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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行遠歌清

11.公交

即便到了第二天早上,當我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的時候,我仍對前一天經歷的奇葩事件耿耿于懷。如果將我的大學生活比作一局游戲,雖然談不上什么天崩開局,但之前的離奇經歷顯然不是什么好兆頭。想到這里我不禁嘆了口氣,但隨即又轉念一想,萬事開頭難,何況低開高走也未可知呢。于是我用雙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頰,給自己打氣道:面對新的人生階段應該拿出氣勢來。昨天的事情一定是因為大學生活的打開方式出了問題,才會遇到那兩個五行缺心眼兒的瘟神。但今天絕對不會像昨天一樣背了!衰運氣給我退退退!

結果退了嗎?夏添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砸了砸嘴巴,然后好奇地問道。

退個屁。不僅這兩個瘟神沒避開,誰能想到下面還有個更大的BOSS等著我呢。我沒好氣地回答道。我不自覺地瞥了眼身邊的老石,她似乎對我們的話題并不感興趣,面無表情地專心對付著自己碗里的米飯。

老石做的臘肉飯的確好吃,而且臘腸所帶來的甜味和酒味讓我想起了之前去四川嘗過的甜燒白,但吃到后面難免感到有些油膩,所以我索性放下碗筷,繼續對天天講起之后的故事。

當我拖著被折騰了一個下午的沉重軀殼,以及與肉體的疲憊感不相伯仲的心靈勉強爬到家里,等待我的除了溫熱的飯菜之外,必然少不了爸媽一頓劈頭蓋臉的言語輸出。不過誰叫咱理虧,忘了報到時間呢,沒辦法只得乖乖立正挨打。更何況收拾入學用的東西還得靠老媽呢——整理行李這件事一向是以母上大人為主導的,而我只不過是個聽吩咐的雜役罷了。這倒不是因為我懶到生活不能自理,而是完全站在效率的角度考慮問題:我在收拾行李這類收納的工作里,不是丟三落四思慮不周,就是不知道要找的東西被老媽放在家里的哪個旮旯里。

我不得不一邊眼巴巴地看著老媽將一件件我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被褥物什,規整而有條不紊地擺進旅行箱里;一邊聽著老媽對仗工整且邏輯自洽的語言攻擊。這段原汁原味的精神暴擊不能被快進,同樣也不能被屏蔽,而我只能照單全收——沒辦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求老媽辦事就得耳根子生繭。

之所以前一天沒有在學校留宿,一是因為當時自己一心想著趕緊奔去學校報到,匆忙間被褥衣物等一應行李都沒有提前準備;二是在經歷了一系列的坎坷磨難和被負責身份核驗的老師一通臭罵后,等我趕到公寓管理處辦手續的時候,處里的老師已經下班了,所以只能等到第二天才能辦理入住手續。

K大雖然同樣位于我所在的城市里,但它與我家的距離足夠遠,遠到當我看到課表上一周有四天早八,便將走讀的念頭徹底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這里就要說明一下為何我會產生走讀的想法了。那個時候的宿舍管理并不像現在這么嚴格——這點不僅是我們學校如此,就連大宇所上的那所985高校,據他說宿舍管理的松散程度較之K大也不遑多讓:大一大二的學生們還比較循規蹈矩,不敢明目張膽地和宿舍管理制度叫板。但到了大三之后,不管是出于什么動機——無論是考研考公還是郎情妾意,只要是有在外租房居住的需求,這些老油條們就會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聰明才智,或尋些奇葩吊詭但卻無法讓學校拒絕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搬出去住,或鉆些學校在管理上的漏洞,暗戳戳地和宿管們玩些斗智斗勇的貓鼠游戲,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不過殊途同歸的是,他們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然而客觀地講,若是說學校完全不作為,教師們皆是不謀其政,尸位素餐也有失公允——在如此懸殊的師生比例之下,想要像高中一樣約束住這么一幫精力旺盛的年輕人,想必換了誰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而那些游離在大學編制邊緣的宿管校工們,除了極少數嚴謹盡責的,其余大多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對此類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種人性化(松散)的管理制度甚合我意,也給我和我的小伙伴后來的閃轉騰挪提供了相當大的余地,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

上邊所講有關于K大宿舍管理制度的信息源自于某著名貼吧。事實上我對K大這所名不見經傳的普通本科院校,在填報志愿之前簡直稱得上一無所知——即便它與我的家同在一個城市里,即便二者的距離也不過是幾十分鐘的車程而已。

這種情況的發生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除了那些精英家庭出身的學霸以及他們的父母長輩們之外,我們之中大部分的家庭都只是將他們的注意力放在了高考本身上,而對高考之后的擇校以及專業的選擇并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他們認為只要成績足夠優秀,那么之后的過程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罷了。但殊不知鯉魚越過龍門之后究竟是化為八部天龍,還是成了虺虬螭蛟,這里面的說法和門道實在是太多太多。

真實的情況是,無論學校還是專業的選擇,在之后看來其重要程度絲毫不亞于高考本身。至少我就見過不少活生生的例子:比如某某同學的成績足夠讓他進入一所好的大學,但卻不足以選擇一個好的專業,最后畢業即失業。你或許會說他可以考研或者考公呀,何必在一條繩子上吊死。這話是沒錯,人生只要活著,總有PLANB。但問題在于,就高考以及之后的擇校、選專業這個人生節點來說,他和他的家庭無疑是失敗的。

所以不管是大學本身還是之后的四年大學生活,對于絕大部分像我這樣的新生來說都是無比陌生的。而這種陌生感與之前升入小學、中學時候的感覺可以說是完全不同——不僅是因為我們的認知水平和思維復雜程度的提升,更是因為大學作為連接校園與社會的過渡橋梁的特殊屬性。在大學這個階段里,我們中的大部分都要完成從學生到社會人的角色轉變和思想蛻變,其重要性和困難程度不言而喻。所以,盡快了解熟悉K大,并融入其中便是我和所有新生的當務之急。

了解一所大學的途徑有很多,但如果想要更加直觀、具體且接地氣地認識它,貼吧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它不會像學校的官網主頁一樣充斥著各種假大空的新聞論述;同樣的,也不會如各個qq群里發泄情緒的留言一般將其貶損得一文不值。貼吧里面雖說不乏很多注水的帖子,但稍微用些心思翻找就能發現不少干貨和有用的信息:比如學校食堂哪個檔口經濟實惠,哪家鋪子量大味美;比如哪個院系美女眾多、各自的系花院花芳名何許;再比如選修課和各種社團究竟孰優孰劣,該怎么選擇等等等等。除此之外,貼吧里各種互動和求助的帖子也不少:像二手物品交易啦,錢包手機掛失啦,求合租拼單啦等等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因此,即便在經歷了一下午的折騰,回到家頂著爸媽的數落吃完晚飯并將自己的行李打包好之后,我還是不自主地打開了電腦,在K大的貼吧里逛了許久。

在當時互聯網野蠻生長的大背景下,雖然K大的貼吧里面不乏一些吵架抬杠的帖子,但總體來說,比其他貼吧里面屎尿屁橫飛、字字句句往下三路招呼的烏煙瘴氣環境還是要強上許多。原因可能是大家還是比較在乎自己大學生的身份定位,臉皮無論厚度還是強度都屬于尚未發育完全的階段;不過也有可能是烏托邦般的大學生活已然使得我們在言行思維上與外部社會產生了滯后和脫節,導致語言組織能力沒有跟上時代的節奏。

就像我所說的,雖說貼吧里的信息紛亂繁雜,但不管怎樣,在瀏覽帖子的過程中我總算對K大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雖說是東拼西揍一般不成體系,無法面面俱到,但也足夠稍安朕心,讓我不再忐忑。

雖說貼逛完貼吧已經很晚了,而且下午還被教務處的老師威脅如果第二天的迎新大會要是再遲到的話就讓我滾蛋,但是正處于精力旺盛階段的我仍舊毫無睡意。我索性偷偷從床上爬起來,將臥室門關了個嚴實后重新打開電腦,糾結著是讓DOTA還是D盤里的老師們來撫平我內心的傷痕。

游戲平臺是開機后自動登錄的,而好友列表中彩色顯示的大宇頭像讓我不必再為之前的問題傷神。所以廢話少敘,直接邀請對方共赴戰場。天天對這種推塔類游戲毫無興趣,只鐘情于在CS和穿越火線這類FPS游戲中化身雙槍小馬哥,橫沖直撞地一頓突突突。而我和大宇卻在那個階段沉迷在DOTA中無法自拔。后來DOTA1逐漸沒落,大宇轉去玩DOTA2和LOL,我卻因為各種原因并未跟進,只是偶爾玩玩DOTA1和王者,權當追憶青春。

大宇也是個奇人,游戲玩得好,學業卻也一點都沒荒廢,可謂兩手抓,兩手都很硬。而且在包括我爸媽在內的許多家長眼里,大宇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的典型代表。殊不知大宇貌似完美的人設和晃得我眼暈的形象,在我和一眾小伙伴的眼中則是更為“立體”。

酒品差如老石,喝多了會又哭又笑耍酒瘋。牌品差如天天,藏個牌玩個賴也是常有的事情。但這些行為相較于大宇的游戲素質,簡直是起重機吊竹筐——不值一提。游戲如果是順風局還好,但凡局勢稍有逆轉,他立刻包龍星附體,進能懟天懟地、口吐蓮花地和敵方對噴;退能扭曲事實、指鹿為馬地陰陽隊友。而且他罵人從來不屑于臟從口出,或是攻擊對方家庭成員的常規方法,而是優雅而不失邏輯地用平實的文字直接戳人家肺管子,讓人氣得憋出內傷,可謂殺人誅心。有一次就連以懦弱和好脾氣著稱的尾巴,都差點抓起網吧的鍵盤直接拍到大宇的腦袋上。而這也是天天懶得和大宇玩游戲的主要原因。

不過好在大宇的臭嘴和壞脾氣有且只有在打游戲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而在其余絕大部分時間里,他的性格言行和為人處事都無可指摘。老石將大宇敗壞的游戲品德歸咎于“好勝心”作祟,卻引得天天不以為然的白眼:“游戲不過是娛樂罷了,輸贏都是浮云,享受游戲的過程不是更重要嗎?”

大宇聽出來夏添的話是沖自己來的,皺了皺眉,撇嘴道:“別扯你的歪理,我付出了自己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在這局游戲中,就是奔著贏去的,如果最后還是輸了,這個過程再美好又有個屁用。”天天知道坐而論道的功力比不過大宇,懶得與他多費口舌,聳聳肩轉身沖我做了個鬼臉,小聲道:“一怕流氓有文化,二怕自己嘴上功夫差呀。”

“喂我可聽到了啊”……

大宇打游戲時排解情緒的手段也很獨樹一幟:這場團戰自己發揮得不錯,吃個桃子獎勵下自己;遇到坑爹的隊友或者與人互噴累了,吃個桃子平復下浮躁的心情。當然,這里的桃子可以換成一切大小合適且方便拿取的水果。所以當某次天天偷偷將他手邊的香蕉換成螺絲椒的時候,大宇由于玩得太過投入,直到吃掉了多半根辣椒才反應過來。在這之后他將一瓶礦泉水的一半灌進了自己的嘴里,將另一半全部潑到了天天的臉上。

三局游戲贏了頭尾。在和大宇忽而打字對噴忽而商業互捧的過程中,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而困意也隨即摧枯拉朽般奔涌而來。于是我果斷下線,在QQ上給大宇發了條簡短的信息后便上床睡下。

這一覺睡得極好,一夜無夢。不過即便如此,第二天醒來時我還是覺得有些心慌。草草吃掉了老媽為我準備的豆漿油條之后,我便出了家門,往街口的公交車站走去。

昨天我已經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老爸送我上學的建議——不需要,更沒必要。一來由于K大與我家距離的優勢,我并不需要拿太多東西。即便有什么要緊的東西忘帶了,大不了找個沒課的時間,坐幾十分鐘的公交車回家去取,而且還能蹭頓飯什么的。二來此時天氣還熱得緊,幾件必要的被褥衣物都被身為收納專家的母上大人妥帖地放在了拉桿箱里,再加上一個雙肩包,就是我的全部行李。

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心理上的:選了本地的大學也就算了,如果再讓家長送自己進學校,我總覺得有點不夠體面,而且擔心會給舍友們留下自己是個巨嬰的惡劣印象。現在看來,這就像之后發生的許多令人費解甚至滑稽可笑的事情一樣,細究起來都可以歸因于自己當時極其幼稚可笑的自尊心作祟。每當午夜夢回,自己想起這些令人尷尬的糗事之時,自己的腳趾頭都恨不得在床單上勾出一幅《清明上河圖》的線稿來。不過好在我并不是特例,而那些洋相和羞恥的“事故”,恰恰構成了我記憶里那些難忘歲月中的來路。

街口的站點和K大正好是這條公交線路的首尾兩端,互為彼此的起點和終點。所以當我和幾個睡眼惺忪,面部僵硬的中年男女魚貫上車的時候,整個公交車上還相當空曠。我選了離中間車門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正好將寬大臃腫的行李箱放在身后那片為方便乘客下車而預留的空間里。

陽光逐漸變得炫目起來,將窗外街景的亮度和飽和度同時拉高了好幾個等級。它們就像是馬上要白日飛升了一般,在我的視野里發著精光,逐漸膨脹,然后慢慢遠去。天空呈現出與昨天毫無二致的深邃藍色,顯得神秘莫測,只是夏末的風偶爾推著片片絲絮狀的閑云慢慢流走,與那不能直視的光圈一同作為這塊巨大留白的小小注腳。

公交車的每次起步和剎車所產生的巨大的慣性,都會使我的胃里一陣翻騰。我的喉頭就像這輛車一樣,被逐漸涌來的異物擠得無法招架。即便將車窗開到最大,窒息之感仍舊如浪濤般逐漸澎湃。我瞪著車窗上邊的站臺表,一想到自己離目的地的距離就不自覺地嘆氣。所以索性將頭倚在窗框上,閉起眼睛用耳機將耳朵堵住。

在裊裊的歌聲中,公交車的抑揚頓挫也仿佛溫柔了起來,讓我產生了一種置身于一只巨大的搖籃之中的幻覺。頭腦逐漸沉重,睡意潛滋暗長。

可是愜意的時光并未持續太久。

恍惚間我感覺到肩上被人重重地敲了兩下,隨即神游太虛的精神立刻被拉回到這副軀體之上。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條件反射般地將頭轉向身邊,茫然地看向周圍的人群。原本空曠的車廂,意料之中地變成了沙丁魚罐頭的模樣。那時候電動自行車還不流行,公交和自行車才是大部分上班族的首選。趕上周一,又是早高峰,過不了幾站車里就擠得個滿滿當當。

周遭雖然有幾道陌生人的目光射向自己,但它們的主人卻無不擁有一張木訥僵直的臉。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張引人注目的嘴巴開闔不停。

這張嘴巴有著瑩潤的薄唇,唇下兩顆兔牙在一眾皓齒間顯得鶴立雞群。它們屬于一張十分周正的面龐,而這張臉是張典型的瓜子臉——不過是西瓜子。這種臉型對于一個女孩來說偏寬了些,不過好在她顴骨不高,而粗重的眉毛又將臉型做了恰到好處的修飾。再加上高挺的鼻梁、锃亮的腦門和犀利的眼神作為支撐,一張臉帶著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英氣逼人。一頭黑亮濃密的長發被束成一條粗壯的馬尾,高高聳立在她的腦后。她的頭皮好像被頭發勒的太緊了,讓我感到稍微有些生理不適。不過我更在意的是那條有著HelloKitty塑料玩偶的粉色發帶——這種與她氣質明顯不符的反差搭配,讓我本就不太順服的精神又向外逃逸了些許。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努力將自己渙散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仔細打量: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她的身形有些大了。如果拿衣服尺碼做個比喻,老石要是M碼,這個人就足有XL碼。倒不是兩人身高差了多少,而是整體維度的碾壓。與她相比,老石單薄得像條發育不良的豆芽菜。這一點最明顯地體現在她上身那件有點兒小的T恤上,而那上面凹凸有致的立體曲線加重了我的暈車癥狀。好在T恤外邊還有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好好地被她略寬的肩部撐著,讓我不至于昏厥當場。

這女孩看起來有點兒眼熟,但我實在想不起來是從哪里見過。也不知道是由于她昂首挺胸的姿勢還是視線角度問題,總之我覺得她的態度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就像她正在訓斥一個犯錯的孩子,而這讓我十分不爽。平時我對這類自帶氣場的女中豪杰一向是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缺乏打交道的經驗又讓我多了些躊躇。

我光顧著盯著她看了,可她說了些什么我卻一個字也沒聽見。那女孩子也好像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于是她的嘴巴不再活潑,而是和她濃密的眉毛一起扭在了一起——顯然是她將我懵懂木訥的表情,錯誤地解讀為對她的不屑和輕視,而這種挑釁的態度讓她相當惱火。即便車內光線不好,我也能清楚地發現她的臉明顯是變紅了。女孩的眼睛不易察覺地左右瞄了下身邊的乘客,然后用手指夸張地隔著空氣戳了戳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意思再明確不過了:把你那該死的耳機摘下來。

我這才驚訝地發現她嘴唇的開闔時機與耳機里《反方向的鐘》這首歌的說唱部分節奏契合得天衣無縫,使她活像一位正站在舞臺上與我一對一battle的rapper。

“我再說一遍,車上這么多人,你好意思坐著嗎?”

耳機就像是水池里的塞子,剛被拔出來,就有一個高亢刺耳的女聲迫不及待地涌進了我的耳朵里。

“呃,我也是個人啊。”我倉皇應道。她的話讓我有點懵,而且我怕再不回應她的話,場面會更加難看。不過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為不管是語氣還是內容,我的話很難不讓人誤解為對她的話中語病的揶揄。暗道不妙的我趕緊繼續解釋說:“我的意思是,無毛猩猩是聽不懂你的話的。”

什么叫弄巧成拙,什么叫越抹越黑,當下我算是深刻理解了。我甚至自作聰明地想在釋放善意的同時,用一個笑話來緩解此時已然劍拔弩張的氣氛;不過很明顯的是,我的出發點和事情的結果完全背道而馳。

這回懵逼的換成了那個女孩,她顯然沒預料到一個身處道德洼地的人,不道歉反省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陰陽怪氣地諷刺她。

女孩越漲越紅的臉讓我有點手無足措,于是我趕緊扶著前面的把手站了起來,面露尷尬地對她說:“你坐,你坐。”

“你裝什么傻,我又不是讓你給我讓座。旁邊有老人你沒看見嗎?”女孩是徹底被我的言行激怒了。其實我早該理解她的用意,只不過一來事情發生得有點突然,使我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腦瞬時宕機;二來她咄咄逼人的氣勢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自己之前的言行完全是不經過思考的應激反應。

我機械地將目光投向了周圍的乘客,發現除了我和這個女生之外,其余大多是趕著上班的打工人模樣,哪有什么老人。顯然大部分的老年人還是很明白事理的,都不愿意在早高峰時段和年輕人爭搶這可憐的交通運力。

但是凡事無絕對,你還別說,眼睛掃了一圈的我還真就在人群中發現了一位勉強能稱得上“老人”的婦女——這位大媽一頭灰白相間的羊毛卷發,身上穿著一件白色錦緞料子的對襟太極服,矍鑠的精神頭看著就勝過我百倍,我覺得我媽喊她一聲妹妹都把人家叫老了。

有句話說得好,不是人老了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媒體網絡中有關“碰瓷老人”的內容報道一多,大家的心中便很難不生出偏見。但我想說的是,正是因為那些例子相對罕見,那些老人極其少有,所以才能見諸報端,成為焦點。換句話說,你不能因噎廢食,因為一顆薛定諤的老鼠屎而否定一鍋粥的價值。

不過我眼前這位大媽明顯不能被劃歸為“老鼠屎”的行列。這一點從她的反應和表情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女孩話音未落,一眾乘客的目光就紛紛不約而同地從我這兒轉移到了大媽身上。我很確定當時大媽的臉上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的不滿或者譴責的情緒,而是維持著一種旁觀者所特有的淡定,甚至有點兒冷漠的看戲神態。只不過這種狀態并沒有維持太久——當她發現自己忽然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的時候,她的表情明顯是僵住了。

這就像是一位正津津有味地欣賞著舞臺上表演的觀眾,生生被人拎上了舞臺,華麗麗地搖身一變,成了身處沖突漩渦中的主角。大媽顯然是對這種猝不及防的身份轉變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女孩會來這么一出——眼見她眼睛一凸,表情中帶著三分驚訝七分錯愕地向女孩看去,又轉頭沖我眨了眨眼睛,聲音沙啞地說:

“不不不,小姑娘,我還有兩站地就到了,讓他坐著吧。”

大媽不像是在說謊話,因為從她身后背著的太極劍以及左手上挎著的菜籃子來看,大媽很可能是剛剛晨練完順便買了個菜,正好坐公交回家去的。不過女孩顯然不是那種就坡下驢的人,她聽到老人家這么說反而更加來勁。

這就很尷尬了。女孩正義且堅定的眼光告訴我,她顯然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自作主張的行為,已經將一位無辜的少年和一位貌似無辜的大媽架在了火上烤。不過她接著說了些什么我并沒有聽清楚,原因很簡單,我又走神了。

我的腦子此時正在思考,當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的那些小伙伴們會怎么做。

要是天天遇到這種事情,則多半會當她放了個屁,一笑了之。如果對方仍舊糾纏不清,他則會不當回事地微笑走開,完全不屑于為了這么芝麻大的問題影響自己的心情。

如果是老石,恐怕會就地爆炸,跳起來和這個女生干一架吧。從言語攻擊逐漸演變成全武行,最后局勢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即便對方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即便有所謂“正義”的旁觀者為其站臺助威,老石也一定會拿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架勢,就算與所有人舌戰到底也在所不惜。

如果是尾巴,則大概率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座,道歉,走開,息事寧人。

而換成了大宇,嗯,應該很有意思。

于是我面露愧色地說了句抱歉后便站起身來,將老人扶到了座位上。或許這里用“拉”這個字更加恰當些,因為大媽明顯是被我拽了個趔趄,狼狽地坐了下來。

好巧不巧的是,大媽剛剛坐定,頭頂上的喇叭里就響起了報站的聲音——汽車緩緩停下,后門“唰”地打開了。我知道此站離K大的后門很近,但離著我原本計劃下車的“K大站”還有個四五站地的距離。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決定就此下車:反正我也對K大里面的布局并不熟悉,也許后門沒準比正門離我的宿舍更近呢。而且我轉頭瞟了一眼車前的電子鐘,時間也是相當富裕。

于是我忙不迭地轉身拖了行李箱,就往車門處走去。只不過我走得似乎異常艱難——像個瘸子一樣,一腳深一腳淺地掙扎前進。從座位到站臺的這幾步路,愣是讓我走出了逃離無人區般的掙扎感。本來我想演得更浮夸一些的,不過從車頭處傳來不耐煩的咳嗽聲還是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明顯是司機師傅暗示我見好就收的信號。

就我假裝殘疾人這件事情來說,不管演技拙劣與否,不管其他人相信與否,我認為只要讓那女孩信以為真就夠足了。何況在我多年的業余籃球生涯里,崴腳受傷更是家常便飯,所以我對自己的演技也有足夠的信心。所以那女孩張得大大的嘴巴,以及她臉上驚愕不已的表情令我十分受用。

嘿嘿,誰讓你沒事找事,非得讓別人難堪的?尷尬從來不會消失,只不過從我的臉上轉移到了你的臉上嘍。內疚后悔一百年吧您吶。我心里暗笑道。

不過我的如意算盤似乎打錯了:她的這份內疚,就連一天——不,確切地說,連一個小時都沒能持續。

清歌遠行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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