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子!你今天怎么回事,一上午都昏昏欲睡的,哪里有個學生樣子?!”
一陣遙遠而熟悉的怒吼將李木子從噩夢中剝離,她抬起頭,講臺上的班主任,座位上的同學都扭著頭看她。
“嘶……”
她的頭沉沉的,剛剛自己是睡著了?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木子困惑著,隨即另一種記憶浮上來——她做了一場詭異而真實的夢。
一座褪淡朱紅的古塔上,少年一襲白衣縱身一躍,墜向綠滔密林簇擁的祭壇,鋪天蓋地的殷紅滲入到大理石磚塊,悲傷和絕望將夢中人淹沒。
被講臺的老師喊醒后,那種深刻的感覺逐漸逸散,唯獨白衣少年在塔上望著李木子那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游絲般鉆進骨頭縫里,令她癢得一陣陣打顫。
“喂!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不在狀態”
同桌趙悠推一把李木子。
見臺上的班主任早已將話題移向清明作業,李木子才揉揉眼睛,湊近趙悠說:“沒睡好,而且,做噩夢了”
“噩夢?!”趙悠笑起來,“挺有趣的誒,回去的路上給我講講!”她顯然沒有把李木子的話當回事。
李木子沒有說話,她總覺得趙悠怪怪的,眼神止不住往后面溜。
她記得后面的位子正巧是個空座位,有什么新奇的,都是木桌面鐵桌腿,白墻面綠黑板,難不成清明節前校長能來視察工作?
她覺得又可笑又很好奇,也跟著轉頭,邊轉邊逗趙悠:
“后面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領導視察或者帥哥露面,值得你這么……”
李木子的話一下子停滯在空氣中,震驚的眼神對上另一雙黑眸。
那是一雙透亮的,似笑非笑的眸子。
后面,少年顯然剛翻找完東西,白襯衫微微皺起,壓出的褶子隨著上身的挺直,瀑布般傾瀉著慢慢攤平。
陽光從窗口嬉笑探頭,輕柔地躺在他的手臂上,照出麥色的皮膚,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就搭在摞起的書本上。
清風緊隨其后,蜂擁地來到他的身邊,蹭他的脖頸,撩他的碎發,他的短發有些亂蓬蓬的,擋下的陰影落在眼前,卻礙不住他灼灼的目光。
他一抬眼,就望見了轉身的女孩。她在驚訝于身后多出一位陌生人,而少年似乎在看一位相熟的故人。
這人真怪!
他那種輕車熟路的注視讓李木子不得已收回視線。
這個世界肯定是瘋了,她暗暗罵。立即轉過身去,就聽見后面一聲低低的嗤笑。
“怎么樣?新來的男同學帥不帥?”趙悠在一旁的調笑著,李木子懷疑趙悠是故意逗她,心思早已飄到另一件事上。
“怎么了?你這是被帥瞎了眼,怎么心不在焉啊?”
“嗯……啊?!”李木子才反應過來,“這都哪跟哪,只是沒睡好,剛剛走神了”她的手撐住了桌子。
這哪里是帥不帥的問題,后面的男同學分明是夢里那個跳塔的白衣少年!
她不可能認錯,剛才轉身時,連少年碎劉海下若隱若現的笑都一模一樣。
哪怕搜羅遍記憶的海洋,也找不到與他曾經的相識,既然沒有見過,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夢見。就算見過,他夢中跳塔自殺又是幾個意思。
李木子內心煩悶,有意識側頭聽著后桌人的動靜,卻只有書本翻動的嘩嘩聲。
她將椅子往前移動,臺上的班主任還在侃侃而談著仁義道德,時而站起,時而坐下,看著底下高昂的腦袋手舞足蹈,每每到節假日前的空檔,班主任總是要吹噓一番自己的豐功偉業,再宣傳一番自己的教育理念。
李木子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居然有人甘愿在清明假前轉校,真是件世所罕見的奇談,就這么急不可耐地來上課嗎?
“悠悠,”她碰碰身旁的趙悠,“我后面那位同學是從哪里轉來的,你知道嗎?”
“呦?剛才看你那樣,我還以為你看不上呢,才幾分鐘就露了怯。”
趙悠捂嘴偷笑,瞥一眼自我陶醉的班主任,拉著李木子說:“具體地方不知道,只聽說是從很遠地方來的,估計是個外省的,而且他說得話少,完全聽不出是哪里人”
“那轉校的原因呢……”
“原因?不知道,或許是父母離異的家庭變故吧,唉,現在很多都是這原因。”
“真的?”李木子半信半疑,說不出是好奇或是別的什么。眉眼低下時,趙悠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主動問問他不就知道了!”趙悠拍了她一下笑道,轉到一邊繼續趕作業。
趙悠擺擺手道:“還是算了吧,問別人這問題可不好”
“嗯哼”趙悠握著筆不置可否。
但是不問不代表不好奇,也許他真的只是個普通的轉校生,夢或許只是預知未來會有個少年來到身邊,那跳塔是什么意思?
周遭忽然寂靜下來,李木子身后翻書的聲漸漸消失,大概是已經收拾完了吧。
一絲冷冷的觸感在這時候卻劃上李木子后背,她一下子就起了雞皮疙瘩,那輕輕緩緩的,像撫摸又像挑逗。
她猛地轉身,卻不敢大動,只得半側著,再次對上那人的視線。
他收回手,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黑眸。
二次回頭,依然覺得他此人面容俊朗,有少年的意氣風發,星星點點的碎發又襯出散漫不羈,雨后初霽的風融著潮乎乎的青草香,他的襯衫被吹得微微彭起,這讓李木子想起晴空上飄蕩的白云。
李木子沒有說話,等著他先開口。
“同學,勞煩撿個東西”
聲音有些散漫,像山澗落入深潭的水聲,清脆卻不失沉郁。
他又用手在李木子背后的地面指了指,以此示意她。
李木子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頓住了,最終只“嗯”了一聲。
那笑,總和夢里的重合,生怕這人下一秒從窗子上跳下去。
李木子小心翼翼地低下頭,一眼就看到一個突兀的玩意,這既不是筆也不是橡皮一類的普通文具,而是一條掛有風鈴的手串。
顆顆珠子泛著竹綠的漣漪,打磨得飽滿圓潤,正中有個類似古代的朱紅風鈴。顯然是戴了很久,朱紅被磨掉不少,露出發青的銅色。
這竟是夢里古塔上的風鈴?!
李木子的手不由自主抖起來,以至于手串上的風鈴“叮叮叮”響動,她只得用手壓住,迅速把它放到后桌,并沒有抬眼看他。
“下次收好它,這聲音挺響的”
李木子忽然想的一個問題,剛才手串掉下去的時候,為什么她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謝謝你了,同學”
他說得很輕,卻仿佛貼著耳畔說的。
李木子扯扯嘴角,“不客氣!”
她立馬轉身長出一口氣,到現在才明白那句“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的含義,這人不僅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而且很可能是有意為之!
“你怎么了,看你臉色好差?”一旁的趙悠詢問。
“沒事,就是沒睡好。”
“我看未必,有心事不能說是吧?那我問你,剛才轉過去干什么了?”
“撿個東西”
“你這是撿了個什么呀!?臉上時而青時而白的”
李木子沖她笑笑,“放學路上,或者回家就跟你說”
趙悠的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思考著什么,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大概是默認李木子的說辭。
旁邊沒了聲音,后面也沒了聲音。
李木子一時不知該干什么,單手支撐住額頭,任由班主任抑揚頓挫的聲音在指縫間鉆來鉆去。
白熾燈的光如常亮著,原本閉塞嘈雜的教室此刻反倒有一種熟悉感,可惜當這種熟悉感充斥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會變得擁擠窒息,繼而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