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說,她想回老家度過最后的時光,我默不作聲。默默說,你和小說里的你完全不一樣。我看向默默,說:“你在身上一直都隱藏著一個秘密,雖然我不清楚這個秘密是怎樣的,但我有一種感覺。有時候我就在想,你怎么會愿意和我這樣一個邋里邋遢的男生交朋友。”
我說罷,便又回來寫我的小說。這本小說就像一個保溫盒,把我過去的一切都保存下來,每當我懷念某個節點的時候,我都會單獨拿出來回味一下。
比如,我和蓓蓓鑫鑫耿直,共同見證了胡志最風光,同時也是最頹廢的樣子。
在我的眼里是頹廢,在耿直的眼里是一束光。由此我遭到了耿直的一個白眼。
胡志留著中分的發型,眼神耷拉著,流著很厚的胡子,穿著一身黑色的T恤和長褲。
這和我們對胡志的期待并不一樣,或許我們希望他是金光閃閃的,衣服上的鱗片晃的人睜不開眼那種。
胡志走得我們面前,像個大人一樣笑著,和他們握著手,和我擁抱。
“南憂,我今天晚上有演出,明天參加你的生日。”
耿直說:“不和我們聚聚了?”
胡志的身后有一個矮個子的助理,胡志向我們介紹到他的時候,我們才注意到他身后站著一個人。
胡志說:“這是我的經紀人,我的經紀公司安排我晚上演出。”
如果換做以前,我會給他一拳,笑罵他裝什么裝。鑫鑫也一定會毫不留情的跟他開玩笑,然后我們三個人肩并肩往酒店走。
然而這一次,我們沒有那樣做。
望著他和經紀人一高一矮離去的背影,我們無比唏噓。
幾乎是同樣的車,拉著同樣的人,把我們送到了酒店。我和蓓蓓說,胡志找到了愛情,也實現了夢想,可距離上次見面也不過才幾個月而已,他變得很陌生。
我們四個人走向酒店,走到我們提前開好的一間房。然后彼此沒有顧及的并排躺在大床上。
鑫鑫和耿直不停的聊考英語六級,考研,甚至是做學術報告的事。
他們聊這些的時候,我想,假如不報仇,現在我的眼前考慮的一定也是這樣具體的事。而尋找白松是一件乍一聽很具體,實際行動卻很渺茫的事。
耿直突然高聲說:“晚上我們去看胡志的演出吧!”
鑫鑫的眼睛也刷的一下就亮了,高舉雙手表示同意。
酒店內的無聊把看演出這樣同樣無聊的事情襯托為一件及其有趣的事。
只是令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胡志的演出地點是在一個大劇場里。而我們入場的時候以為提胡志的名字可以直接進去,可買票的卻說:“提胡志名的多了,是不是都能進去。你們現在買票也只能坐后排而已。”
場內的聲音很大,巨大的音樂聲和胡志麥克風發出來的響徹B市的嗓音。很難想象這個人就是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冰疙瘩。
蓓蓓悄聲對我說:
“我回去拿錢,你等著啊,你和他們在外面轉轉。”
蓓蓓跑遠后,耿直在鑫鑫耳邊說了些什么,然后追向了蓓蓓。
我和鑫鑫站在一塊,一時間想不出拿中華還是我那兩塊五一包的煙。
猶豫間,鑫鑫抽出一根煙給我說:
“你媳婦去哪了?”
我說:“回去拿錢了。你媳婦呢?”
鑫鑫說:“阻止你媳婦回去拿錢了。”
我們兩個在劇場外跺著腳哈哈大笑,突然我看到不遠處的綠化帶動了一下。而那個時候沒有風,我碰了碰鑫鑫,指了指綠化帶,隨即沖了過去。
綠化帶里驀地站起來一個人,乞丐的樣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臉。他看了我們一眼之后就開始跑,我和鑫鑫鼓足了勁在后面追。
鑫鑫跑的沒有我快,我跑到乞丐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但他的衣服很破,我只是撕下一綹來。
我又加快了腳步追,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背影。這是一個瘦弱的快要皮包骨的人,所以他很快就跑不動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頸,那一刻我的心無比激動,我希望那個人就是白松,而我現在就可以將他繩之以法,給圖圖,冬香,蓓蓓,以及所有人一個交代。
想到這里我激動的手都抖了,但我還沒看清他的臉。而他的聲音是另一個讓我很熟悉的聲音:
“南憂,我餓了。”
小柳扭過頭,看向我和鑫鑫。
我們三個人四目相對,腦海里我們勾肩搭背的樣子不由得浮現在我面前。
我看到鑫鑫的眼睛也紅了,他說:“我們去給他買點吃的吧。”
我們找到一家賣涼面的小販面前,我看到小柳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黢黑的雙手,以及眼睛里不再有光的眼睛。
他吃的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哭。
從他的眼淚里,我并看不到心酸,反而有一種大仇就要得報的感覺。
突然我又收到一條短信:
“兒子,你這樣真的不是個辦法,我們還是上學吧好不好?”
我不耐煩的把手機裝進兜里。
小柳用那雙黑手擦了擦嘴,然后說:
“快了,應該快了,哈哈哈哈哈。”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隱隱感覺到一種不安。
“天道有輪回,報應不爽啊!”
小柳張開胳膊大聲喊道。
我握緊了拳頭,想砸向小柳。可在快要觸及他的臉時,望著他瘦削的樣子,停住了手。
“鑫鑫,你看好小柳,我回去看看蓓蓓和耿直。”
在跑回去的路上,我給蓓蓓打了很多電話,他都沒有接。我又給耿直打,這次直接是關機。
我覺得自己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監控著,或許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監控了。但我又有一種感覺,我離白松更近了。
我沖進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趙姨不在。我又沖向我們的小家,那塊松動的磚被挪開了,而在坑里的兩萬塊錢卻沒有人動。
我看到一條鐵鍬橫躺在地上。
那一瞬間我幾乎確定了一個事實,白松的出現,不是為了錢,而是沖著我。他覺得他的痛苦都是由我帶來的,所以他也想讓我痛苦。這個出發點和我看到的小柳是一樣的。
我又折回去,回到涼面攤,一個人都沒有。我給鑫鑫打電話,他說:
“你快來,小柳現在可能有精神病,大喊大叫的。”
后來鑫鑫給了我一個地址,我打了一輛車順著地址過去,在郊區的一片滿是垃圾的地方停了下來。
濃厚的夜色里,小柳鬼哭狼嚎的聲音讓我不寒而栗。
我對鑫鑫喊道:
“你怎么和他來這里了?”
他沒有扭頭,身體站的筆直,幾乎動都沒有動一下。
“你過來,我一時半會和你說不清楚。”
又是一個和牛郎山一樣寂靜的夜晚,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的心開始惴惴不安,我總覺得這件事并沒有那么簡單。
我走到鑫鑫面前的時候,我睜大了眼睛,看到的卻不是鑫鑫的臉!
那是一張陌生,嚴肅,有著白色胡茬的中年男人。
我冷靜下來,說:
“鑫鑫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
中年男人指了指地下,然后一群人把我按倒,拖向他手指著的地下。
那是一個僅一人大小的洞口,順著洞口爬樓梯下去,我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白日光和所有我想看到的人。
蓓蓓和耿直分別被關在一個像狗籠一樣的鐵籠里。還有一個籠子關著的是一對夫婦,我看到蓓蓓一直看著那對夫婦。
而這個開闊的地下室里站了大概二十來個人,五大三粗。
趙姨也站在這些人里面,她拿著一塊布在給小柳縫補衣服。小柳流著哈喇子呵呵呵的笑著。
白胡子的中年男人說:“我就是白家的董事長,而那位女士是我的太太。”
我盯著中年男人問道:
“你們居然一家都跑出來了,可真是一丘之貉。”
中年男人的笑看起來很和藹,他說:
“如果我們不跑出來,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們就得不到應有的懲罰了。”
中年男人對著一個穿著黑T恤的高個子男人喊了一句:“兒子!”
我看到一個灰頭土臉,臉上暗淡,沒有了之前的光澤的白松。但他的眼神卻沒有變。
雖然現在我的情況很被動,但能親眼看到白松,想到尋找他這一年里我受的苦,我的心情還是抑制不住的激動。
白松同樣很激動,他激動的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在白松逃亡之后,他沒有逃到很遠的地方。而是跑到臨縣的B市。在這里他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飯店買吃的,于是便挨家挨戶的拿錢去乞討。按理說他帶走的錢也是足夠他生存很長一段時間,但他很快又找到了一個賭場。在那里白松一擲千金,豪爽的性格讓他收了不少的小弟。他和這些小弟找到當初他給蓓蓓放高利貸,然后又把對方軟禁起來的那個地道,作為他們的生存地。
有了一定的小弟之后,他聽說自己的父親母親都來找自己了,他們帶著之前的部下和很多很多的錢。以往白老爺子并不允許他做違法亂紀的事,但這一次,他說:
“孩子,我們以后就是流亡的人了。我們不用指望放下屠刀就能不坐牢,因為我們一旦被抓起來就是一個字:死。你不能這樣渾渾噩噩的做一個亡命之徒,爹希望你報了你的仇之后再自首,好男兒就應該這樣,有仇必報。”
白老爺子說罷,白松的心里從此埋下一顆復仇的種子。
當他回到原來那個城市的時候,他偷偷摸摸的去了胡志住的地方,以及蓓蓓和我住的地方。他的耐心很差,等了一周就走了。
他沒有選擇回到B市的那個地道,他用一雙腿全國各地的尋找我。后來他因錢都花光了,又回B市住了一段時間。
其實那個時候我和蓓蓓已經在B市了,只是他不知道。
趙姨她從我們的話里也聽得出來我們想要找的是她兒子,所以一直都在向蓓蓓灌輸不報仇的好處。以至于蓓蓓也聽進去了,每一次把工資都藏起來,然后對我說全部給了趙姨。
而另一邊,趙姨經常的往地道趕,他看到自己兒子回來之后,一直都在苦口婆心的勸白松父親和白松不要報仇。
白松和趙姨大吵一架后又奔上了尋找我的道路,在那期間,他找到了小柳。
小柳曾經也是白松最看不起的人,但他看到小柳逃亡的樣子,聯想起自己,誕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他們一同乞討,一同躲警察,一同睡在天橋下。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半年,他們兩個互相扶著彼此看到城市大屏幕上放著胡志的臉。
白松指著胡志的臉,激動的:“他!他和南憂關系好,他們一定在一起!”
流亡后的白松似乎眼淚也比以前來的多了,他抱著小柳哇哇大哭。小柳木著一張臉,說:“看大屏幕,胡志在S市,咱倆不能坐車,我陪你走著去。”
白松指著雜草里的鍋碗洗潔精說:
“這些不要了?”
說罷,白松想,我怎么會對這種東西有無法割舍的感覺?以前這都是給保姆用的。
想罷,白松復仇的決心更大了。
在S市,他們偷偷摸摸鉆進劇場去看了他的演唱會。
后來他出差,白松以為他會去找我。但跟在他后面跟了好久,也沒有找我。
雖然他知道每一次出差都不一定是找我,但他還是想盡辦法,要么鉆進胡志車的后備箱,要么就坐大車簍子里。
仿佛抓到我也成為白松的使命,我們有著一樣的使命。
在這一次出差中,白松親眼看到我在車站接胡志。白松喜出望外,他跟蹤這我們,看到我們在劇場門口徘徊。
白松心生一計,他看到蓓蓓和耿直跑走后,讓小柳引起我和鑫鑫的注意,然后自己和小弟去抓蓓蓓。
在他跟到蓓蓓家的時候,他看到蓓蓓彎著腰在撿一塊磚頭。
白松想沖進去,趙姨拼了命的拉著他。白松為了復仇計劃,一拳把他母親打暈。然后用鐵鍬打倒蓓蓓,又令小弟帶走耿直。
白松講完這些故事,我拍著手,說:
“感人至深啊!感人至深的復仇故事!”
白松經過這些日子的逃亡沉穩了很多,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磁性。
“南憂,你是否知道奪妻之恨這個詞?我的兩任未婚妻,圖圖,冬香,可都是你殺死的。”
小柳聽到“圖圖,冬香”的時候,一邊蹦,一邊叫:“一個是我女朋友,一個是我姐,南憂,我和你不共戴天!”
白松走到小柳面前,低聲說:
“小柳你看,你的衣服是我媽給你縫的,也就是說我們倆是親兄弟。你的女朋友和你姐姐都被這個人殺了,你要不要親手報仇?”
白老爺子整著臉,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對他的行為相當滿意。
而白松母親則不停重復“小柳,不要!”
白松遞給小柳一把刀,小柳拿著刀,表情傻里傻氣但又滿眼恨意,走到我面前。
蓓蓓大聲喊著小柳的名字,她驚恐地看著小柳和我。
小柳的刀抵在我的脖子上,正要刺下去,而我也閉上了眼睛做好了要死的準備。小柳突然大聲喊:“白松!白松!他……”
白松毫不猶豫的跑到我面前,而小柳的刀也順勢架在白松脖子上。
小柳的表情逐漸正常,他陰狠的把白松當作砝碼,說道:
“你們真的以為我傻了?殺害圖圖和我姐的是你,白松。”
二十多個肌肉漢子把小柳圍起來,趙姨和白松父親趕忙讓這些人疏散開,走到小柳面前。
“小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小柳笑著說:“做什么?我陪白松抓南憂的那段日子,每次我想下手,都能馬上變得沒有機會。你知道這些日子我心里壓力有多大嗎?現在他的命在我手里。我身后的,都是曾經和我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小柳說罷,白老爺子說:
“你可以提條件,什么條件叔叔都答應你。”
小柳毫不猶豫地說:“把南憂,蓓蓓,耿直,鑫鑫都放了!”
我很驚訝,但也顧不上想那么多。
蓓蓓大喊道:“還有我父母!那個籠子里的都是我父母!”
小柳沖蓓蓓點了點頭,問白松:“做得到嗎?”
白老爺子點了點頭,白松卻說:“爸,真的要這樣嗎?”
白松說罷,隨機慘叫一聲,流出一道細細的血痕。白松大喊:“放!放!放!”
小柳又說,讓你的手下都出去這個地道!
老爺子犯了難,但白松怕死,大聲叫道:
“都出去!都出去!”
白老爺子大喊:“我看誰敢!”
小柳的刀子又割進一點,白松呲牙咧嘴:
“爸,我要死了!我想通了,咱不報仇了!”
正說話間,洞口處叮鈴咣啷,下來四個人,其中一個是我想破腦袋都沒想到的人:林旭。
林旭下來的時候,鑫鑫,耿直,蓓蓓父母都已經松了綁。
而林旭帶來的四個人,體型并不健碩,但胳膊上都紋了紋身。
“讓他們上去!”
小柳厚道。
說話間林旭拿出一把刀一個箭步沖向白老爺子,那二十個手下都沒有反應過來。
白老爺子這才松口,當二十個大漢出去以后,此時的情況成為了我們主動。
趙姨求著我和蓓蓓,想讓我們放了白松和白老爺子。白松也哭著說:“我不報仇了,我再也不報仇了。”
而就在這時,小柳放開白松就要沖向趙姨。看他的架勢,這一次不像是要挾,而且現在也不需要要挾了。他大喊:“白松!我要讓你痛不欲生!”
就在刀離趙姨只有十厘米左右的時候,我擋在了趙姨身前。緊接著我就像一個血袋一樣,能聽到自己的血咕嘟咕嘟往外冒,我的意識也漸漸模糊。
我記得在我暈過去之前我問蓓蓓:
“你藏著那兩萬塊錢不告訴我,是,是,是不想我報仇嗎?”
蓓蓓已經哭的不成樣子了,她的聲音拖著哭腔,她說:
“來報仇之前你記得你暈倒了嗎,那個醫生跟我說你有腦瘤,但是我不想告訴你,怕你心里壓力大。我就把我掙的都藏起來,萬一有一天,你跟小A一樣,我不希望你就像她一樣死在我面前。從那時起我每天都想著給你攢錢,可當拿到那兩萬塊錢的時候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希望你像上次一樣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所有的錢給了壞人。那樣我就真的救不了你了。你醒醒,等你醒過來,我的錢都對你公開,我不想讓你死…….”
后來蓓蓓說,白松,白老爺子,趙姨都跑了,我說:“林旭不是帶來四個大漢嗎?”
林旭說:“紋身是一洗就掉的,身材是墊的硅膠。”
我想看似我們占了上分,其實他們還有二十個手下,隨時能把我們再抓起來,至于為什么放我們走,大概是因為他們以為我死了吧。
但這都是后來的事了,對當時的我來說,能活過來就是極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