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我媽媽又進來看了我一次,她作出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她說:
“孩子,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媽媽覺得是媽媽把你養壞了。所以媽媽想以精神的角度讓你重新接受我和你爸。”
一個中年醫生笑呵呵的,慈祥的走進來,接住我媽的話說:
“這樣的治療對你來說很安全。”
媽媽臨走前問了這個白胡子一句:“你們不會虐待他吧?”
白胡子頭點的就像是確認一件再無需確認的事一樣,對我媽媽說:
“這個你大可放心,女士,我們的治療是人性化的。甚至他會舍不得離開這里。”
我大聲沖媽媽吼道:
“媽,他騙你的!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話!他昨天就電我,還給我打一種莫名其妙的針!”
白胡子跟我媽媽說:
“電他用的電流很輕,就像蚊子咬一樣,目的是恢復他的認知。而那針是控制情緒用的,當他情緒很差的時候,那樣的針可以幫他穩定下來。女士,您花那么大價錢請我們來,我們是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聽完白胡子的話,我媽媽放心的離開了。天忽視了我的大喊大叫,我的哭泣,我的求救,以及我的各種情緒。
而當那個房門“哐”的一聲緊閉上的時候,我的心也以同樣大的分貝跳了一聲。我大聲咒罵白胡子的不道德,我罵著世界上最難聽的話,但白胡子卻始終保持微笑,他微笑的聽著我的罵,好像我的話對他連說是夸贊一樣。
從頭到尾我的身體都被禁錮在一個椅子上,他和一個女護士以及一個年輕男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
他跟我說:“你這個呀,屬于沒有孝順之心。那么怎樣才能學會孝順父母呢?只有我們來幫你。”
他稱呼那個叫“小朱”的女護士,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然后我看到她按了一陣按鍵,然后推下了閘門。
在接下來的一分鐘里,我體會了世界上最痛苦的感覺。我的整個身體在電流的作用下肌肉痙攣,我的心臟以我能聽到的聲音快速跳動。在我以為自己快不行的時候,白胡子讓小朱抬起閘。
我看到小朱的眼睛紅紅的。而白胡子告誡小朱道:“心不狠干不好這一行,想哭上一邊哭去。”
白胡子訓斥完小朱,然后笑呵呵的走到我面前。用很溫柔的語氣問我:
“來,你說說,有什么感受?”
我一口唾沫噴到他的臉上,然后說:
“你他媽衣冠禽獸!我媽媽會來看我的,到時候我會像他們揭露你的一切不法行為。”
白胡子哈哈哈的笑了幾聲,稱呼那個男護士為“小江”。他說:“加大電量!”
如果說上一次是我這輩子經歷過最痛的感覺,那么這一次就是人間煉獄。白胡子暫停了一下,跟我說:
“我有沒有給你施加不法行為啊?”
我用很虛弱的聲音罵了一句:“混蛋!”
白胡子的臉色變的很難看,他示意小江繼續加大電量。
霎時間我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我覺得這樣的的痛苦已經超過了我的生理極限。我很快就會暈過去,但是他每次都能把握好一個度,那就是在我暈過去之前停止,然后問我:
“我們這有沒有非法行為啊?”
經歷了幾輪的加大電量,我怕了。我認為這和意志力沒有關系,是個人都頂不住這樣的酷刑。所以我低垂著腦袋,傷痕累累地說:
“你們……合……合法。”
說罷他們哈哈大笑,撤走了電椅。攙扶著我走進一個只能容納一個人的房間,也就是一塊大理石瓷磚那么大,但是高度和正常房間一樣。里面是一個凳子,還有一塊橫著的木板,供我累了之后趴著。
“接下來就是反思治療了。”
白胡子滿意的看了看我,仿佛他在我身上完成了一項偉大的成就一樣。
我在這樣狹小黑暗的空間里,終于騰出了時間想蓓蓓。
“如果我早點和我父母和解就好了,這樣我也不會……我也不會和你見不了面。蓓蓓,現在的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很擔心我。我沒事,你要等我回來…..回來找你……”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對他們無比順從。我每天按時吃下他們給我的藥,然后做著他們所說的“反思治療”,有幾次因為受不了大聲哭泣,我都接受了一定程度的電擊。這半個月以來的時間,我媽媽來看過我好幾次,每一次我都按白胡子要求的話來跟我媽媽說。我知道,就算和她講了真話,她也只會相信白胡子的話。
有一次我聽到我媽媽跟白胡子說:“有一個不三不四的女孩子纏著我,總是打電話騷擾我們。有沒有辦法讓我兒子快點忘記她。”
白胡子嚴肅的目光透過玻璃門,看向端端正正坐在悔過席上盤著腿的我。
他說:
“女士,那就只能使用電休克了。讓失憶后的他,親自和這個女孩講明白。但是有副作用,他很有可能把你也忘記。”
我媽媽說:“忘掉我更好,現在的他對我來說和忘記我也沒什么區別。我不希望他繼續被不三不四的人糾纏,更加不希望他找一個那種家世的女孩子。她的名譽很差,縣里幾乎都在傳,這個整天纏著我們家的女孩曾經是個妓女……”
我和默默說,在這段日子里,蓓蓓的處境很不好。
她自從我那天出去以后就開始賭氣不出來找我。等到半夜十二點,她才擔心起來,因為之前我們吵架,冷戰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三個小時。而這次已經六七個小時了。按照蓓蓓的經驗來看,就是我遇到危險了。
蓓蓓給我打電話打不通,她在大街上大聲呼喊我的名字。她報警,警察說不超過一定時間不予立案,并安慰她說,小兩口吵架而已,沒多大事,沒準睡一覺就回來了。
但蓓蓓卻在大街上找了很久,找著找著,她又遇到了白松。而白松距離上一次出現已經是四年前了,現在的他盡顯老態。
“是你干的,對嗎?”
白松卸下頭頂的黑帽,露出他的光頭來。點了一根煙,蹲在路邊說:
“干什么呀?我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能干什么呀?”
蓓蓓哇的一聲哭了,她的穿著很成熟,但她哭出來的那一刻,卻好像四年前一樣。
仿佛時間就拿著鞭子趕著一些并不想長大的人長大,然后那些人被迫穿上成熟的衣服告訴全世界他們已經是大人,但每個人心里都還只是個孩子,只需要一個契機,就和幾年前孩子般的自己相差無幾。
白松一把捂住蓓蓓的嘴,蓓蓓一把推開他,說:
“你告訴我,南憂去哪兒了?”
白松說:“我不清楚,但我覺得你們這一次,懸。”
說話間白松吸完了一根煙,他把煙掐斷,把煙頭放到自己衣服兜里。跟蓓蓓說了一句:
“回去睡一覺吧,反正也找不到。”
蓓蓓沒有懷疑到白松的身上,現在令她最頭疼的除了我的失蹤以外,還有一直催著她結婚的父母。蓓蓓和我在她父母的眼皮下生活了四年,最后因結婚的問題鬧的很不愉快。她不希望這些年的努力因為結婚的事情而不愉快,更不希望我在這么關鍵的時候離開。
蓓蓓找了我很久,她的父母也知道了我消失的事情。他們認為是我的家庭看不上他們的家庭,他們也為當初草草的同意蓓蓓和我在一起而后悔。
“蓓蓓,爹托關系找到了那個作家的電話,爹跟他們聊過了。咱不做不值錢的閨女,咱人窮志不短。如果他們嫌棄我們的家世,我們就不上趕著嫁了。”
蓓蓓的父親磕了磕煙把,緩緩地說:
“爸明天和你去他家,親自問問是不是這么回事。果真是的話你也別找他了,也不要難過了。”
蓓蓓大喊著:“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她跑到狗窩里,叫出那只我們曾經收養那群狗狗時我抱著的那一只。她想把它抱到懷里來,但抱不動。于是她端著狗狗的腦袋,在心里念道:
“南憂,你還記得嗎?四年前,你抱著她看著我的樣子,真的好搞笑,我真后悔沒有給你拍下來。后來我們就一起回到家,過了年。我們變的很幸福很幸福。南憂,你到底是失蹤了,還是回家了?我現在真的好迷茫,我好想你,我更希望你回到了家,這樣不管我們能不能在一起,只要你還活著就好。”
蓓蓓根據小時候的記憶找到了南憂的家,跟著她一起的還有她父母。
蓓蓓對我媽媽說:“我來就是要一個答案,南憂是否還活著,你們是否不希望他娶我?”
蓓蓓眼神凌厲,倔強的看著我媽媽。
“你說的對,我們確實不希望他娶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我媽媽說罷,蓓蓓的父母就同我媽媽理論起來。他們張牙舞爪的替蓓蓓挽回著尊嚴,卻不知正是這些動作讓他們看起來更加的像兩個階層的人。
蓓蓓哭著喊了一句:
“夠了!阿姨我想您錯解我意思了。我是說,南憂是否和你的想法一樣。”
蓓蓓的母親表情稍微一愣,隨即打了一個電話說:
“把我兒子接過來吧。”
那一刻蓓蓓確認了我就在這里,她異常興奮,這四年多來我們幾乎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這么長時間。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我,她想了很多的話要跟我說。
當她看到一輛奧迪緩緩停靠在她們面前,從車上下來的那個穿著名牌西裝,氣質不凡的人的臉確實是我時,她一把抱住了我。
當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男人一臉無辜的問出那句“你是誰”時,蓓蓓的表情一下呆住,很快又轉為傻笑,緊接著傻笑幾聲過后她盯著我的臉,眼神里充滿了失望。
但我看不到這種失望。
我只知道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跟一個和藹的白胡子爺爺聊天,或者跟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小江和小朱打牌。我還能經常見到一個中年女人,她經常用一種和我很熟悉的眼神看著我,并且對著我笑。我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我覺得他們都是愛我的人。
但是每當我想起自己從哪里來時,我就感覺自己的大腦細胞有點不夠用。中年女人說,是她生的我,我對此深信不疑,但我卻記不起我和她之間發生過什么事。
我每天都會做一個夢,夢里是一片黑暗。黑暗里有一個很大的女孩的聲音,像是在罵我,她說:“哭著沒哭!你以后不許在我面前哭!”
白胡子讓小朱和我手挽著手上車,說一會你們一起下車,下車后將會有一個壞女人,你告訴她你不認識她,她就再也不會來我們家了。
我下車下的太急,忘記了拉小朱下來。
當我說出我不認識那個女孩的時候,她先是發呆后是笑,然后給了我一個可怕的眼神。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因為我只是第一次見她。
她又抱住我,說:“南憂,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好不好?那天晚上我不應該和你吵架,你原諒我吧,我以后不會這樣了。嗚嗚嗚”
這個女孩哭的很傷心,我把她輕輕推開。
女孩抓住我的手,讓我把手放在她臉上,她的臉已經濕了。她說,我曾經很喜歡做這個動作。
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虛假,每個突然闖進我生活的人都會給我安一個人設。我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女孩打了我一巴掌,:“不想和我結婚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訴我,演出這種樣子好像我蓓蓓會纏著你一樣。”
女孩身旁跟著兩個老人,看樣子很兇。那個大叔拿起煙袋要打我,自稱蓓蓓的女孩拼死攔住。然后他們三個坐在一起哭泣。
我的腦袋嗡嗡的,我輕輕念了一句:“蓓蓓…”
然后這個女生一下站了起來,她的眼睛哭紅了,很紅很紅,她的表情應該是驚喜,或者意外。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是跟我開玩笑的,我聽見你叫我名字了。你剛才都是裝的對不對?為了懲罰我不該逼你結婚對不對?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裝失憶是為了什么了吧?因為你在和你的老媽冷戰是嗎?我一直都是這么猜的,我沒想到這是真的。”
她扭頭去看那兩個老人,她說:
“爸,媽,他叫我名字了。他是裝的。”
我隨口一念,竟然引起她這么大的反應。
小朱出現的很及時,她拉著我的手。然后蓓蓓就定格在了我們面前,兩個老人生拉硬拽,把她叫走。
自稱是我媽媽的中年女人為了獎勵我,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魚。
我和我的媽媽走進房間后,從草里鉆出來一個年輕人:白松。
白松一路跟著走在山間田野里的一家三口,他們三口趕著一輛牛車,蓓蓓和母親坐在后面。
白松追不上牛車,但他也晚幾天跟到了蓓蓓家。
在這一路上,他認識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坐的公交在蓓蓓村口的停靠站下車。她背著書包,眼睛眨巴眨巴的,走路一蹦一跳。
白松追過去,大聲喊:“喂。”
女孩子回頭,兩個人相視而笑。
女孩說,她的名字叫默默,是大學生。白松說:“我沒有名字。”
默默說,那是因為什么呢?
白松說:“因為我曾經犯了很多的錯,等到我想彌補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默默說,如果有一天我有大把的時間,我可以幫你。
白松走開以后,默默覺得,這個男人雖然看起來衣衫不整,卻給人一種整整齊齊的感覺。她想,這就是氣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