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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天君(下)

出皇宮向正北十里之外,便是明堂。堂下一塊四方高臺,稱玉機臺,堂后一座九層圓形木塔,號八風塔。作為立秋大祭儀的場地,明堂區域已以兩重木柵圍起,皇宮的工匠和顯諭教派來的祭司們里里外外忙活準備著。

明堂四周凈是京城要員的宅院,街上甚少閑雜人等,時疫當下更是見不著個人影兒。豐至瑤躲在巷口,遠遠看見明堂外木柵欄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衛戍營衛兵,沒有貿然上前。四處勘察一番,忽聽得有沉重的馬車聲由遠及近響起。他躲去一棵大旱柳后,見是幾車滿載的大水桶,自皇宮拉來。原來,為防疾疫,明堂上下人等用的水都是自皇宮的水井打好了送來。

為防止皇宮與明堂間沿途的路上受感染,送水的工人都捂著面罩。豐至瑤看著這老長一條車隊經過,便有了主意。他撿起樹下一顆小石子,對著車隊最末尾一輛馬車,一彈指,打進了輪轂與車軸之間,卡住了車輪。趕車的工人屁股一顛,險些摔下車來。他一骨碌跳下車座,趴到車輪邊查看,渾然不覺身后繞來了一人。豐至瑤悄然逼近,一肘打暈了他,飛快地扒下了他身上的外衣頭巾和面罩,取出卡進輪軸間的小石子,跳上車座,沒事兒人似的繼續趕著車追上了前面的車隊。趕著豐至瑤跟前一輛馬車的工人回頭望他一眼,見后車又跟了上來,便也沒起疑心。

豐至瑤跟著車隊,順利地過了卡,進到明堂后八風塔下一座工棚。工人們紛紛下車,三三兩兩挑起水桶,往工棚下的水缸里添起水來。豐至瑤趁著前車的工人還未停妥,趕忙先跳下車,溜向了八風塔。八風塔并非大祭儀的主要場所,此時正門緊閉,塔內無人。豐至瑤從塔后張望,望見明堂內外各司其事的工匠和祭司們身影忙碌,又聽見存水的工棚里傳來一個工人的喊聲“小王他人哪去了”。他抬頭掂量兩下八風塔的層高,趁還無人注意到他,靈巧一躍,跳入了塔上第三層的外廊。

廊上一圈窗欞,透過高高垂下的緋紅紗帷,豐至瑤瞥見塔內是一尊直上天頂的神像。他從三層平視進去,只正對著神像膝蓋。塔身側邊有兩扇維持通風的窗扉半開,試著拉了拉,正容他鉆過去。塔內看來正合適他這幾日藏身。此時,塔下的工棚里已經吵開了,一小隊衛兵也趕來尋突然離奇消失的工人“小王”。豐至瑤靈巧地鉆進了窗,悄無聲跳落塔底。仲夏時分的塔內卻是清涼無比。豐至瑤腳下石板地打磨得湖面般光潔,絲絲涼氣直往他腿上鉆。他抬頭微瞇起眼,朝神像頭頂上探看。他的目光一下子正對上神像威嚴垂下的如審判般冷峻的眼神。一尊銅鑄的神像,看什么看,外面有人要把真神給請來了。豐至瑤忍不住撲哧一笑。他扭頭側耳,聽見身后門外傳來衛兵的叫喊“搜塔里面”。連一句“得罪了”也懶得講,他挺身一躍,順著神像的天衣紋理,鉆進了神像平舉胸前捏說法印、微微上抬的左手掌心。他剛在神像掌中縮好身子,底下的大門便厚重地呀呀幾聲解鎖推開,一小隊衛戍營士兵小心翼翼地踏了進來。

“一樓的窗戶都鎖上的。”

“這里能藏人?”

“搜搜那幾個神龕和柜子。”

“什么也沒有。”

“全落著灰。”

衛兵們窸窸窣窣地搜查了一圈,又踩著繞塔內周盤旋上升的狹窄木梯上下翻找。凡是能落腳處,都給摸了一遍,到處砰砰咚咚翻箱倒柜好一陣。衛兵們本就不料想一個送水的工人會藏進塔里,一通搜查無果,狐疑著退出塔外。聽正門又響起一串吱吱呀呀,重又關上,豐至瑤暗松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松完,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又從身下響起:“亞圣,你終于現身了。”

豐至瑤一凜。這聲音——是衛凌難。

衛凌難站在神像底座的背面,神像擋住了他,豐至瑤的視線并不能看到。豐至瑤方才只留心追蹤四處搜查的衛兵,以防他們有人搜向自己的方向,竟全然不曾留意衛凌難是何時進了塔。他生恐有詐,屏住呼吸,一聲兒也不出。

衛凌難轉到了神像正面。透過神像左手指縫,豐至瑤遙遙俯瞰見了他。衛凌難笑道:“神像上滿是落灰,唯獨衣擺上踩出一串腳印。小兵看不出來,我還能瞞住?亞圣,你就躲在神像的手上吧。”

塔內沉寂著,微開的窗縫透進輕風,緋云般的紗帷施施然微卷、輕揚、垂落,無聲無息。

衛凌難短促冷笑,腳尖一踮,也就著神像的衣擺褶皺,輕捷地躍上了神像的左臂。豐至瑤緊張地往神像手心更深處蜷去,依著神像的左手拇指,擋住身形。衛凌難的步伐又軟又輕,悄沒聲兒的向神像的左腕邁近。豐至瑤握住了藏于袖中的軟劍,屏息探聽衛凌難離自己還有多少步的距離。

近了,更近了。衛凌難此刻已踏上神像左臂撓骨頂端,再進一步,再進一步,便一抬手就能觸及掌腹。

豐至瑤一點點向后挪步。如果他在這里殺了衛凌難,那么接下來的兩天,他又該找哪里隱伏?他盡力地避免暴露。

衛凌難踏上了掌心,豐至瑤也挪至虎口。他緊緊貼住神像拇指,凝神傾聽衛凌難的方位,一面打量四周,預備著一旦衛凌難再接近,便翻身又跳去哪里躲藏。他握軟劍劍柄的手心已不知不覺滲出一層滑溜溜的細汗。不,只要衛凌難再近前兩步,他就躲無可躲,只能和衛凌難血濺當場。

就在此時,神像底下咿呀一聲,底層的塔門又推開來。豐至瑤心攥成了一團,卻見是申傲雪的貼身侍從張有福走了進來。

張有福走進兩步,沖高處的衛凌難呼喊道:“無限圣裁大人,大主教駕臨明堂,請無限大人速速前去明堂,有要事相商。”

“要事?‘瘴氣’采汲具足了嗎?”

“正是。”

豐至瑤耳邊頓時響起衛凌難喜不自勝的狂笑。衛凌難一腳斜踏神像掌心,滿意地呼道:“好哇。好在是及時停用了蕭天明的藥方。”他欣喜地一躍而下,也不再管豐至瑤這茬,洋洋自得地踏著輕快的步伐快步離開了八風塔。張有福跟在他身后,拉上塔門落鎖,最后只傳來悶悶的一句:“這幾天多死了好多人,總算足夠大主教喚醒天君了。”

他們二人的腳步聲漸遠,終于只余豐至瑤一人。塔內沉寂,他緩緩地、沉默地難以自禁地滑倒,靠坐到神像的食指底下。蕭天明的藥方被停用了,又病死了很多人。他咬牙,不禁一個哆嗦。申傲雪,這就是你的野心。他緊閉雙眼,死抿住雙唇,呼吸好似帶著哭腔般猛地顫抖了起來。你還想假裝是為了我?憑什么。我受不起。從一開始,我原本便只想帶著你回家。笑話,我早已沒有家。就連你,你也成了我罪不可恕的仇敵。

涼風飄飄然,吹動漂浮的纖細塵埃。塵埃拂過層樓間彩繪浮雕的側墻。穿過浮塵,壁畫上絢爛的神仙景象影影綽綽。

塔外,衛凌難身后跟著張有福,登上玉機臺進了明堂。申傲雪背對他們,坐在明堂正中主祭的寶座上。聽見衛凌難走進,申傲雪立馬開口道:“你見著他了?”

“他躲起來了,我并未見到。但我已確信他就在八風塔內了。”

“很好。以他的性子,為他那點天真的善心,為治病救人連專給我制的毒藥方都敢交出來,那大祭儀上他也必是要待禳疾禮成之后才向我動手。正好便宜我的計劃。”申傲雪輕嘆一聲,面露一點轉瞬即逝的無奈笑意,“在我親手結果老皇帝,為我肅望侯一族復仇后,我便會宣稱大祭儀已成,疾疫不日清洗一空。那時放出‘瘴氣’,他來殺我,承下天君神降。”

“可萬一他偏就沒有現身,來刺殺你呢?”

申傲雪側過頭,瞥一眼衛凌難:“你不是早有補救的法子嗎?你殺了我,不也一樣,天君降臨,疾疫祛盡。”

“你竟然知道。”衛凌難語調卻也冷靜。

“我與你攜手拼了十余年命,對你,我又怎會不知。”申傲雪起身。其時已近黃昏,夕陽從明堂右側大大敞開的朱紅門楣懸垂下來。申傲雪注視著落日漸往重重高墻下墜,似是留戀,又似志得意滿,向那枚太陽緩緩抬手:“大祭儀臨頭,京城內外太多人正暗中環伺顯諭教。一旦我們有失,全教上下難逃腥風血雨。我們只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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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藍第一次食言了。立秋前一天,他只派了郭嘉去小院,郭嘉只帶回了蕭天明。立秋,大祭儀當天,聰明院在京尚健在的所有人都待在院內。在遠處明堂下,皇族宗親皆到了場,少數尚未染疫的高層大員也在玉機臺下列隊排班。京郊鶴壁派、京外直隸州刺史衙門與都督府也由各自官長率眾進京參禮。盛裝的皇親國戚、顯貴權臣,精織密繡的祭禮旌旗,形制繁復的青銅禮器,三面環繞明堂階下,竟也蔚然而成好一片氣勢,浩浩蕩蕩。

辰初三刻,玉機臺上侍坐兩側的樂師始奏樂。一時間,鐘磬和鳴,鼓聲雷動。樂聲宣示祭儀將啟,在場眾人皆莊重了神色。莊重的顏面下,眾人卻又各懷心思。監國太子固是深深倚重顯諭教,卻也生恐顯諭教只是夸下海口。倘若京城疾疫不如期退散,最終還是自己的威嚴喪盡。小皇子則偷眼瞧著監國太子,自己的二哥,心下已在盤算只要此次顯諭教牽連著二哥出了丑,他便可大作文章,一舉把二哥徹底扳倒。而舒明據鎮定自若地立在群臣之首,心中卻早按捺不住。自己可是親手破除天君封印三鎮守的人之一,一旦天君神降,他就將恩沐無上之神力。他知道衛凌難與陸凈宇皆志不在此,申傲雪也并不擬以教權取締皇權。世上除他之外,誰還有資格去當這天君神治之下新朝的皇帝?而舒明據身后眾臣,不乏家中已有至親染病喪命了的。他們有的面露疲憊,有的默默祈禱,有的明知無望地盼著顯諭教真能顯靈,有的則已在憂慮顯諭教一朝坐大、遺患無窮,卻又絕望于瘟疫當頭,別無他法。

另一邊,直隸州刺史與都督也在面上假作莊重,掩飾著胸中詭計。他們進京沒兩天,剛剛親睹了京城慘狀。見京城慘淡,遠在意想之外,不免得意,愈發躁動。他們可是帶了大批人馬,只要大祭儀稍出差池,當場就能發難。京城疾疫爆發后他們早都心癢,這皇帝的位子,你能坐得,我當然也坐得。列在他們身旁,鶴壁派也暗懷鬼胎。七年前,他們固然是借執柏門之力才整頓、重振了門庭,但當年震懾了整個鶴壁派的執柏門人陳平、豐至瑤,如今早都一死一叛逃。誰不知道,三百年前的執柏門正是靠襄助了新皇奠定的江湖地位。那如今,這江湖第一名門正派的名望,鶴壁派又何嘗不能染指。

樂聲漸止,最后一線竽音拖得老長,越飄越遠。明堂腳下忽地一片寂靜,仿若眾人暗懷的鬼胎偷偷摸摸地向四處游去。明堂正臉七扇紅門,豁然洞開。老皇帝自明堂正中走出,身側伴著一襲深青色大袍、腰側別劍的長公主,和手捧玉璧的皇后。他威嚴的老臉上不掛一絲表情,只在眼角皺紋盤曲處顯出一點身心最深處的惶然疲憊。皇帝身后左右,兩員大將跟從,各在腰后挎刀。皇帝步于玉機臺正中站定,顯諭教人眾陸續踏出明堂。申傲雪從左側第二道門走出,身后緊跟衛凌難。衛凌難右手平舉,手上托著一只金光四射的心臟狀網織物。接著是張有福。右側門內,楚不萍、杜聲明兩大護法走出。在大主教、圣裁主祭與護法之后,幾列司祭的高階教眾依次走出。

最后的八風塔上,豐至瑤倚坐于第六層上的窗框,靠在半開窗扉后,遙遙凝視著明堂前的一切。他看見衛凌難將那枚金色的心臟放置于玉機臺正前方的祭臺上,看見楚不萍和杜聲明走上前,看見他們率領身后十位祭司,各攜禮器,擺出法陣。冗長的祝禱,繁瑣的儀軌。副祭步履匆忙,腳邊衣擺生風,手中卻穩穩持住經卷、法杖、燈燭、銅鈴、焚香各色法寶。司祭高帽深衣,寶色璀璨,端莊巍然,雙手結印站立,嘴皮似動非動,沉吟神秘經咒。豐至瑤沉住氣,又看皇帝走上前去,在祭臺上的金色心臟前站定。他聽見,似乎是衛凌難,念了佶屈聱牙的一大通咒語,總之意思便是以世間至尊之人割舍五寶進獻,天君感念普降恩澤洗去世間一切疾苦云云。皇帝褪下右手上一枚扳指,拋入祭臺。心臟頓時金光暴漲,扳指化作金粉片片,吞沒入茫茫金光之中。皇帝一愣。司祭們一點點加快了念咒的語速,副祭搖鈴,教徒散花。衛凌難聲音再度響起,豐至瑤聽不真切。皇帝又解下腰間玉佩,拋去祭臺。接著是腰帶、鞋履。司祭口中經咒念動愈加飛快,銅鈴大振,花瓣漫天。最后,皇帝略為躊躇,摘下頂戴冠冕,獻上祭臺。

頓時,祭臺上金光如火焰般躍起,白日之下,光芒竟如耀眼閃電一般瞬間漲溢天際。玉機臺下人皆愕然震悚。皇帝禮畢,申傲雪一步步上前。豐至瑤聽見了,申傲雪傲然宣示,祭儀已成,天君神恩,瘟疫攘盡。豐至瑤握住袖中軟劍。冥冥中,他仿佛聽見了天地乍裂、神魔涌動。申傲雪忽自腰下抽出一柄短刀,掩在刺目金光之中,一刀自身后割下了皇帝頭顱。

“我乃肅望侯陸放長子陸懷民,陛下好久不見。”刀刃劃下之刻,他俯身在皇帝耳邊輕笑。

皇帝的頭顱墜入祭臺金光。豐至瑤自高塔俯沖而下。他的軟劍挾風,劍身震顫著怒吼,好像一只游隼,直取申傲雪心口。只在剎那之間。申傲雪回轉過頭,對視向他。

卻是微微一笑。

申傲雪溫柔地張開雙眼,輕輕揚起臉,仿佛要抓住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將豐至瑤的身形在自己眼中定格。豐至瑤的劍尖觸及申傲雪胸前,卻如空拍般驟停下一口氣的空間。他的耳邊飄忽地響起天君的嘆息、嬉笑、長嘯,若真若假,似有似無。他眼前的申傲雪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的模樣,眉宇間叫他看不透的冷傲執著,卻對著他溫柔地微笑,背過長劍:“霜兒,你又輸了。”

“再來一局!”他童稚的聲音響起。他挺起劍,跳開半步,皺起眉凝起神,腦子里悄悄反推起方才哥哥打敗自己的那一招式來。申傲雪笑道:“來就來。輸了不準賴賬,今天該默的三篇古政論,今晚可得交給我。”他幼小的身軀又沖了上去,打著打著,使出了今日剛學的橫流劍法第十一式“夜雨秋江”。申傲雪驚訝地跳到一邊:“喲,小家伙長進挺快啊。這一招滄舟山人都還沒給我教過。”

“哼,你輸了。”豐至瑤抱起手,清脆地嚷嚷起來,“今晚我可以不默書了吧。”

“喂,霜兒,明明是我讓你罷了。”

豐至瑤費力地搖搖腦袋,卻見身周仍是滄舟山人隱居處的深谷梅林。滿山嫩青遍野,四面殘梅在風中輕揚,空氣里淡淡送來門前槐樹香樟氣味,云霧縈回在腳畔,像一片片棉絮。“哥哥!”他叫道。申傲雪正朝院子的門外走去。“哥哥,我今天也好想回去。”他說。申傲雪回過身,安撫地含笑,微微搖頭:“霜兒,不許鬧。你可得在滄舟山人這兒好好學,什么時候真能打過我了,才能回家哦。”

“為什么?”

“因為……嘿,等你能打過我了,我就告訴你為什么。”

“哥哥,別走。”

天邊如雷音滾滾,降下天君低沉模糊而不容置疑的神諭:“千萬億兆死生怨癘,人間至尊血肉尸骨,既延我住,此世我臨,盡竟爾等欲愿。”

豐至瑤定在原地。他耳邊迷迷離離地又響起滄舟山人的呵斥聲,鼻腔中卻鉆進溫熱的清香味。他從申傲雪手中接過他親手用油松木雕的食盒,坐在小木桌前揭開。申傲雪坐他手邊。山邊夕陽漸下,兩行飛鳥驚起,黃昏的涼風輕柔地撫過二人周身。

豐至瑤的劍尖貼在申傲雪的胸口,一動也不能動。玉機臺上大風涌起,玉機臺下眾皆跪倒匍匐。狂風強壓之下,各個圓睜雙目,怔怔望向天頂下那尊既無面目亦無身形的光影。光影里,明堂上下朱欄玉瓦扭曲著隱沒成一團冰冷的火焰,火焰吞沒了所有人。在這片火焰里,監國太子看到他夢寐以求二十年的皇座就出現在眼前。他走上前去,再無人阻擋。他走過九州四海,天下群臣萬民都在他腳后一一跪下,俯首叩拜。在皇座之上,小皇子卻看見監國太子披枷帶鎖,跪在自己腳邊搖尾乞憐,而火焰深處轟然響起萬眾臣民山呼萬歲。他們都聽見天君在耳畔低語:“崇奉我,這即我所許給你們。只有我。”

火焰里一簇火苗騰地燃起,在直隸州刺史身邊突然走來一位曼妙不可方物的美人。美人捧著傳國玉璽,高高在上,向他伸出右手,做出神圣的邀請。忽聽得山呼海嘯,在刺史耳邊是萬國來朝的禮炮鐘鼓,都督則聽得是他手下的眾將士吶喊著高歌。他們簇擁著他向明堂踏去。他看見,圣火燃遍普天之下,率土之濱,齊所見證,一襲黃袍加諸身上。穿過重重寶殿深宮,鶴壁派的掌門傲立本山之巔。他大手一揮,霎時間,火焰席卷著中土各門各派全體英杰好漢,齊刷刷會盟鶴壁派門庭,將他頂禮擁戴。火焰不息延燒,這不是幻夢,這是——未來之神手心里確鑿無疑的許諾。長公主撲向小皇子,他橫抱起小皇子,他們狂熱地舔舐著彼此面頰,向后一齊栽倒進水床般綿軟的龍椅座中。火焰將明堂燒成灰燼,熾熱的風暴將舒明據一口氣推上岱岳封禪臺上。他獨立千多年的皇帝們留下的石碑之頂,抬手,一輪紅日應之而起,躍出云海,普照他腳下無邊的樂土神國。烈風送來一聲脆響響的輕呼,楚不萍一眨眼,看見他的兒子忽然長成挺拔英俊的青年,驕傲地抱著長劍站在自己面前。那個十歲時死于風疹的小兒子。火焰投下月光,孟滄月飲酒起舞,橫槊賦詩。什么皇帝、太子、小皇子,都去他的吧。月光裂開腳下的土地,一艘巨輪乘熾焰而來,杜聲明迎風掌舵,沖向月光般深遠的海洋深處。圣光圣火捏住所有人的腦袋,所有人都仰起頭來,望向天君。天君手心之上便是那扇大門。只要通過這道應許的大門,他們所有夢想就將去幻成真。只有通過這道應許的大門,他們才不會被烈焰燒作微塵。

神圣的詭異的光芒萬丈的火焰最中心,卻是寂靜的極點。豐至瑤與申傲雪對望著。豐至瑤猛一下顫栗,如突感極寒徹骨鉆心。申傲雪的眼睛,變了……豐至瑤還想持劍上前,卻渾身定住一般,動彈不得。申傲雪直勾勾地望著自己的弟弟,眼神劇烈抖動著,終于有一瞬間,熟悉的、屬于曾經那個冷傲執著的少年的眼神短暫地攫住了主動權。申傲雪低聲道:“霜兒,快走。”

天君的意志重又浮上申傲雪的兩眼。他不顧一切地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里是在茫無一物的黑暗中封印了三千年后終得復生的狂喜,是吞噬天下一切的莫測天威。他走到玉機臺正前方,朝著腳下,全天下的人,伸出雙臂,將天下人的恭順與熱望統統攬入懷中。

那座幽谷,那片梅林……豐至瑤踉蹌上前,朝申傲雪的背影伸出手去,好似想要抓住什么。他終于明白他什么也抓不住了。他終于看清這是京城,是明堂,是呼喚天君神降的大祭儀,不是他的父母曾隱居的山林。不是他和申傲雪曾共度的童年。他看著申傲雪周身神光更熾,拼著最后一點清醒,縱身飛奔,逃遠了去。

雨露吉祥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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