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根月往大隊送過柴的第二天,楊天明來了,他們是下午下工后前后腳到的。楊根月剛剛把擦汗的臟毛巾扔進水池,就聽到門口奶奶和楊天明說話的聲音。
“隊長,您來了?快進來喝口水。”
“許媽,你媳婦在家嗎?”
“在的,我馬上喊她。”
“就在這門口吧,你們都來,我簡單說幾句就走。”
正在屋里收衣服準備洗澡的鐘綿琴聽到外面來的是楊天明,當下心里就慌了,楊根月沒有和她說大隊柴已經交的事情,她以為楊天明來肯定是催交罰柴的。
此時離隊長和支書規定交柴的時間只剩最后一天了,從第一天被嚇之后,鐘綿琴也不是沒考慮要再次上山砍柴的事情,實事上她在楊根月上工的時候,她一個人也試著到山上去過兩次。
第一次是走到上次孩子們甩她的那個地方就開始再次打退堂鼓。盡管是白天,可山上一個人都沒有,那寂靜以及寂靜下時有時無的聲響還是讓她怕的要死,鼓足了勇氣也只是多走了兩里地,哪里有心思找砍柴的地?只得是空手而歸。
第二次,她抱著能砍一點是一點的心思,也沒再往山里多走,就在那山路的路邊見柴就砍,心想怎么著也能湊出四百斤柴。可是在她卯足了勁,一刀下去后,柴不僅沒有砍斷,那反彈回來樹枝反而將她額頭抽了一個小拇指粗的豎血印子,差點憋過氣去。回來問婆婆才知道,她砍的那是檀木條子,最是有韌勁,檀木條子不是做柴火的好品種,怪不得就在路邊也沒有人砍。
兩次的失敗,讓鐘綿琴徹底熄了砍柴的心思,至于大隊里的處罰任務,也只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走一步算一步了。
怕歸怕,但事情總是要面對。
鐘綿琴來到大門口看到坐在小馬凳上正在和孩子們說說笑笑的楊天明,有些心虛,好在楊天明看到她率先開口了。
“來來,鐘綿琴坐近一點,有事情和你說,怎么磨磨蹭蹭的,怕我吃了你怎的?”楊天明哪里知道鐘綿琴心里怎么想,不過他也懶得管,像鐘綿琴這樣的人,在他心里是看不起的。現在是全國處處大發展,人人爭先評先進,最讓人看不上的就是四體不勤的人。
“不是,隊長,那個柴……”
“柴,根月已經交過了。”說到這里,楊天明突然明白了鐘綿琴這種表情的根由,于是隨即又補了一句:“你有這么好的孩子,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以后多心疼點幾個孩子,別整天正事不做,還抱著木柴救火——幫倒忙。”
被隊長訓斥,鐘綿琴只能點頭稱是。
看到一家子人都到齊了,楊天明也不再在這個事情上多糾纏,道:“本來這個事情我在廣播里通知一下即可,但是考慮到你家的特殊情況,我覺得還是當面說一下比較好。”
“隊長,您說,我們聽著呢!”楊根月笑著說。
“嗯,是這樣的,今天早上大隊里收到了縣里發的通知,要求十六歲以下的沒有上過學的孩子返回學校讀書。”
“真的嗎?我也可以讀書?”聽到這個消息,楊根月實在是太高興了,她做夢都羨慕那些識字的人。
“你今年才滿十四歲,當然可以,不僅你可以,你們姐妹四個全部都能夠上學。”
“這上學要不要錢?”奶奶問道。
“到時候就在茶嶺小學上,老師的工分由大隊出,課本都是縣里統一發的,到時候只要買點本子和筆就可以,花不了多少錢?”
看著喜形于色的四個孩子,尤其是楊根月和楊朋飛,奶奶心里也特別高興,感覺這兩個孩子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不花錢就好,要是需要花錢,她們家幾個孩子想也別想了,讀書就是遙不可及的夢。好在沒有這些擔憂的情況,考慮到家家戶戶都很困難的現實,縣里和大隊都制定了不少優惠政策,以確保盡可能多的孩子能夠進學校讀書。
不同于孩子奶奶心中所想,鐘綿琴心里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她也知道自己不招隊長待見,可為了弄清楚心中的疑問,她還是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問道:“隊長,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要是這兩個孩子去上學了,我們家這一年下來,工分就沒有任何進項了,這往后的日子怎么過呢?”
聽到鐘綿琴的話,楊根月興奮的眼神慢慢的暗淡下去,自己母親的一句話就像是一通混雜著冰塊的冷水從她的頭上澆了下去,從頭冷到了腳,再冰到了心。
鐘綿琴說的沒錯,一家人總不能天天吃菜葉子吧,這一瞬間,楊根月想到很多,她發現不管她怎么做都沒有辦法去上學,除非她不管家人死活,一門心思就去讀書。
年老的奶奶和年幼的妹妹們,楊根月自問做不到只顧自己。
楊天明看著楊根月臉色的表情,由興奮到暗淡,再到絕望認命,再看看鐘綿琴那個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鐘綿琴,你今年也不過三十來歲吧?”
“是的,隊長,我今年三十四歲。”
鐘綿琴有些遲鈍,她沒有從楊天明的語氣中感受到不善,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間問起自己的年齡。
楊天明刷的一下從小馬凳上站起來,此時,恨其不爭的怒火讓他失去了理智,指著鐘綿琴的鼻子說道:“好,那我問你,你看看這生產隊,有哪家的人像你一樣,三十多歲,正值壯年,在家吃閑飯的?”
“隊長,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以后就由你鐘綿琴代替楊根月到大隊上去上工,我做主讓你的工分算法不變,孩子們全部都到學校去給我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