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傳歐亞大陸之間，有一座孤島。

塞爾森瑞.沙德半島。盡管已經幾百年沒人瞻仰過它的真面目了，但從零星殘存的古籍中，依舊能想象出它曾經的繁華。因其仲夏之夜景色甚美，故而又得名“仲夏嶼”。傳聞其歷史可追溯至十四世紀，即文藝復興之前。

思想蘇醒，文藝復興；反對禁欲，擴張人文。

不少天主教徒沒辦法了，只得另尋出路。一場場暴亂中，越來越多的教主及其信徒消失了。人們本就憎恨這些頭頂上生眼睛、成天頂著神明之名作威作福的家伙，所以對于這些人的消失并沒有過多在意，幾年了也沒人問一聲。

人們忘性也大得很。教堂鐘聲消聲，禁欲苦行匿跡，一切的一切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偶爾人們提起時，還記憶猶新，只是權作茶余飯后的消遣而已。

“那些勸我們買劵贖罪的蠢貨呢？”

“到另外的地方享福去了。”

（二）

當它被發現時，已經發展成世外桃源了。

十五世紀，曾有航海隊途經該海域。正當船長及船員以為他們發現了新大陸時，眼前小島上的場景卻給了他們沉痛的一擊。

有人不信邪地把眼睛瞪向端起的望遠鏡。

望遠鏡里，纖陌交通，房屋矗立，人煙裊裊?？磥磉@應該算是某個已邁入文明時代并且已開發了的國家。

失望之余，他們只草草地在航海圖上的對應位置畫了個叉，便再不留意這窮鄉僻壤了。于是一開始，也沒人注意于此。

直到后來，一艘一艘的艦隊，但凡途經此地，都因為各種原因消聲匿跡了，就如同那些天主教派的人一樣。人們談及此事，也只把他們當作葬身海底的可憐蟲。

塞爾森瑞.沙德半島，又名仲夏嶼。每逢仲夏之夜，銀星細碎，素月皎白，湛藍與暗灰交織，海風蜿蜒過樹影，蕭瑟窸窣，滄浪空闊，浪漫而莊重，圣潔且肅穆，仿佛在安撫千百年來的繁華與喧囂，這便是仲夏嶼之極致。

故事發生于此。

（三）

已經夜深了。斯摩克回到侍女房躺下。她剛剛整理完賬本，手上還殘留著墨水的味道。

月光之下，兩道黑眼圈十分顯眼。

“仁慈的天父啊，感謝您護佑我平安度過今日?！彼禍缦灎T，裹緊羊毛毯，眼睛一閉便睡著了。

她卻乎睡了，可是感到窒息。腥咸的海水封堵她的鼻腔，全然不漏半絲縫隙。

斯摩克慌忙睜眼。她不會游泳，就這樣泡在這里，等待她的命運就是溺死。帶著這樣的想法，斯摩克使出力氣掙扎。她抬頭看見一絲光亮，于是盡力想要過去?？墒呛Ｋ淖枇]有給她這個機會，任她怎樣都只保持在原來的位置。漸漸地，斯摩克力氣盡失。意識模糊前，她看見光亮處飄著一具尸體。她視力不好，看不見太遠的東西，可是能看出來那是一具女尸，尸體身上的衣角還在水中漂擺。“上一個溺死的可憐蟲嗎？”她自嘲地笑笑，“我將與她作伴。”

那具尸體的遺物落下來。落到近處時，斯摩克摸到熟悉的觸感?？磿r，驚詫一瞬。

那是一副眼鏡，黑框的。

斯摩克抓住那副落下來的黑框眼鏡，拿在手里盯著看了半晌。手腕扭動時，腕上的疤開始滲血。血漿在水中暈染開來。斯摩克擔心血腥味會不會引來鯊魚。

忽然，她猜到那個可憐蟲是什么人了。

斯摩克笑了，在黑暗中睜開眼。侍女房里的其他人還在睡著，微弱的鼾聲和呼吸聲小得幾乎聽不見。

“不甘心的魂靈罷了?！?/p>

斯摩克翻了個身，真正地睡著了。

（四）

也許你聽說過她。

她原本不屬于仲夏嶼。

斯摩克.E.K，大約十七八歲，兩年前降臨于此，現任薩爾西伏侖斯二世莊園的首席侍女，其余一概不知。關于她的身世——

她長得很漂亮，身形纖細，臉上卻蒼白得毫無血色，像是久病不愈的枯木，當然事實亦此就是了；神情總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話也極少。透過她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總感覺是在審視螻蟻諸多的滑稽行徑。

要長相有長相，要身世有長相。

唯一知道的就是兩年前伊芙琳小姐的私人家庭教師娜奧米進獻金絲雀時斯摩克跟著一塊來了。她是墮落天使的魂靈未完全的人形。大抵是跟著那只小家伙沾的光，夫人便一路提拔她甚至于最終把她放在身邊養。于是她受了寵，夫人更憐惜這個神秘莫測的小姑娘。

瞧見過斯摩克的老爺少爺小姐也都和維拉蒂法夫人一樣喜歡這種古怪的奴才。不少貴太太也不惜重金買下這位女傭?？上Ф急凰鞯吕漳匪瓜壬c維拉蒂法夫人拒絕。

沒多久，金絲雀被家庭教師謀害致死。維拉蒂法夫人處死了弒神者，也由此記起斯摩克謫天使的身份。為了彌補曾經的不敬，便對她加倍地好。過不多久，斯摩克出落得比來時更加漂亮討喜。也許是常常呆在太太旁邊，舉止投足都有些優雅動人。她的活計，從與其他婢女一樣粗活重活之外，又加上了隨時隨地應答夫人的問題與端茶倒水。

“她可比那些普通的仆人寵物好玩多了?！本S拉蒂法夫人也說，“真有意思，斯摩克，孩子，過來。給大家伙看看我養的軟酪香橙塔。”

一旁恭然站立著的斯摩克抬起頭，帶著慣有的溫順神情，步履輕盈地走到維拉蒂法夫人旁邊不遠不近的位置站定，俯下身子屈膝行禮。鴿灰色的絲綢的裙擺原地綻開。眾人齊齊向她看去。只見這人身形纖細，烏黑的發一絲不茍地盤成一個髻，低低地釘在腦勺后；那雙同樣黑的眼睛平靜深邃，面龐白皙若敷，羊脂膏一般。這樣圣潔柔和的臉配得清秀動人的五官。盡管這張臉的據有者司空見慣的低眉順眼，卻更顯得她謙潤典雅，不似尋常仆人。

維拉蒂法夫人搖著扇子，問斯摩克：“斯摩克.E.K.，還記得這兩位太太嗎？”

斯摩克抬眼對大理石桌上的貴婦人們微笑，又把頭顱垂下：“赫奇帕奇弗蘭莊園西朗格里菲亞特.阿雅德古.康塞侖達加夫人、吉泰拉瑞莊園桑塔納珀金.廖加布里埃爾.奈曼力索尼夫人，午間安康，萬福金安?！?/p>

按照指示，她在一眾甜點之間揮舞衿袖。纖長的手指同樣白皙，隱隱約約能看見骨節。伯爵茶從貝殼紋樣的茶壺中傾瀉，襯得她宛若東方的陶瓷茶寵。

她負責給太太們端茶倒水，有時候還要照看各種名貴寵物。

“森爾穆斯德，孩子，你有所不知吧。沒聽說也很正常。你也剛來這兒沒多久，我現在給介紹一下。斯摩克只是歲數年紀小些，但干起活來毫不含糊，而且還不會跟其他下人鬼混，老實本分得很。除了身體差一些，無可挑剔?！闭f著，又招手叫斯摩克湊近，摸了把她光潔的下頜。

簡單來說就是做事非常得力而且因為脾氣跟別的同等級的人不太一樣導致沒人愿意跟她玩正好她也懶得跟人玩所以不會拉幫結派搬弄是非擾亂莊園秩序，再加上不像別的奴仆一樣粗鄙，所以主子一家都很喜歡。

說來也怪，這斯摩克雖說是個侍女，不僅舉止優雅，就連文化水平也不輸學者賢哲，尤其對于仲夏嶼的古今世事，洞明如斯。

也難怪，她原本是神啊。

于是人們愈發地好奇，這奴婢在這之前到底是什么樣的——

“恕我無可奉告?！闭f完便走了。

……

忘了說她脾氣有點怪。

這位怪脾氣的仆人就是故事的主人公……

之一。

（五）

夕陽竭力給予她一絲血色，卻被她溫順而冷淡的一瞥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