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媽媽，我明天就上小學了。”

“是的。遙遙要好好上課，受欺負了回來要告訴媽媽。”

“我知道的，我會好好學習。”

“只要遙遙努力了就行。媽媽相信遙遙。”

“會的，我會努力學習。”

（二）

此刻，索爾并不討厭上學，至少沒理由。每天的八節課除了體育，其他幾門對于索爾來說易如反掌。尤其語文英語很拔尖。她也樂意和這些摞著的白紙黑字打交道，而且下了課就可以一邊玩去了。

索爾的日常總是清閑平淡而又美好。

今天是媽媽接索爾放學。索爾抓著媽媽的手，兩條肥肥的小短腿晃晃悠悠地往前邁，腦袋四處張望。陽光穿過索爾白嫩的臉頰，金光如絲如縷，更襯得她粉雕玉琢。

也是，畢竟剛剛進入小學，煩惱這種東西還沒出現，至少在當時的索爾的字典里還沒出現。但如果硬要說的話——

“媽媽，我今天想喝酸奶。”

“現在不能。等快到家的時候再給你買。”

放學了不能馬上喝到酸奶算不算？

（三）

此刻天剛蒙蒙亮。

索爾醒了，比以往晚了好些。現在是早上八點多。換做昨天，她一定還在補課。但今天是大年初一，培訓機構不開門。索爾便用這本該上補習班的時間寫學校的寒假作業。

這次的期末考試成績不理想。索爾一邊奮筆疾書，一邊納悶。明明平時的作業和試卷難度都差不多，“怎么這次考得一塌糊涂！？”

這是媽媽的原話。她依稀記得，后面媽媽越說越生氣，嗓子越說越大，臉越拉越長；作為本次事件的主犯，索爾貓在墻根處越縮越小，根本不敢說話。最后媽媽認為索爾在賭氣，把她從書房拖到家門外去了。

十二月末的天氣很冷。盡管索爾出門時還裹著厚厚的睡衣，腳上是棉拖鞋，可臉上和露著的手還是冰得不像話。她蹲坐在門口，急得直掉眼淚：“《笑貓日記》還沒看完呢！媽媽不會生氣了然后撕掉吧……”

好在媽媽還是給索爾機會認錯了。索爾還是能進回到屋子里去暖和暖和。

但是索爾不怪媽媽，因為媽媽還是好媽媽。就算考試考砸了，只要按時完成作業，她索爾還是能穿上新衣服出去拜年。

今天的作業寫完了，回頭再跟媽媽把單詞還有古詩默寫一下就行。索爾收拾一下桌子，套上新棉衣準備和媽媽一起出門。

棉衣是大紅色的，十分顯眼。她被裹挾在中間，整個人圓得像個球。除了胳膊不太方便打彎之外還是舒服的。媽媽的電瓶車后座上，索爾的耳朵尖被呼嘯的風吹得生疼。她有些想不通，為什么只有她穿的是新衣服，爸爸早早就出門了，穿得什么也不清楚；但媽媽確確實實穿的還是平常的一身衣服。

她把臉埋進媽媽的棉襖中。一月份的氣溫比十二月的還要低，與往日去補習班的路上一樣，寒風瑟瑟，刀子一般地刮在索爾臉上。大道邊上的綠化帶還有房子飛快地往后移，只有一段段花花綠綠的殘影留在視野中。這是通往親戚們的家的路。

姑姑，堂姐，二伯，舅舅，姥爺……行，基本拜完了。走的時候，索爾懷里還抱著諸多的蘋果橘子。紅包在媽媽那邊。索爾跟著媽媽走，手上的東西愈發沉了。那些親戚們對到來的索爾和媽媽都很熱情。索爾站在他們面前，只需一聲“姑姑/伯伯，新年快樂”，然后就會收到他們忙不迭的幾聲“恭喜恭喜，新年快樂”還有紅包，然后再被邀進他們家里去，人均給三到四個蘋果或橘子。現場直接吃最好，吃不完打包帶走。

索爾坐在舅舅家的沙發上，嘴上“咔嚓咔嚓”地啃著蘋果，聽著親戚們和爸爸媽媽的嘮嗑。其實無論在哪一家，聊的內容都差不多。大概率都會說“遙遙今年多大了”、“在哪里上學”、“平時成績怎么樣”、“這次期末考了多少”諸如此類無聊的話題。媽媽應著，提到成績時，臉上的笑有些僵硬。

表哥瞅著時候，把索爾帶到房間里面去玩。他拿出零食來哄索爾，又把學習平板開開。

表哥比索爾大五歲，今年六年級。聽說成績不是很好。但是索爾從不這么覺得。

索爾看向屋外，問道：“哥，他們在說什么呀？”

表哥說：“他們大人說的事我也聽不懂。我從來都懶得琢磨。”

索爾“哦”一聲。

表哥又說：“你現在一年級了吧？我教你寫字。”

他抓耳撓腮地在平板上畫了半天，磨出兩個字出來。

“這個字念‘買’，這個念‘賣’，‘賣’的上面比‘買’多個‘十’。你記住，東西有了才能賣出去。”他把屏幕伸到索爾眼前，指著這兩個字，“等你到三四年級學到這兩個字就不應該再錯了。”

索爾吃著零食，口齒不清地說：“知道了。”

“路易遙！我叫你呢！”

索爾緩過神，趕緊回復幾聲“我在聽”。媽媽臉色緩下來，接著問：“作業帶來了嗎？”

“早上已經全部寫完了，就沒帶。”

媽媽剛緩和下的臉色又冷了些：“隨你便。白天不寫，那就晚上回去寫，這是你的任務，你遲早要完成的。”

寒風呼嘯。有點冷，索爾瑟縮一下。兩人無言地往回走。

索爾問：“媽媽，這是要回去了嗎？”

走到電瓶車那里，看到媽媽跨上前座以后，索爾也乖乖上了后座。

街道兩邊的店鋪都打了烊，景帝的門窗上貼了倒著的紅色福字。有的地方還有碩大的燈籠掛著。滿眼的紅色與江晚的泛著青色的天照應。路燈發出微黃的光。

作業確實寫完了，無論是學校的還是補習班。默寫完最后一首古詩的最后一句，索爾便又得了下樓玩的空。白天的時候，她忙著和媽媽一起出去拜年，說休息吧，她沒好好的跟著其他人一起玩；說她沒休息吧，一沒看書二沒寫字的，倒也輕松逍遙。

她抓一盒摔炮，一雙肥肥的小短腿下了樓。

風聲又緊，天已經黑透了。兩旁的路燈循規蹈矩地亮著。萬家燈火通明。索爾在一處亮著的路燈底下丟幾顆小炮仗，幾聲炸響后，她把空了的包裝紙丟進垃圾桶上樓回家去了。

（四）

同桌換人了。

索爾意識到自己似乎長高了，比寒假前和自己一樣高的前同桌張明皓高了一小截。

新同桌沈辰程也沒有索爾高。他白白胖胖的，很好玩。

“又有人一起玩了。”索爾默默地想。

（五）

一切如常。

（六）

下課一塊聊天的人換成了沈辰程。很多時候是三個人碰頭一起玩。這很正常。畢竟三人的成績都不錯，也都有共同話題。幾個人經常會互相借個書，或者在寫哪科的作業什么的。

“好了，別哭了。”索爾遞給沈辰程一張紙。

沈辰程紅著眼睛拍開索爾的手，然后繼續趴在桌子上哭。

哦，還要安慰被老師訓話之后委屈到哭鼻子的某位。

小男孩的眼淚像一團亂麻，弄得索爾有些不知所措。索爾甚至替他尷尬。她知道，哭的臉往往都不好看，眼睛會發紅，還會流鼻涕。如果不擦的話，鼻涕會慢慢往下淌，一直到嘴皮子上。到時候，黏糊糊的四條掛在臉上……

“噫……”索爾想到上次被媽媽訓話路過鏡子時看到的的自己，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別哭了。沈辰程，我有話對你說。”

沈辰程把臉從胳膊上抬起來。果然是四條。他帶著哭腔，抽咽著湊著字說：“什么事？”

索爾一臉懇切地看他，仍舊把紙遞過去：“把臉擦擦吧。”

這件事供鐵三角中除了沈辰程以外的兩角笑到組織解體。

（七）

除了這兩人以外，索爾當然是還有朋友的。至于還有誰，時間太長，都忘得差不多了。班上很多人她都搭得上嘴。久而久之，不少人就熟悉了。熟悉索爾的人對她多少都有點好奇。具體好奇什么，索爾也不知道。她也好奇那些人對她好奇什么。

“媽媽，班上同學……”

“遙遙，我們去學校是上課學習去的。有的時候被別人怎么說了，最好先反思反思自己的問題。”

得到媽媽答非所問的否定回答之后，索爾只好強行打消自己的好奇心。回到房間，她照常把書包拎到旁邊，再從包里翻出作業本。不久前，媽媽又給她新換了一家補習班。

天有些黑了。學校的作業寫完之后是補習班的作業。索爾懶得動，只隨手開了臺燈。昏黑的環境中，臺燈發出的熾白的光顯得突兀而刺眼。桌上的光與影形成強烈的對比。索爾知道，這種從寒假上到現在的補習班是在補她數學的短板。

據說身邊其他有弱勢學科的同學，哪怕總成績很好，也都會在學校外補課。所以她索爾即使每周都去補習班且天天學校作業寫完還要寫補習班的作業都是應該的——這是她作為學生的職責。

“今天的晚飯是我最喜歡的回鍋肉。”燈光下索爾尋思著，手上的筆也沒停，“晚飯前如果能把作業都寫完，那么飯后我還能下去散會步；今天晚上這么涼快，應該是有風的吧？”

（八）

索爾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語文課代表。但這算在她的意料之內。

索爾雖然數學不行，但語文英語都還不錯，當上課代表純屬正常。說實話，對于課代表一職，她心里多少有些興奮。她的夢想就是當一名很厲害的作家。現在成了語文課代表，算是在夢想的道路上邁出了第一步。

“好歹是個課代表。”她落座，看著同任語文課代表的章尹若。

不同于帶著肥胖長大的索爾的丑陋，章尹若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身材苗條，白嫩嫩的，臉蛋也好看，兩條腿又細又長。發現索爾在看她，章尹若便對視回去。兩人大眼瞪小眼許久。

不知多久，索爾感覺有東西在眼睛前面晃。她不情愿地回過神，視線轉向旁邊……

“路易遙？”沈辰程又伸手在索爾眼前晃兩下。

索爾白沈辰程一眼。沈辰程忽略索爾的表情，說道：“你當上課代表了。”

“嗯。”

你也打擾到我看美女了。

沈辰程接著老師宣布課代表職位之前的話題：“你真不打算看《哈利波特》嗎？我快看完了，真的超級好看……”

不僅掃興，還挺執著的。

更不想看了。

“你倆只是在學校避嫌，人家又沒……”

“閉嘴。”

（九）

張明皓也有職位了。但不是課代表，是體育委。

下午放學路上三人提起這事。

“這個章尹若我之前還沒怎么跟她接觸過，”索爾說，“她長得好漂亮。”

張明皓點點頭：“確實，她人也挺好的。”

沈辰程說：“原來你當時在看她嗎？我說你怎么發呆那么長時間的，叫你你也不理我。”

想到這里，索爾沒好氣地白了沈辰程一眼，但沒說話。這下沈辰程沒忽略索爾的表情，理直氣壯地開口：“干嘛，我做錯什么了嗎？我問你看不看……”

“我謝謝死你。”索爾毫不客氣地懟他。鑒于之前懟他他還哭，嗆完沈辰程以后，索爾和張明皓都已經在往口袋里頭摸紙了。

他沒哭，不死心地繼續問：“你為什么就不看……”

“閉嘴，別說這個了。”

“路易遙……”

“停，我說別說這個了。”索爾又白張明皓一眼。

“我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張明皓訕訕地把到嘴的話轉了個彎，“下周我過生日，你來不來？”

索爾一聽，還真沒說剛才的話題了。

“你就來吧。”

“咱仨都沒一起出去玩過。”

張明皓和沈辰程一人一句地勸道。

索爾倒也爽快：“好啊，還有誰？”

“我那些朋友們。有的你不認識——章尹若也來。”

沈辰程笑了：“說章尹若干嘛？人家索爾又不會因為章尹若來了就……”

“好啊，我問一下我媽，張、體、委。”

索爾故意咬重了“張體委”三個字，然后和沈辰程一起笑。張明皓。絲毫沒有不好意思，跟著兩人一起笑。一邊笑一邊說：“那就請路課代表賞臉啦。”

沈辰程也說：“是啊，課代表，一定要來。”

索爾伸腿分別踹一下沈辰程和張明皓：“就你倆會說話。”

三人繼續走。一路打鬧，到了十字路口。晚高峰時，沉醉的夕陽已經成了都市的背景板。天被染成了橘色。云錦簇織。人行道以外的路面上車水馬龍。紅燈亮了，三人停住腳。再往前，鐵三角就不順路了。

索爾在等綠燈。她提前對沈辰程和張明皓揮手：“前面右轉的綠燈一亮，我就要走了。”

張明皓已經在揮手了。

“等一下，”沈辰程突然想起來什么，“我聽說之前班上有同學幾次喊你出來，為什么阿姨沒同意？”他一頓，“這次你準備怎么和阿姨說？”

三人皆是一愣，同時寂靜。

確實。之前有同學向索爾提出周末一起逛商場。但因為沒時間，都被媽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索爾當然是跟著媽媽的決定走。時間一長，除了沈辰程和張明皓，沒什么人再向索爾提出“出去玩”的話了。

張明皓說：“你就直接說是我過生日。反正我們三個的家長關系本來就不錯，而且我成績一直也都比你好。聽到是我的事，阿姨會同意的。你再把我任職的事一起告訴她。”

沈辰程看索爾臉色不對，馬上卡住張明皓，試圖終止話頭：“行了行了，別老得瑟。人家路易遙也不差的，還是語文課代表。”

張明皓瞪大了眼睛：“我當上大隊委了呀，你們沒聽說嗎？”

右轉的綠燈不知什么時候亮了。索爾轉頭沖二人揮揮手，飛似的快步走了。

“改天請你倆來我家坐坐——”

馬路對面一個背著光的人形影子沖沈辰程與張明皓二人吆喝。聲音很快被來往的車輛與風的呼嘯聲淹沒。各式的車來回地在路上穿梭。人影很快就消失了。二人留在原處，面面相覷，很快也各自往家的方向走了。

希望她聽見張明皓的主意了。

（十）

不僅張明皓，即使是后來的沈辰程的生日，索爾都去了。再后來索爾的生日也回請了他倆。別的不談，至少鐵三角的十歲生日，三人都是齊聚的。

是的，媽媽同意了。

章尹若真的在。兩人很快就嘮上了；不僅嘮上，之后在學校也好上了。就比如說一次，索爾帶了罐糖到學校去。

“給我來一點。”

“拿吧。”

章尹若把索爾的糖罐子端起，直接對著嘴倒進去。“謝謝。”章尹若。嚼著糖，在索爾瞪大了的眼睛中憋著笑，把空罐子還放回到抽屜里，口齒不清地說，“真的謝謝。”

沈辰程一臉不可置信：“嘿，我跟張明皓都沒這待遇。”說完突然意識到什么，他馬上有些懊悔。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索爾。

“我也沒想到能有這待遇，”索爾哭笑不得地扯扯嘴角，“你也是，你又沒做錯什么事情，這么怕我干什么？”

忘了說，鐵三角解體了。

（十一）

高光時刻，有，但是少。至少現在還存于記憶中的只有一次。畢竟她索爾能力有限，做不了什么大事。除了收起來的各學期的獎狀與校內外征文比賽獲獎拿到的獎品之外，好像確實沒什么了。索爾也想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水平會平平無奇到連拿得出手的特長都沒有。

今天章尹若沒來。沈辰程在看《哈利波特》，他講的那個玄幻至極的西方魔法世界，索爾不太聽得懂。索爾感到有些無聊，胳膊支著腦袋看向窗外發呆。有關小學的回憶大多是在日落時分。包括此刻，索爾注視著夕陽。橘黃的光散了半邊天，天高云淡，日落晚風涼，頹喪感籠罩著她。

除了無所事事的頹唐以外，她還感到有些苦惱——

“這次的發言稿該怎么收尾呢？”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臉，“總不能還像前兩次那樣吧；這周日就是家長會了。”

（十二）

為什么解體、怎么解體的，時間隔得太長，三人都不愿深究，因為究了沒什么意思。主要也深究不了，畢竟真的想不起來是怎么回事，大概是索爾和張明皓的事。但具體是什么事，真的不知道。總之就是莫名其妙地解體了。

關于這件事，除了沈辰程有點傷心之外，影響最大的還是索爾和張明皓。現在，索爾放學可以和沈辰程一起走，沈辰程可以和張明皓一起走，但是索爾絕對不可以和張明皓一起走。現在張明皓瞧不起索爾，索爾也瞧不起張明皓。放學一起走的，從鐵三角變成課代表組合了。

“畢業了，我得和我的朋友們說再見了。”快畢業的那些天里，索爾這么想著，忽然心中的不舍就成了小小的雀躍，“也得和某位說再見了。”

啊，不對，他不配我對他說再見。

（十三）

不不不，現在只是鐵三角解體，還沒畢業呢。

解體就解體，又不是脫離了組織就活不了了。章尹若和沈辰程還在。就比如說這次索爾過生日，章尹若送了個小掛件和本子給索爾做生日禮物。

“8月22日，路易瑤十一歲生日快樂。”

“……”名字還寫錯了。

但是作為最好的朋友送的禮物，索爾一定會好好珍藏紀念。章尹若坐在沙發上。

早上家里沒什么人，兩人便原形畢露。

章尹若張牙舞爪地喋喋不休：“這還暑假呢，你還天天呆家里，也不出去走走，換成我，早就捂得要餿掉了。”

索爾忽略章尹若的話，手上翻來覆去地搗鼓著兩個小玩意。本子是膠皮本，星空封面，很有文藝范。這么好看的東西……

“在y軸上做一點p，”補習班老師用力敲幾下黑板，“不要發呆，趕緊寫。”

挺好的，說好的好好收藏紀念，當天下午就食言了。

教室的玻璃墻外，媽媽正盯著索爾。索爾沒辦法，一邊在本子上記錄，一邊心疼得要死。精致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索爾狗啃一般的字。這些字可謂奇形怪狀且神態各異，站坐臥爬跑姿勢齊全，一個個猙獰得仿佛要從紙上爬出來。這些黑線郁悶地看著索爾：

“生——日——快——樂——”

索爾嘴角抽動兩下，繼續抄筆記。

（十四）

從一年級下學期到現在，媽媽從沒放棄過并且熱衷于給索爾找補習班。一開始是數學，這是最不必說的；后來又加上語文英語。索爾知道，媽媽大半的不如意都來自自己，但媽媽仍然疼愛索爾：索爾數學不好，于是她給索爾報了數學補習班；如此說來，那么后來加語文和英語補習班，也一定是因為索爾這兩門學科有問題。

“路易遙，你最近怎么回事？”語文老師拿著一張索爾考砸了的試卷，皺著眉頭問道。

就是可能問題越補越大了。

回家以后，索爾又挨了媽媽一頓收拾。媽媽訓的話索爾沒記太清，但無非就那幾句，其中一定有那句萬年不變的“那個誰一個補習班都沒上成績還比你好”。

嘈雜聲使她想起之前背過的《琵琶行》中的一句描寫琵琶彈奏發出的樂音的句子。“大弦嘈嘈如急雨”，索爾習以為常地挨訓，一言不發。

后來這個事也解決掉了。

英語老師發覺到索爾這么好的一個苗子莫名其妙地成績下降，而且經常犯從前不會犯的離譜錯誤，單獨聯系了索母。觀察索爾的具體情況，發現是小姑娘在外面亂上雜牌子的補習班導致的。最后跟索母說明，決定叫索爾以后周末單獨去她那里免費補課。于是英語補習班的事就這么解決了。

語文是純粹最沒用的。補了等于沒補。后來補習班補了一段時間便不了了之。索母也表示放棄。

“隨你吧。”索母無奈地揉揉頭，不甘心地瞪一眼這不爭氣的女兒。

（十五）

講臺給了索爾，臺下就是家長。媽媽和老師也在底下看著她。

在這之前，索爾在角落的一個位置上寫作業。關于家長會的發言，索爾本人其實沒什么太大的感觸。幾次下來，她自己都不太記得當時念稿子那會時間是怎么過去的。幾天以后就沒什么感覺了，過后剛剛回家甚至于當時也沒什么感覺。只覺得臺上發言應該是風光。

但索爾記得她的稿子是怎么寫的。

“路易遙，別告訴我媽我上課偷看小說的事。拜托。”

“……我們應該學習沈辰程對書本的熱愛。”

“別跟我媽打我傳八卦的小報告。”

“……感謝韓夢對同學各方面的關心。”

“路易遙……”

“……”這個不記得了，算了，結束吧。

“路漫漫長修遠兮，千帆仍舞兮。下學期，我將完善自我，不斷地砥礪前行，以身作則，與同學們一起，揚帆前行！”

發言結束，掌聲雷鳴，猶如一陣接一陣的巨浪。陽光鋪進教室，給索爾鍍了層金。她幻覺自己此刻應是在享受某種榮耀。一眾家長的目光下，她鞠了一躬，然后回到位置寫作業。

窗外的天和平時一樣。索爾突然有一種淡淡的感覺，感覺一切都是美好的。陽光是溫暖的，燦爛的，閃亮的，路邊的樹也比以前更綠，盡管它們從前就是這樣。云若游絲。

（十六）

補習班又換了。但索爾覺得，這些年換的補習班都沒什么區別。還是數學，一周一次。

“目標你知道，仁蜀初中。那所好學生才進得去的學校。”

索爾記得媽媽的話，于是更加努力地復習。明天考數學和英語。英語很快就好了，重點是數學。索爾把寫過的數學試卷，學校的和補習班一起，尤其那些錯題，重新回顧幾遍。從解題思路到過程，確認都會寫之后終于放心。

天已經完全的黑了。復習好第二天要考的科目的內容，索爾又檢查文具有沒有帶齊。

夏夜的風，聞者浪漫，實則燥熱無比。房間里開了空調，臺燈與正燈也都開了，屋子里亮堂堂的。夜幕下的都市，星光璀璨，萬家燈火通明。

（十七）

最后一天是學校的畢業典禮。其實也就是。現在教室集合，到點了整隊去學校的大會堂看表演活動，看完以后正好放學。

那天索爾玩得還是挺開心的。除了填了幾張同學錄以外還嫖到了章尹若的半袋子魷魚絲。之后她倆還拿到了畢業照。

“你呲個大牙樂呵呢。”

“你瞇著個眼睛嫌你自己眼睛大呢。”

沈辰程不用告別。兩家家長聯系還在，以后還能再聚。確實，索爾當天晚上就收到了來自沈阿姨的晚飯邀請。索爾本來還在想是不是鐵三角最后結個面子告別一下，不過沈辰程倒是很給面子地沒邀請某位。索爾估計是那個誰知道自己要來所以沒樂意出席。

那天似乎是藍調的，很純粹的藍。下午走的時候，索爾轉過上半身，對章尹若揮揮手。夏日六伏天氣的風吹過，身上還是熱的。藍的天底下，行人來往，車流穿梭在大馬路上；和沈辰程一家聚完餐已經是晚上。明月高懸，燈光之下，偶有零星的行人路過，周遭不甚喧囂。

一切都與平常一樣，尋常，美好；索爾在思考，六年結束，離了小學，接下來的日子會是什么樣，以后的路又該怎么走。她接下來會想干什么。她突然感覺，世界真美好。未來的索爾，應該會很有出息吧？

（十八）

一年級上學期：語文100，數學89；下學期語文98，數學93。二年級上學期：語文99，數學95，英語99；下學期語文96，數學91.5，英語97。三年級上學期語文97，數學90，英語100；下學期語文98，數學96，英語97。四年級上學期語文93，數學92，英語94；下學期語文99，數學91，英語100。五年級下學期97，數學90，英語98.5；下學期語文98，數學90.5，英語99。六年級上學期語文99，數學89，英語96；下學期語文98.5，數學99，英語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