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錦是入門弟子，平日里煉丹在二樓。
看見少年，時清神色平靜漠然，等待他向自己行禮。
鐘離錦沒什么驚訝的表情，仿佛一早知道時清來了百草閣。
“時清師姐。”他禮節性地行禮，語氣也相當疏離，“滄師姐現在不在這里，她走之前囑咐過我，若是師姐出關來了百草閣，便由我來為您檢查身體。”
時清：“……”
還以為這次不用檢查了。
她心里嘆氣，但面上卻依舊淡淡。
時清一向覺得自己的身體能扛能打，有丹藥吃就行，不需要進行什么多余的檢查。
可惜滄瑩始終堅持這個流程。
“好。”時清轉過身，又回到剛才等待滄瑩時坐的小板凳，乖乖坐好。
鐘離錦也坐了下來，與她面對面。
少年坐的位置恰好是滄瑩的。
一月不見，或許是因著天天在百草閣煉丹，時清覺得鐘離錦溫柔的氣息中多了幾份醫者的強硬。
例如——
“請不要動。”冷冷四個字從少年口中道出，那種強硬與滄瑩有幾分相似。
時清：“……”
因著被不屬于自己的靈力在內府緩緩流轉而感到不適的時清瞬間不敢動彈了。
*
覺察到一開始對他有所抵觸的身軀逐漸放松下來接納他的進入，鐘離錦也稍微控制了力道。
今上午滄瑩師姐走之前特意找他幫忙，若是這兩天時清出關來百草閣，一定要第一時間到大廳來，否則那家伙很有可能因為自己不在而刻意逃避檢查。
起初鐘離錦并不覺得剛出關的人會這么不關注自己的身體。
結果沒想到，時清還真是這種人。
如果他再晚下來一會兒，這家伙或許已經跑的不見人影了。
靈力檢索探查著少女身軀。
沒有明顯的外傷，但五臟六腑有出血，此前應當是服用過回血丹，稍微修復了一些，依照她現在的靈力來看，突破大概率是失敗了，閉關一個月，終究差臨門一腳。
在被廢掉靈根以前，鐘離錦實際上也差那一腳，筑基七層巔峰，很快便能到達金丹期。
少年對自己很有信心，他甚至能夠預感到自己會在三天以后結丹突破。
然而當天夜里，玄霄宗就被一幫高修為的魔修突襲，屠了大半山門，血流成河。
他也成了廢人，昏迷三天才終于醒來。
本該是自己結丹的那一天。
卻成了退婚羞辱，噩夢纏身的開始。
“鐘離師弟，我知道這樣不太好，但……還是要提醒下你，以后，不要跟時清師姐太過接觸，她那人，慕強，只喜歡厲害的，看不起弱者，我聽說她一開始知道要跟你結成道侶還挺樂意，誰知你一被廢，她立刻就想跟你割席，這種人，你一定要遠離。”
“而且，師弟你被廢，她心里應該還挺高興吧。”
“……為何？”
“因為你一旦廢了，她就成這修真界修煉速度最快的天才了！”
鐘離錦：“……”
“唔……讓我想想，時清師姐當初找你退婚前還說過什么。”食堂里，小師姐時湘眼珠子轉了轉，有些為難地開口——
“她說：‘那個鐘離錦已經成廢人了！他現在是個生老病死的凡人！我不愿意嫁給他！天下強者一大把，我才不要吊死在一個廢人身上！’”
當然，小師姐的話，鐘離錦并沒有相信。
因為時清不可能連貫地說出這些長句子。
但不管原因如何，在他被廢的第三天就來退婚，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
時清忽然感覺少年的靈力有些紊亂，連帶著在自己體內流轉的那部分也像是迷了方向一樣。
她睜開眼，看向鐘離錦。
少年凝神閉目，指尖輕點她眉心，看上去沒什么變化，但與她眉間相接處的指頭卻有著不易覺察的顫抖。
“……”
鐘離錦在控制靈力時，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影響了思緒。
滄瑩說過不管是檢查身體還是煉制丹藥，斷不可分身分心，被俗世所擾。
時清微微瞇眼，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鐘離錦的手腕！
這種情況若是不趕緊進行干預，兩個人都會出事。
她頓時反客為主，從被動接受靈力改成主動將少年注入自己體內的靈力柔和包裹起來，通過眉心全部返還回去！
“！”鐘離錦猛地睜開眼。
黑瞳在瞬間與時清對視，少年白皙俊美的臉上有幾分錯愕神色，隨后不待他開口，一絲血液便順著他的嘴角慢慢滑落下來，滴在那間雪白的衣衫上。
“……師姐？”他唇瓣微動，眼睫毛輕顫，似在疑惑她的舉動，“您這是——”
時清語調淡漠地打斷少年：“你，心不靜。”
“氣不凝。”
“不停止，會出事。”
鐘離錦：“……”
心神不靜，氣息不凝，再不停下來，會出事。
【小輩！】老人這時候也在他腦子里說：【你剛剛是被什么擾了心神嗎？！竟然隱約有些魔怔的傾向！】
魔怔？
鐘離錦反應過來！
似乎從發現時清突破失敗開始，他的思緒就一直被困在兩年前的回憶里。
——他從來沒有走出來過。
他依舊耿耿于懷。
在檢查身體時，還在對時清有所埋怨，對自己這兩年的不公感到痛苦。
甚至，不得不承認。
他——
竟然在隱秘地羨慕時清，又嫉妒著她。
【抱歉。】深呼吸一口氣，鐘離錦平復下自己的氣息，【是我自己的問題，讓您擔心了。】
他閉上眼，將有些紊亂的靈力重新理順。
再度睜眼，少年黑眸間的情緒似乎已經恢復如常，看向時清，直視少女雙瞳，認真說：“師姐身體沒什么大礙，再服用三次回血丹就能恢復如初，每天一次，每次一顆。”
“好，謝謝。”時清道。
“師姐這次……沒突破成功嗎？”鐘離錦聲音有些沙啞，問這個問題，卻并不是真的關切她，更像是隨口一說。
一般失敗的人被問這種戳人痛點的問題都會發飆，但時清卻仿佛在回答一個很尋常的東西。
點頭，輕嗯，道：“下次，一定。”
鐘離錦：“……”
既然沒什么問題，時清就打算回玉京峰調息了。
準備離開時，身后少年忽然再次開口，問出今晚最后一個問題——
“時清。”
“兩年前你退婚，當時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呢？”
鐘離錦不信時湘的說辭，雖然退婚已成事實，但他依舊想聽聽時清的理由。
“……”時清沉思了一下，背對著鐘離錦。
退婚嗎？
兩年前，有點兒久遠了。
當時小師妹找她去退婚時說的是什么？
——那個鐘離錦已經成廢人了啊師姐！你幫幫我！他現在是個生老病死的凡人！我不愿意嫁給他！這世上追我的男人從北極排到南極，強者一大把！我值得這世上最強最好的！你去幫我退婚吧師姐，求求了！我掌門呆地也同意后才讓我來找你的！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什么好男人找不到啊？！才不要吊死在一個廢人身上！更何況我現在不喜歡男的了啊！！
時清：“……”好長，好麻煩。
她張開嘴，循著記憶，盡力復述一遍：“鐘離錦……廢了，成凡人。”
“生老，病死，不愿嫁，配不上，強者，一大把，才不要，吊死，在廢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