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荷雅集當天
荷風別院內,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水榭中。
林絮兒著一襲藕粉色云紋羅裙,衣料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裙擺處用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蓮花暗紋,行走時如踏水波。外罩一件月白色輕紗大袖衫,袖口滾著同色絲線勾勒的纏枝紋。發間只簪一支白玉蓮花步搖,耳垂綴著兩粒小巧的淡水珍珠。腰間束著淺碧色絲絳,懸一枚青玉禁步。這身裝扮看似素雅內斂,細看卻處處透著精心——藕粉襯得肌膚如雪,銀線暗紋在轉身時才會閃現光華,既不失尚書嫡女的體統,又恰到好處地彰顯了閨秀風范。
蘇明遠站在回廊轉角處,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倩影。見她獨自在蓮池畔駐足,他整了整衣冠,緩步上前。
“林小姐今日這身裝扮,倒與這滿池清荷相得益彰。”他溫潤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林絮兒轉身,見是蘇明遠,唇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淺笑:“蘇公子謬贊了。”她抬手輕撫發間的白玉步搖,“還要多謝公子前日贈譜,那《廣陵散》的修改……”
“小姐覺得如何?“蘇明遠眼中閃過一絲期待。
“恰到好處。”她眸中閃著真誠的贊賞,“尤其是'沖冠'段落的改動,將原本生硬的轉折化作流水般的遞進,更顯俠客心緒。”
蘇明遠聞言,眼中笑意更深:“小姐果然懂琴。那處改動,正是家師多年心得。”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不知今日雅集,小姐可要撫這一曲?”
沒等林絮兒作答,有人低呼一聲。
“快看!景王殿下和白家小姐來了!”
林絮兒心中疑惑:“蕭凌寂怎么來了?”她清楚地記得,原書中寫到,蕭凌寂對這種社交場合比較抗拒,從未出席過類似的場合,今日怎么……
園中眾人紛紛轉身行禮。林絮兒與蘇明遠也立即退開半步,恭敬地福身作揖。蕭凌寂踏入荷風別院時,恰好捕捉到兩人并肩而立的身影——藕粉羅裙與靛青長衫在滿園碧荷的映襯下,竟顯得格外相稱。
“免禮。”蕭凌寂淡淡道,目光卻在那對身影上多停留了一瞬。他看見蘇明遠行禮時不著痕跡地往林絮兒身側擋了擋,似是怕她被旁人擠到;而林絮兒低頭時,發間那支白玉蓮花步搖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折射出溫潤的光暈。
白詩雨察覺到他的停頓,順著視線望去,柔聲道:“林小姐今日的裝扮真是清雅別致。”
蕭凌寂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指節在袖中無意識地收緊。方才一瞥間,他分明看見林絮兒唇角還噙著未及收斂的笑意——那是在他面前從未有過的輕松神情。
“殿下可是要先去水榭?”白詩雨輕聲詢問。
蕭凌寂目光在林絮兒與蘇明遠之間掃過,忽然改了主意:“林小姐與蘇公子也一道吧。”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聽聞水榭中擺了新局,正好討教一二。”
蘇明遠立即拱手應道:“殿下盛情,明遠自當奉陪。”說罷,他側首看向林絮兒,眼中含著詢問之意。
林絮兒對上蘇明遠的目光,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這才福身道:“殿下相邀,是臣女的榮幸。”
蕭凌寂將二人這番互動盡收眼底,眸色微沉。蘇明遠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維護之意,與林絮兒眼中閃過的信賴,都讓他心頭莫名煩躁。
三人前后行至水榭,蕭凌寂忽然駐足,看著回廊外盛放的荷花,狀似無意道:“蘇公子與林小姐倒是投契。”
蘇明遠坦然一笑:“林小姐琴藝高絕,明遠時常請教,獲益良多。”
林絮兒聞言,指尖不自覺地撫過袖口的銀蓮紋飾,輕聲道:“蘇公子過譽了。”
蕭凌寂看著二人之間流動的默契,忽然覺得這滿池荷花都刺眼起來。
2
水榭內,青玉棋盤上擺著一局精巧的殘局。黑白交錯間,殺機暗藏。
蕭凌寂指尖輕點棋盤,目光在蘇明遠和林絮兒二人之間游移:“聽聞蘇公子棋藝精湛,不如先試解此局?”
白詩雨聞言一怔。這分明是前幾日與蕭凌寂對弈時的殘局!她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繡帕,目光在棋盤上逡巡——每一顆棋子的位置都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蘇明遠凝神細看,執起白子沉吟良久。他幾次欲落子,又遲疑收回。最終輕嘆一聲:“此局精妙,明遠慚愧,一時難以破解。”
蕭凌寂唇角微勾,轉向林絮兒:“林小姐可愿一試?”他聲音里帶著蠱惑般的輕柔。
青玉棋盤上,黑白子如星羅密布。林絮兒素手執起一枚白子,指尖在光潤的玉石上輕輕摩挲。這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碰棋,可當目光掃過棋局時,那些交錯的黑白子竟在眼中自動浮現出數條攻守路線,仿佛有另一個靈魂在指引她的手。
更令她心驚的是——她分明記得原書中白詩雨大勝蕭凌寂的那場關鍵對局。當初作為讀者時,那些棋譜描寫讓她看得一頭霧水,可此刻眼前的棋局,每一步的精妙之處都了然于心。黑子若在此處落子,白子當如何應對;若是換做那一手,又該怎樣破解……這些念頭如流水般自然涌現,仿佛她本就是此道高手。
“不,與書中記載的那局棋有一子之差。”她心念微動,雖不知道這一子的區別意義何在,未等她想清楚,白子便已落在三之六的星位。
蕭凌寂執黑的手突然懸在半空。這個落點看似尋常,卻正卡在他精心布置的殺招要害處。更令他心驚的是——林絮兒落子時那個無意識轉腕的動作,與國手陳師如出一轍。
“林小姐好棋藝。”他不動聲色地還以一子,“這手‘小飛’,倒像是專門練過的。”
林絮兒指尖的白子微微一頓——她確實從未專門學過棋,可身體卻像有記憶般,在蕭凌寂落子的瞬間,手指已自動擺出“尖沖”的起手勢。余光瞥見蘇明遠驚訝的神色,她才驚覺這反應太過專業。
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零碎的記憶畫面——幼時的林絮兒踮著腳趴在棋案邊,父親林修志笑著將黑子放在她掌心。后來父親輸得多了,便請了一位陳姓的先生來教她。
“最后一次與陳先生對弈,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她恍惚想起那些獨自打譜的深夜,左手與右手對弈時燭花爆響的清脆。
“不妙!難道,古代女子精通棋藝,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林絮兒暗自想著。
“家父好棋,從小耳濡目染罷了。”她勉強笑道,故意將棋子偏了半寸。
在場眾人聞言,紛紛贊嘆起來:“林小姐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林小姐當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林尚書真是教女有方。”
“林小姐棋藝果然精湛。”蕭凌寂唇角微揚,指尖的黑子輕輕落在棋盤邊緣,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聽聞近日城南的牡丹開得正好,不知諸位可曾賞玩?”
林絮兒暗自松了一口氣,她正欲起身行禮告退,忽見蕭凌寂玄色衣袖拂過棋盤,那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收棋時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掠過她的袖口。
“林小姐棋藝精妙,改日定要再討教。”他語氣如常,眸中卻閃過一絲她讀不懂的深意。
待眾人移步離開水榭,身旁的莫言問道:“殿下,林小姐她……”
蕭凌寂點了點頭,“是的,此局不難,但能在這么短時間破局,她的棋藝確實不俗。”
“那上次與白小姐的對弈……”
蕭凌寂搖了搖頭,回想起三日前與白詩雨的那場對弈。
3
三日前
白詩雨如約來到了景王府。踏入那古雅的庭院,繁花似錦,假山流水,處處彰顯著王府的奢華與大氣。待婢女引領她至書房,便見蕭凌寂已在棋盤前靜候。雙方客套寒暄過后,蕭凌寂緩緩擺出了他所謂的“殘局”。
棋盤之上,黑白棋子錯落有致,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藏玄機。白詩雨看著這棋局,目光微凝,陷入了片刻的思考。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桌沿,思緒如飛。這局棋,她隱隱覺得透著幾分說不出的怪異。
思索片刻后,白詩雨神色平靜,抬手落下了第一步棋。那枚棋子穩穩地落在棋盤上,仿佛敲響了這場博弈的戰鼓。
蕭凌寂微微瞇起眼睛,看著白詩雨落下的棋子,眉頭一皺,心中已然了然。
這次的棋局,其實是上月他與陳棋師對弈的殘局。那日陳棋師苦思冥想,最終也未能破解,而這局棋背后的精妙變化,整個北隅國不超過五人能知曉。上一世,白詩雨便是其中一人。
可是,這一世的棋局上,蕭凌寂卻是故意改變了其中一個落子。那細微的變數,如同一只隱藏在暗處的手,悄然撥動著棋局的走向。蕭凌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白詩雨的表情,只見她眼神專注,卻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關鍵的變化。
蕭凌寂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見白詩雨始終依照那熟悉的破局步驟,有條不紊地將棋子落下,絲毫沒有對某一處露出疑惑之色,仿佛這棋局完全是按照她所預想的那樣發展。
“白小姐思路清晰,落子果斷,倒也有幾分意思。”蕭凌寂淡然開口,聲音平和,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白詩雨微微點頭,沒有多言。卻在
“白小姐,時辰不早了。”蕭凌寂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中響起,“莫言,送白小姐回府。”
莫言應聲,微微躬身,說道:“白小姐,請。”
白詩雨如釋重負,忙站起身來,微微福了福身:“多謝景王殿下。”而后在莫言的引領下,緩緩走出書房。
蕭凌寂看著棋盤上的棋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白詩雨顯然未察覺棋局的細微變化,仍按照前世的棋路一步步地落子。
——白詩雨根本不懂弈棋,她不過是記下了破解之法。
那么,又會是什么人,將這個破局之法交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