可以繼續住下去。至于報紙上的這些,不用擔心,當地小報,影響不到我們這里。”
我點點頭,輕輕走出門,輕輕帶上門。我聽不懂茱莉的話,為什么她說“她也是被主厭棄的人,她也在接受靈魂拷問”,但是,我知道,我暫時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