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釋？周釋！”
周釋猛地睜開眼睛，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從眼前一閃而過，她好像沒注意到旁邊有人似的。
周釋順著她走的方向看過去，這里是，教室？
那穿著高跟鞋的女士，好像是位老師，在一張課桌前停了下來，有個男孩趴在桌上睡著了。
“周釋！你怎么睡著啦？”老師輕拍拍男孩的頭，“你可是班長啊，怎么能帶頭上課睡覺呢，中午沒休息好嗎？”
老師的聲音很溫柔，男孩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醒來，看清是老師后吃了一驚，“老師！”
“別睡了啊，馬上下課了”老師轉身走向講臺，又從周釋身側經過，依舊放慢沒有半分腳步。
周釋愣在原地，目光定格在男孩身上，那分明是，自己！
原來走馬燈是真的??？人在死前真的會回看自己的一生嗎……
這時候是……八歲吧……
對不起……
叮叮叮?！６！?/p>
“下課?！崩蠋熓帐爸约旱膫湔n筆記，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周釋，你跟我來一下?！?/p>
男孩連忙從座位站起，跑兩步跟上老師，心里有些忐忑。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下課的走廊，轉過拐角，到了辦公室，周釋也跟著。
老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先找了找椅子示意男孩坐下，才坐到自己位置上。
“周釋，你中午沒休息好嗎，最近看你上課經常打瞌睡啊，不能老這樣，你要給同學們樹立榜樣啊?！崩蠋熽P切地說道。
“休息了?！蹦泻⒂行┎缓靡馑?，“只是我爸爸這段時間出去采風了，我中午回家得先做飯，才能吃完睡覺，就沒剩什么時間了?！?/p>
周釋蹲在一旁，靜靜看著眼前的小孩，是啊，那時候父親常常為了寫作外出，自己中午總是要回家先自己做飯吃，就沒什么時間睡午覺了。
不過，后來，老師對自己很好，讓自己跟著老師一起在學校吃完飯才回家。
“這樣啊。”老師思考了一下，“誒，那你這段時間和我一起吃午飯吧，吃完飯再回家，正好我宿舍里新買了電飯煲?！?/p>
“?。俊蹦泻⒂行╁e愕，“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老師拍了拍男孩的肩，明天來第一餐，給你做好吃的！”
“又找周釋聊天吶？”一個戴著眼鏡的男老師咻地蹭著轉椅滑過來，一把抱起男孩放在腿上，“這可是個好苗子啊，在我班上就好了。”
是小時候的語文老師，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
“當然咯，周釋以后肯定考去北都大學，只要他想?！迸蠋熥院赖卣f著。
男孩坐在男老師腿上，害羞地摸了摸鼻尖。
“這次聯考又考了我們區的第一吧，真不錯啊。”男老師拍了拍男孩的肩，“繼續努力，別驕傲哦。”
男孩點了點頭。
周釋卻有些恍惚，驕傲……是什么感覺來著？好陌生的詞匯……
“你下節什么課??？”女老師問。
“體育課?！?/p>
“那正好。”女老師看起來很高興，“一會和我去主任那，她說讓你繼續主持下周開放日的儀式，還夸你上次學校的兒童節晚會主持得很好呢！”
眼睛好像有點濕潤，好多回憶涌來，是后來不敢再觸碰的，周釋伸手，想抱抱男孩，留住那個時候的自己。
男孩突然轉過頭來，盯著周釋。
他……看得見自己？
周釋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男孩猛地一推，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剎那，如同墜入深淵，耳旁是呼嘯的風聲，頭頂的光線眼看愈發微弱，快要喘不過氣。
“周釋！周釋！”
仿佛快要溺水之人終于呼吸到氧氣，周釋掙扎著睜開雙眼。
周圍是圍著看熱鬧的同學，男孩面前站著一個女生。
這是……13歲的時候嗎……
“周釋，我喜歡你?！迸⒑苡赂?，表達著自己的心意。
“你說完了嗎？說完我走了。”男孩很冷漠，頭也沒回，轉身離開了。
唉……那時候真沒禮貌啊。
周釋回頭看了眼女孩，女孩蹲在原地，好像哭了，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快步跟上男孩。
一出校門，男孩步子就慢了下來，夕陽把落寞的影子拉得更長更長。
“爸，我回來了?！蹦泻⑶弥T。
傳來腳步聲，吱呀一聲，門開了。
“回來啦?！蹦腥耸掷镞€拿著鏟子，“今天晚了點啊，學校有什么事嗎？”
“沒事?！蹦泻⒒卮鸬煤芨纱唷?/p>
“先寫會作業吧，一會吃飯了?！蹦腥岁P好門，轉頭又進了廚房。
男孩也程序化地，換鞋，洗手，進臥室，鎖門。
臥室不大，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柜，一張書桌，一張椅子。
男孩躺在床上，周釋坐在床邊。
輕輕地，淚珠劃過男孩的發梢，落在枕頭上。
周釋也濕了眼眶，心臟很痛。
男孩用手擦著眼淚，身體顫抖著。
客廳，隨電話鈴聲響起，周釋爸爸關了油煙機，從廚房出來，接通。
“你好，是周釋家長嗎？”
“我是，老師好?！?/p>
“周釋爸爸，你家小孩不是保送的嗎？這考試成績也不行啊，還不如其他考進來的同學，再這樣下去要轉到普通班了啊！你們做家長的管著點，小孩正是該管的時候……”
男孩緊緊捂住了耳朵，周釋也把手搭在男孩的手上。
別聽了……拜托……
從去年開始，男孩的記憶力莫名下滑得異常嚴重，原本輕而易舉的事，現在再努力都做不到了。無力，痛苦，崩潰，每時每刻都要把男孩撕碎。
窗外忽然下起大雨，淹沒男孩的啜泣聲。
嘀嗒……嘀嗒……
雨水敲打著窗，一下一下，周釋閉上了眼。
眩暈，下墜，這次卻是任由自己落入深淵，不再抵抗。
“周釋，你原來不是這樣的啊……”
“周釋，你沒用心啊……”
“周釋，你到底怎么回事……”
“周釋，你要對自己負責……”
“周釋……”
不要！
不要再說了！
是我想這樣的嗎！
不是！不是！
無盡的深淵如巨獸貪婪，吞噬著男孩每一處，直至男孩一無所有。
叮當……酒杯碰撞的聲音，清脆，混亂。
周釋睜開眼。
“恭喜啊，考上好大學啦，真不錯啊。”一個中年男人舉著酒杯，笑盈盈地對男孩說。
“我不喜歡。”男孩冷冷地回答。
一旁周釋父親連忙站起來，回敬道，“謝謝啊！你家小孩肯定能考上更好的學校。”
男孩很惡心今天的場合，假借自己成年辦的飯局，全在暗諷高考的成績，如果不是家里長輩非要張羅，男孩根本不會來。
嗡嗡，男孩的手機震動。
周釋走了過去，站在男孩身邊。
微信右上角出現了小紅點，男孩打開。
周釋！生日快樂！十八歲啦，成年了，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天天開心，多一點好運，多一點圓滿?。。?/p>
滿屏飄落的小蛋糕。
男孩點開對話框，手指卻遲遲未落。
謝謝你，蘇澤。周釋心里默默說著。
謝謝。男孩只打出了兩個字，就放下了手機。
周釋嘆了口氣。
飯局結束，人們閑聊著，男孩自顧自走了出來。
周釋看著男孩遠去的身影，眼里滿是復雜的情緒，還是跟了上去。
男孩穿過田野，伸手撫著路邊的野草，綠色穿透男孩的指縫，點綴苦難的時光。
周釋沿男孩的腳步，拐進山坡，兩側的房屋漸漸變少，吹起微涼的晚風。
湖泊。離家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男孩每次回老家都會來，有時坐在堤壩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今天，男孩從堤壩側的階梯拾級而下，蹲在水邊，看著自己的倒影，用手撥弄著。
周釋沒有跟上，只站在堤壩上，遠遠地望著。
瞬間，男孩好像破敗不堪的落葉，任憑風將他吹入水中，泛起漣漪。
男孩慢慢下沉，周釋的心臟卻絞疼，很疼，很疼。
一會兒，男孩浮出水面，出現在湖中心，水更深處，仿佛綠色琥珀中飄蕩的蜉蝣。男孩盯著天空看了很久，好像做出某種決定般，翻身潛入水中。
時間過去，男孩再沒出現，水面安靜得像從未被擾亂，倒映著周圍錯落的青山，卻無法擁抱那個自己。
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周釋喘不過氣，跪倒在地上，望著男孩消失的位置，手緊緊抓著脖頸，眼前一黑。
“……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