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心中應該都有專屬于自己的‘執念’,可這個世界總是告誡我們,“放下執念”,可我們放得下嗎?這‘執念’真的可以用‘好與壞’去評判嗎?
我時常想問問這世界,我究竟該是個合格的‘東西’,還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人’。
如果來之前,就能看到如今這種情景,那我寧可自己從未來過,什么也不是。
1.玩偶
“那是母親唯一為我做過的東西,那是我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p>
“那是我曾經認定的妻子,那是孤再也得不到的人?!?/p>
‘江南的人?’
近幾日,太巫在西院說過的話總是時常在蕭璟耳邊響起。
太巫可不是什么心軟之人,世間千千萬萬的可憐人,他豈會救無用之人。
世人總把巫師想得跟妖魔鬼怪一般邪惡可怕,但王明白,要成為至高無上的太巫,那必是斷情絕愛的‘無心之人’,又豈會是‘縱欲之人’。
想起白衣少年那副優雅從容之相,斷不會只是探子口中所說的,“路邊救的乞丐?”
太祖曾說,“巫是王族一把直指天下的劍,能守王族,亦能傷王族。”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探子道,“既然在這里查不到,去江南查,孤要知道‘他’的身份?!?/p>
“是!”
看著探子退去,他握緊雙拳,心中念道,‘孤,更要知道,太巫究竟在謀劃些什么。’
他心中久久難安,他不是父王,更不是王兄,如果太巫是要利用徐真,無非是抓住了他心中年少的執念。
可執念對于無所不能的王來說,并非難以割舍。
他喜歡黑夜,不讓近侍點燈,門外的光透過窗若隱若現,他躲在自己黑色的影子里,握緊雙拳,血從指縫間滑落。
‘如果我想要女人,那我就要全天下所有最美的女人?!?/p>
近侍打開宮殿的大門,一眾絕色佳人宛若風吹落花,翩翩襲來。
她們舞動著,媚眼如絲,一件一件地脫掉了自己的衣衫。
紅的、黃的、白的,到最后一絲不掛,只留一襲輕紗遮住了他的雙眼。
透過輕紗,他上下把玩著懷中美人的裊裊細腰,任由美人解開他鑲滿珠寶的腰帶。
焚香爐內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孤與西院夫人死生不復相見!’
這句話像無數螞蟻啃噬他的心一樣,讓他顫抖,讓他瘋狂,讓他絕望,
因為這句話不是說給徐真聽的,而是他說給自己聽的,說給太巫聽的,說給所有旁觀者、除了他和她的全世界聽的。
他是那樣在意她,卻不敢將這份在意展示在旁人面前,因為
“他是王!”
登上王位后,他把壓抑已久的自己毫無保留地全部給她,但她留給他的只有冰涼的軀殼。
他占有了她,卻從未得到過她。
他喘息著翻過身,雙目瞪著宮殿的穹頂,眼底涌出的悲涼瞬間將他吞沒。
煙霧繚繞,他分不清身邊的真真假假,此刻他似乎也變成了一句沒有心的‘軀殼’。
他迫不及待的找尋著,搜索著,突然間,他似乎變成了‘徐真’。
他雙唇微啟,難以置信地抬手輕輕撫摸著鏡中那張模糊卻又無比貪戀的臉龐,
雖然看不清,卻是第一次在這張臉上撫摸到了溫度,那是滾燙的、熱烈的,更是痛苦的。
徐真是模糊的,可他是分明的,他身體好像被清醒地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若不是因為自己沒管住自己的心,讓人去照看她,還愚蠢地被人發現告知了他那無所事事的王兄,那王兄又怎會親自下場,將她毀給自己看。
‘我的心愛,從來不是幸運,而是災禍?!?/p>
哈哈哈——
過往的種種,就像身體里永遠治不好的病,這種病一旦犯了,便要人命。
他顫抖著轉過身盯著身邊一副副扭曲的身體,似乎在此刻恍惚間感受到了徐真被當成‘禮物’送給無數人的痛苦。
“真的說過‘不想見’,才知道有多想見!”
她的身體、他的靈魂,交纏在一起,跌入深淵。
記得小時候,母妃曾給他親手制作了一個小狗玩偶,他十分喜愛,可是卻被王兄奪走,扔進了火里。
“你娘只是我母后的一個賤婢,她死了,這些臟東西更不能留?!?/p>
‘你身邊有無數的奇珍異寶,你明知我只有這一個,你從不需要,也看不上眼,只是從不愿我擁有?!?/p>
“因為我才是你眼中真正的‘臟東西’?!?/p>
深淵里,一雙嗜血的眸永遠看不到光。
深夜里,隨著呻吟與喘息的消停,宮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近侍帶著幾分倦意,倚著門柱,打了好幾個哈欠。
突然,一陣陣凄厲的慘叫劃破長空。
近侍一驚,急忙走向宮門。
打開門的剎那,一個不著一縷、烏發散落的女子被一把利刃直穿胸膛。
刀尖離他不到一寸,近侍被嚇得臉色蒼白,像被電擊了一樣,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地上。
抬眼望去,宮內死尸一片,慘不忍睹。
王的長袍沾滿了鮮血,在夜色的籠罩下,鬼魅得就如同一朵朵盛開的紅花。
他的眼中布滿血絲,在月色的映照下,仿若魔鬼化身。
“王上將大臣進貢的美人全數殺盡,一個不留。”
太巫從面前少年口中知曉了今夜宮內發生的事,王瘋狂至極的行為并未讓他感到詫異。
他朱唇邪魅一笑,伴著紅暈少年走進了內堂。
少年正伺候著太巫寬衣,突然想起什么,又說道,“今日,王上的探子往南邊去了?!?/p>
太巫臉上無任何神色,少年繼續說道,“若是王上知道林家——”
太巫用眼神打斷了少年。
“無妨?!?/p>
南朝被滅,北朝士兵在中原燒殺搶掠,大失民心,只能北撤。
林家是中原的將門世家,手持重兵。
破城那日,林簡鎮守鄴城,留在國都汴梁的一家老小被盡數屠殺,唯獨幼子下落不明。
原本,太巫并未打算將南生留在西院,只是南生看徐真眼神,令他想起了王上的‘執念’,有什么比在一個少年心中種下‘執念’來得更為有趣?
世人都懼怕‘巫蠱’之術,哪知‘巫蠱’啃食的是人身,‘執念’才能腐蝕‘人心’。
此刻,太巫想起了王上的話,“太巫這樣的人,何曾刻骨銘心地深愛過何人?”
南生也曾問他,“那太巫喜歡的是什么?”
他的確喜歡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但,師父曾說,“‘巫’因戰亂而生。”
他生來便是‘巫’。
他貪戀少年掌心的溫熱,就如同師父曾經那般,在光明與黑暗之間游走。
2.蓮花
“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p>
“我從不是一朵‘蓮花’,從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后更不是?!?/p>
“我拼命撕開眼前一片又一片的黑暗,發現黑暗背后依舊是無窮無盡的黑暗?!?/p>
無門可入,
無處可求,
無路可逃。
躲在黑暗背后的無數雙惡魔之手推搡著她,嘲諷著她。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片紅唇萬人嘗。’
她蜷縮著哭泣,緊緊用雙手堵住耳朵。
一條漂浮的金線不顧她的反抗,緊緊綁住她的雙手,將她拉起,懸浮飄于半空。
任憑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扯掉,一朵朵鮮艷的血花在她身上泣血綻放。
她被懸空掛在從天而將的金絲籠中,左右搖晃。
笑聲、掌聲、起哄聲不斷傳來。
深淵中,傳來她聲嘶力竭的呼喊。
“嘩啦嘩啦”,一地的碎片四處飛濺。
北國冬夜,大雪紛飛。
這夜,她又被夢魘纏繞。
南生從床邊的地鋪中驚醒,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陪她在漫漫的長夜中煎熬。
她六感缺失,可是記憶仍在。
恐懼、不安與憤怒使她在他的臉上、身上留下了無數道抓痕,有的已經結痂,而有的還在滲出血跡。
他顧不得臉上傳來的疼痛,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心疼地將她抱入懷中。
“公主不怕,我在,我在——”
窗外寒風呼嘯,望著這荒涼的宮殿,好似這世界只剩他和她兩人相互依偎。
他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她像個孩童一般慢慢變得放松和平靜。
此時的她,如同一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無比小心翼翼,生怕她從手中滑落。
看著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才終于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每當她快要被吞噬的那刻,遙遠星光的碎片總會適時劃破黑暗,向她飛來。
光斑點點,在時間的沉淀下,漸漸匯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束。
在光的召喚下,沉睡的種子漸漸破土而出。
隨著冰雪融化,掌心的傷痕漸漸化為一條紅線。
春日,他們倚偎著坐在秋千上輕輕飄蕩,她靠著南生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刺眼的陽光襲來,她很自然地抬手捂住了雙眼。
南生眼中先是詫異,后立馬轉為驚喜,他輕輕撥開她的雙手,
“公主,你能看見了嗎?”
夕陽的余暉將他環繞,他身形修長,他的眼神如同一汪清泉,能讓人感受到溫柔與善意。
她知道一直有個人陪著她,但是時常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她第一次看到了南生的臉,他的牙齒雪白,一張一合的嘴唇,讓她仿若聽到了南國的鄉音。
‘真好,他不是北國人。’
悲傷中夾雜著一絲重見光明的喜悅,她環視著周遭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切,尋找著那個永遠也尋不到的身影。
她從金絲籠中醒來,看著身旁的種子生根發芽,慢慢在黑暗中開出一朵‘赤色木蓮’。
不同于水中蓮花,潔白無暇。
它透著一股不可思議的恐怖之美。
南生端著藥向她走來,她嗅到了他滿身的藥香。
她想問他,他是誰?
可她依舊說不出話。
他看穿了公主的心思,將藥放在一旁。
猶豫片刻,他用指尖輕輕地在她掌心書寫。
她閉上眼感受著他指尖傳來的溫度,在心中默念,‘林川?!?/p>
3.王位
“我要至高無上的權力,只有權力才能成全我的自由?!?/p>
南朝皇廷,劉氏代替徐氏,改國號為漢,掌握中原政權,開國皇帝劉暠在長子去世次月駕崩,次子劉隱即位。
劉隱自繼位后,在親信的挑撥下,不甘心大權旁落,不斷猜忌誅殺權臣。
朝堂紛爭不斷,君王的猜疑如影隨形,重臣們人人自危。
林簡戰功赫赫,官拜樞密使,掌管全國兵權。
像他這樣的有功之臣,在強權的高壓下,一言一行,如履薄冰。
徐氏王朝時,為了君王安心,他將一家老小安置京中,導致全家被敵國士兵屠殺,長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如今,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還是被人輕易拿捏。
即使那人是君王,又如何?
‘戎馬一生,費盡千辛萬苦地往上爬,最后依舊不過是君王踩在腳下的謙卑奴仆?!?/p>
權勢之人總是各有不同,‘奴仆’的命運卻總是何其相似。
如今,他再娶的夫人與剛出生的孩子依舊被漢室君王笑談間壓在京中為質。
一想到這,他便如鯁在喉,萬般不甘。
望著軍中一茬又一茬的年輕將士,他腦中總是想起一句話,
‘飛鳥盡,彈弓藏?!?/p>
若是等著‘新星’冉冉升起,他勢必會被踢出局外。
到那時候,他便是可憐兮兮,任人宰割的魚肉。
“必須做點什么!”
有了這個念頭,他心中仿若燃起了熊熊烈火。
‘世界似乎就是個圓,南北就這么大,如果不拼命去爭、去搶,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林簡,終究還是一腳踏入了權謀爭斗的漩渦,成為了棋盤上的棋子。
‘都道是‘落子無悔’?!茁湎率种械钠遄印?/p>
突然,外面的人匆忙進來稟告,“請太巫安,大巫‘異瞳’來了。”
看著沒有對手的棋局,太巫手中的棋子不經意間滑落。
異瞳的母親曾是太巫最有天賦的徒兒。
年少的她動了情,破了身,生了孩子,將所有天賦給了‘異瞳’,陷于‘人言可畏’,她不能再施展任何巫術。
她背叛了心中的‘神靈’,貴族以‘神靈’的名義對其處以‘火刑’。
毀滅母親的火焰也燒到了異瞳的心底。
異瞳,本名蕭華蓉,身上留著北朝王室的血液,繼承了她母親的美貌與巫術,性格乖張霸道,完全不受任何人控制,三十七八歲,可看起來如同十七八的少女。
她天生異瞳,左眼褐色,右眼赤色,左臉端正,右臉邪惡,仿若神魔矛盾的結合。
她自一出生便是巫覡階層能通天地的‘天賦者’。
沒有請安,異瞳便徑直走到太巫跟前,端起了太巫面前的茶,滿臉嫌棄。
“茶都涼透了?!?/p>
她隨手將茶杯扔在地上。
近旁伺候的少年,嚇得急忙跪在地上。
“真沒勁?!?/p>
眼見太巫不想搭理她,她又沒完沒了地說道,“太巫還是老樣子,就只喜歡自己跟自己下棋,”她瞧了眼地上的少年,又不懷好意地繼續說道,“怎么不教教這些孩子,”
回想過往,想必接下來的話會很難聽。
太巫還是無奈打斷了她,“看你今日這風風火火的樣子,怕是從南邊帶來了好消息?!?/p>
“哪有什么好消息,”她拾起太巫掉落的棋子,“這不一切,都在太巫的掌控之中?!?/p>
異瞳瞟了眼棋局,將手中的棋子隨手一扔,眼見死局已破,便故作無趣地任性離去。
望著異瞳不可一世的背影,跪在地上的少年起身,站在太巫一旁憤憤不平,“太巫,大巫對您實在太不敬了?!?/p>
“住嘴,”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遠處便急速飄來一團藍色的火焰,太巫急忙出手阻攔,但是預判失誤,藍色的火焰被激怒,變成無數赤紅的火球,猛地向他身旁的少年襲來。
太巫急忙用手擋住火球,少年痛苦的尖叫聲傳來。
太巫放下手,看見了倒在地上被毀容的少年。
“哈哈哈哈——”
異瞳邪惡的笑聲傳來,令少年不顧疼痛,趕忙起身跪地求饒,
“大巫饒命,大巫饒命——”
“夠了!”
太巫揮手將異瞳的聲音打散。
‘她這瘋癲乖戾的性格不愧是來源于北朝王室?!?/p>
4.葡萄
“每當嘴巴里塞滿葡萄,我才會記得我不止是一個‘邪惡’的巫女,我也是有過母親的人。”
蕭璟走進宮殿,看著不知從哪里回來的姑姑躺在王位上吃著葡萄,無奈地讓近侍們都退下,“姑姑,”他的怒氣有些難以克制,還是忍不住質問道,“為什么你每次來去都這么令人,令人有些——”難以接受、匪夷所思,甚至是無比反感,蕭璟糾結哪個詞匯能不至于觸怒她。
華蓉沖上前,用食指按住蕭璟的鼻尖,打斷了他的話。
她嘴角上揚,眉眼上挑,“我的好侄兒,不是每次,是偶爾,不是令人,是令你!”
蕭璟甩開她的手,側過身,深深嘆口氣,努力壓制心中的怒火。
‘祖父窮盡天下寵愛的華蓉公主,殺了父親的愛妃,令父王不敢發問一句,無比懼怕的妹妹,要吸少女鮮血保持容貌的女巫,令王兄夜不能寐、避之不及的女人,孤能奈何?’
不過,也多了虧了這個會隨時發瘋的姑姑,若不是她,把阻擋的人都解決了,蕭璟又怎么能這么順利的登上王位?
每當王朝有人說,‘北朝王室的血脈不該被巫女玷污?!?/p>
可他曾是王室最底層的那一個,他不受所有人待見,除了從不遵從任何‘規矩’、任何人的姑姑。
‘即使姑姑一開始只是同情他又何妨,這么多年從小到大背著他、陪著他、由著他,把全世界都捧在手里義無反顧給他的‘姑姑’。’
他記得登基前,姑姑穿過漫長的戰線,從宮中趕來,臉上的鮮血還未干涸,她云淡風輕地將玉璽笑著遞給他“小璟,我把玉璽給你,你現在就是北朝的王了,回去吧,把那些曾欺辱過我們的人都殺掉,一個不留。”
“好?!?/p>
‘姑姑,應該沒有殺不了的人,如果有,那小璟便殺了?!?/p>
看著姑姑將一顆顆葡萄迫不及待地塞入嘴中,蕭璟忍不住勸道,“姑姑,慢點吃,沒人跟你搶?!?/p>
望著滿地的葡萄皮,蕭璟無奈又心疼。
葡萄可是他特意讓人提前準備好的,因為那是姑姑,離不開的水果。
他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姑姑曾對他說過,她不喜歡葡萄的味道,一下酸,一下甜,但是她記得她的母親很喜歡吃這個,關于她的母親,除了那團‘火’,這是她記憶中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
關于母親,姑姑后來從沒提過,蕭璟也再沒問過,只是他們之間總是會很默契,一個備著葡萄,一個吃著葡萄,然后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如何殺掉所有礙眼的人。
“南邊的局勢如何,姑姑這次回來打算呆多久?”
“怎么,我是你的奴婢嗎?”
姑姑似乎又忘記了正事。
“姑姑,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記住,我不是必須要向你匯報,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華蓉剛吃了葡萄,手上沾了果汁,她在蕭璟的王袍上邊擦拭著手掌邊說道,“聽說,你一晚上殺了幾十個人,真是越來越厲害!”
聽著姑姑酸溜溜的嘲諷,蕭璟退后一步,心想‘你連祖父都敢刺,跟你發瘋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么?!?/p>
蕭璟看她的手懸在半空,無奈將桌上的絲帕遞給了她,“姑姑聽誰說的,哪有幾十個,也就七八個!”
華蓉撲哧一笑,“那些大臣沒一個好東西,殺了這些送上門的‘細作’倒也無所謂,”她接過絲帕,蒙住半張臉,眼睛一眨一眨,似笑非笑地打趣他道,“只是,我還聽說,你有了位西院夫人——”
“姑姑——”
“喲,原來真是那位!”華蓉得意地將絲帕扔到了地上,轉身突然用力掐住了蕭璟的脖子。
女人都是善變的,姑姑更甚之。
“姑姑,你干什么?”盯著姑姑的赤色異瞳,蕭璟此刻是真怕。
“我們蕭家竟然會出情種,太難得了,我得仔細看看!”
一想到太巫故弄玄虛的樣子,華蓉突然松開了手,咬住雙唇,止不住地發笑,“你居然會信那個老不死,”“小璟,你和你那哥哥一樣,都是蠢貨!”
罵他‘蠢貨’不打緊,只是提到王兄,他不免有些不快。
“侄兒既是個蠢貨,姑姑何必費心?!?/p>
華蓉拉住了轉身正要離去的蕭璟,“小璟,你知道那老不死為什么會幫你繼位?”
蕭璟知道她想說什么,急忙甩開了她的手。
她看著他的背影,又止不住發笑,“那老不死早就看上你了!”
聽著姑姑那嘲諷的語氣,他實在憋不住,還是將話往她心尖上扎。
“姑姑,那老不死,這么多年倒是逍遙快活,你呢,這么多年,從未近過男色,是怕影響巫術,還是因為,”看著滿地的葡萄皮,他不敢說出心底的話,“姑姑難道就真信了,真不敢?”
“小璟,你是真長進了,”華蓉抬眼,玩味地上下打量著蕭璟,她明白他早就看穿了自己最最狼狽不堪的一面,她可以不做巫女,不要巫術,甚至可以去死,但她絕不要變成母親那樣的迷戀上男人卻被男人狠心拋棄的女人。
他的欲言又止戳到了她的痛處,她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后,將手搭在他肩上繼續說道,“姑姑不近男色,不完全是因為巫術,也是因為,這世道男子不中看,不過相對于男子,姑姑對你那位西院夫人可是越來越感興趣了?!?/p>
‘我們似乎一輩子都學不會如何與人溫柔相處,似乎只有刺痛了對方,我們才能感受到被在意、被關注。’
“姑姑,你可別亂來,她,她不一樣,”他頓了頓,語氣還是略顯慌張,“再說,我也不打算見她了,”說到此處,他眼底劃過一絲悲涼,他和她的事就和姑姑愛吃葡萄的秘密一樣,無法說出口,不是他不見她,是她寧死也不想見他。
華蓉看穿一切,卻只是笑而不語。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蕭璟書房里,曾看到過一副南國女子的畫像。
她問小璟“那是誰?”
小璟漲紅了臉,‘哥哥們都已成婚,只剩他了,該說怎么說出口。’
可是姑姑卻平靜說道,“小璟,在權力面前只有欲望,沒有情愛?!?/p>
5.奴隸
“你是天上的星,我是陰溝的蛆,磨破欲望的皮肉,我也想爬上天,從上往下看?!?/p>
站在西院的最高處,望著徐真與南生的身影,華蓉真正注意力不在徐真身上,而是那位少年,南生。
他身旁的林家老仆盯著南生的臉,滿臉確認地跪在地上,
“回公主,雖然少爺長高了一些,但五官并未有太大變化,老朽自他出生便一直陪著他長大,這是林家長子,老朽確定無疑,請公主放了我孫女。”
華蓉擺擺手,身后的侍衛快速出刀,殺了林家老仆。
劉暠還未即位,便主動向北朝奉表稱臣,可是劉隱稱帝快兩年,然尤未奉表稱貢,引起了北朝皇廷的不滿和憤怒。
這位少年可是掌管南朝全國兵權的林簡之子。
“乞丐?云游四海?”這‘老不死’真是心機深沉,把他的身份瞞得是天衣無縫。
華蓉抬手拭去臉上濺到的鮮血,突然轉身,不滿地對殺手罵道,“你這學藝不精的東西,再有下一次,你也給我去死!”
“是!”
她瞥了眼倒在地上的老仆,心中還是生出來一絲虛偽的同情,‘這世界就這樣,你不死,我安生不了?!?/p>
轉念一想到太巫又是極為不解,‘將林簡之子留在身邊這么多年,那‘老不死’究竟盤算著什么?’
南朝軍營,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走入林簡的營帳中。
他慢慢取下頭盔,他的臉晃眼一看竟與南生有八九分相似,但細眼一瞧兩人的身高、眼神、氣質等等,卻是截然不同。
他看起來比南生要年長許多,約莫著至少七八歲,他眼神剛毅,但眼底隱約透著一股陰沉和兇狠,多年戰場歷練,令他周身都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兇悍之氣。
相較之下,南生肌膚雪白,宛如冬日的暖陽,舉手投足間都是那樣細膩溫柔。
“參見義父。”
“榮兒回來了,快過來!”
看著周榮走向他,林簡刻板嚴肅的臉上終于流露出一絲難得的慈愛。
他為了前程,有負家人。
連年打仗,在軍中收養了二十多名烈士遺孤。
周榮便是其中最為出色的一位,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過出色,還是因為將對長子的感情轉移到了周榮身上。
不過偶爾他也會想,“若是小川還在,如今他會長成什么模樣,會和眼前的周榮一樣嗎?”
北朝的鐵騎從不會刀下留人,這些年派出去那么多人尋他,始終杳無音信。
在他心中林川怕早就是兇多吉少。
看著義父將他拉到身旁,他嘴角微微上揚卻依舊緊閉。
去年,他在一次刺殺中,身中數刀,救了林簡,自此林簡便收他做養子。
‘義父那么多養子,如今這么看重我,怕都是因為這張似曾相似的臉?!?/p>
只有周榮才知道,為了這張臉,他遭了多大的罪,一刀又一刀,萬千蠱蟲撕食腐肉,他疼得鉆心蝕骨,好幾次昏死,又被強行救回。
三年前他還是北朝一個沒有自由的奴隸,整日被當作玩物一般,被欺負被踐踏,甚至被毀容。
直到有一日,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主人命人將他扔在路邊等死。
一輛散發著香氣的馬車停在路邊,一個干凈修長的少年身影,跳下馬車,他走向他,將一個潔白無暇的饅頭遞給了他。
車上的人催促著他離去,呼喚著少年的名字,“南生,天快黑了,快走吧!”
他望著少年一塵不染,高雅尊貴的身影,久久出神。
‘那樣似神仙般的人物,多好啊,我怕是一輩子也夠不到他的腳趾頭。’
天黑了,當馬車行遠,熟悉的香氣襲來,身后傳來一個鬼魅的聲音,
“想變成那個少年嗎?”
回想起馬車上那個探究的目光,他被打暈了。
‘這個世界從不由他選?!?/p>
取下一層層紗布,他盯著鏡中自己與那位少年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他應該欣喜的,這模樣是這樣好看,可經歷了那么多難以忍受的疼痛折磨,他永遠也欣喜不起來?!?/p>
“永遠!”
還未等義父開口,他便像是早就計劃好地跪在了地上,“周榮,自小便是孤兒,如今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懇請義父同意榮兒隨義父姓”。
‘雖然有些不習慣,但此后,我的人生由我自己選?!?/p>
林簡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連忙回道,“林榮好,好!”
‘或許義父不知,那次刺殺,只是籌謀已久的一場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