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話】
萬物生于混沌,漸形兩極,兩極得陰陽,以“龍”為形。雙龍銜明珠破混沌而出,明珠化為人界,雙龍各取一極,各掌管一方。以上為陽,謂之“天龍”,以下為陰,謂之“冥龍”,世間從此只分陰陽,無分正邪。
上古傳聞,天龍將人界分為九個區(qū)域,以龍鱗為基石,集陽界之靈氣,古籍上稱其為“龍域”,而世人常說“龍生九子”,指的便是這九個龍域中供奉的九枚天龍龍鱗,龍鱗鎮(zhèn)于人界,除混沌未消的濁氣,維持人界陰陽調(diào)和。
而古籍上未曾記載的是,龍鱗其實不止九枚,當(dāng)年于混沌中分離之時,雙龍免不了會沾染上些許對方的氣息,因而天龍將其陰氣集于一體,藏在第十枚龍鱗之中……
【衰敗】
“你看看,龍螢又滅了一個,這是天啟啊,天下要亡了啊!”
“即使別的龍域都亡了,那也輪不到我們錦都。”
“是啊是啊,我們錦都可是九域之中靈氣最盛的。”
抱龍柱下,錦都城民議論紛紛。抱龍柱上有九顆龍螢玉石,象征著九座龍域,如龍域平安,天下太平,則龍螢的翡翠色光芒晝夜不息。天歷253年,兩顆龍螢不明原因熄滅,繁榮昌盛的龍域圣都和蒼都竟同時成為兩座廢城,荒廢至極,陰氣繚繞,連飛鳥都不愿從上方飛過。自此之后的五十年間,龍域無虞,但三年前,抱龍柱上象征著風(fēng)都的龍螢突然熄滅,如今,人們看著抱龍柱上又一顆龍螢光輝不再,無不憂心忡忡,擔(dān)心遲早有一天這災(zāi)禍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錦都是九座龍域內(nèi)疆土最為遼闊的都城,正中間用城墻圍起來的區(qū)域被稱為錦都都城,都城之廣闊需要快馬加鞭走上十天半月才能橫穿。
眼下,錦都都城內(nèi)的居民都紛紛聚攏在錦都王城外的露臺底下,這方建在王城宮墻上的露臺稱為“宣示臺”,一旦錦都國主有任何法令或旨意頒布,這宣示臺上必定鑼鼓與號角齊鳴,就像現(xiàn)在一樣。
王城的大門緩緩打開,一陣急促而沉穩(wěn)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從門后傳來。人們不約而同地往王城方向張望,這一看便統(tǒng)統(tǒng)默契地噤了聲,就連方才嗓門最大夸夸其談的人此刻也如同被下了禁言術(shù)一般,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直愣愣地看著前方那一隊裹挾著塵土而來的隊伍。
為首的人皆身披玄鐵鎧甲,連頭上都戴著漆黑的鐵面具,就連所騎的馬匹都要比尋常的高頭大馬再高上幾頭,馬蹄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就連地上的石板都發(fā)出不敢重負(fù)的碎裂聲響。跟在玄鐵鎧甲后的一隊人馬看上去便要精簡了許多,皆是白衣如霜,束一腰封,腰封上縫著數(shù)個精巧的布袋,狀似錦囊,比起前頭的鐵甲騎兵,他們動作輕盈,仿佛下一刻便能御劍飄然而去。幾桿黑底白字軍旗迎風(fēng)招展,上書一個“御”字,眾人立刻領(lǐng)悟這隊詭如冥兵,飄若神靈一般的軍隊正是護國將軍白城手下所掌管的御穹殿。
御穹殿和錦都內(nèi)的禁衛(wèi)軍共同維系著錦都的安全,一個主外,一個主內(nèi)。御穹殿中人才濟濟,但有一支隊伍是絕對凌駕于其他人之上的,這些精英中的精英文武并濟,精于武,通于術(shù),這般精挑細(xì)選,鳳毛麟角的人才配稱得上御穹侍,御穹侍們神出鬼沒,輕易不在人前露臉,世人也只知道一個御穹侍的身份,便是御穹侍的統(tǒng)領(lǐng),白城的長子白琢賢。
“錦都的子民們!”
宣示臺上響起一個沉穩(wěn)而威嚴(yán)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宣示臺上早已立了一個挺拔的身影,干凈利落地束了一冠,鬢若刀削,劍眉星目,兩手往身后一背,舉手投足都透露著貴氣,若不是此刻蹙著眉頭,抿著唇,必定會是個溫潤如玉的俊俏公子。
此人百姓都認(rèn)得,正是這錦都城內(nèi)人稱以容貌和睿智橫掃整個九域的錦都國主——蘇承英。
蘇承英兩指捻出一枚符紙貼在自己的脖子上,聲音一下子洪亮了許多:“剛剛御穹侍來稟,龍螢熄滅的元都還未毀滅,本王已派人前去調(diào)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況且錦都自天地創(chuàng)建以來乃是靈氣最旺的龍域,在天有上古龍神庇佑,在地有白將軍的御穹殿和本王在此,再保錦都百年無虞相信不成問題。從即日起,本王也會加強錦都的防衛(wèi),由白將軍親自監(jiān)督,任何邪祟都必定有來無回!”
宣示臺下有一茶鋪,方才觀禮時里頭坐地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這會子茶客們才陸續(xù)散開。他們忙著議論,都沒有注意到茶鋪立柱后頭倚著一個年輕人,他生得白凈,看似穿著一身普通的玄色束袖勁裝,束一祥云圖案的腰帶,細(xì)看之下卻知道材質(zhì)用的極為考究,用的是華都出產(chǎn)的料子,這種料子不易磨損也不易沾塵,因為制作工序繁瑣因而價格算不上親民。
這身與夜色相近的服裝大概是想不惹人注意,但卻將年輕人的臉襯得愈發(fā)干凈帥氣,若不是方才大家的心都掛在蘇承英一人身上,怕是早有姑娘過來送上好幾輪的秋波了。
不過,從蘇承英開口起,這個斜靠在立柱上的年輕人好像并沒有在意國主說的是什么。他剛從錦都外的蠻荒中回來,守在這里無非是聽人說自己的大哥白琢賢被召去了王城,躲在這里興許還能見上大哥一面,沒想到一隊人都跑完了都沒見著大哥的影子,想來這位白統(tǒng)領(lǐng)也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愛在人前露面。
這個叫白琢寒的青年,一挺身離了那粘了半日的木頭柱子,轉(zhuǎn)身闊步向都城內(nèi)最大的酒樓“鳳舞閣”走去。
“客官,您的酒菜已上齊,請慢用!”店小二見縫插針般往早已被魚肉堆滿的桌上塞進了一盤子綠豆糕,白琢寒丟給他幾個賞錢打發(fā)了他,一手自顧自端酒吃菜,另一手也不閑著,攤開剛從御穹殿內(nèi)揭的集英令,兀自琢磨起來。
御穹殿雖然人才濟濟,但也難免有人手不夠,應(yīng)付不來的情況,又或是事情太小,請不動御穹殿里的“大神”們,這些案子便會記在御穹殿匯智院內(nèi)的集英令上,由得那些“世外高人”自行揭了,若能完成便能得到事主們給的賞錢。
白琢寒便是那些無數(shù)奔著酬勞而來的賞金獵人之一,雖說自家大哥就是御穹侍的統(tǒng)領(lǐng),然而白琢寒自己卻并不稀得謀個一官半職,若白琢賢是那人中龍鳳,那白琢寒便是閑云野鶴。
“這個失蹤了三個月的五十歲商戶還是算了,這么大年紀(jì)估計這會子只剩骨頭了,還是這個失蹤的鏢師有點希望。”白琢寒不出聲地研究著,那些賞金太低的他根本看不上眼,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些個歪瓜裂棗的活計,恐怕隔日自己訓(xùn)了只猴子就能解決得七七八八,哪里值得他堂堂白少俠出手。
他緊盯著那些出價極高的,這些案子酬勞高得離譜,不僅僅是因為事主給的報酬多,多半里頭還含了御穹殿額外給的,用來吸引能人異士來解決那些他們都做不到的事情。
白琢寒研究得入神,“哐當(dāng)”,迎面而來的一顆石子打碎了白琢寒手中的酒杯,灑落的酒散發(fā)著醇香,打濕了白琢寒面前的集英令。
白琢寒不用抬頭就知道必定又是幾個家伙。
“小子,聽說你又替御穹殿拿了冥靈,你難道不知道這件案子是我們兄弟在追的嗎?!”為首的年輕人氣勢洶洶地把椅子踢到一邊。
“蘇兄,火氣別那么大,喝杯酒壓壓火氣可好。”白琢寒慢悠悠地把符令收起來,斜眼看著一臉怒氣的來人,糾結(jié)了半晌堆上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來人名叫蘇倫,是相國的遠(yuǎn)親,也算是皇親國戚的一個旁支,憑著身手和家族以御穹侍的身份入了御穹殿,大約也能排上個號。他們辛辛苦苦追了半月的案子,沒想到被白琢寒這小子半當(dāng)中截了胡,所有的勞苦都付之東流不算,還被人恥笑說這御穹殿中的正規(guī)軍竟比不上殿外的雜牌軍。
自娘胎出來就過得順風(fēng)順?biāo)B(yǎng)得心高氣傲的蘇倫哪里能受得了這個閑氣,他直接無視了白琢寒的賠笑,氣急敗壞的說道:“別假殷勤,我告訴你,這已經(jīng)是你第三次插手我們御穹侍的案子,你別仗著自己是白將軍的養(yǎng)子就不把我們御穹侍放在眼里!”
蘇倫一拳碎了數(shù)個餐盤,幸虧白琢寒眼疾手快,將綠豆糕整盤都端進了自己的懷里,眼看蘇倫撲過來就要搶,白琢寒干脆一張嘴將盤里的綠豆糕統(tǒng)統(tǒng)都塞進了嘴里。
“我白琢寒沒錢有本事,你們御穹殿有錢卻沒本事,大家各求所需,有什么不對嗎?”白琢寒邊說邊將綠豆糕渣渣噴了蘇倫一臉。
“你這樣不明來歷的野種也配和我們談本事,真有本事也不會過不了御穹殿的測試,落榜兩次的家伙怪不得蹭著御穹殿的外令也想擠進去,我告訴你,差勁的人就只配做些齷齪的工作,你當(dāng)好自己的“尋臭師”,下次再讓我看到你插手我們的事,我們不會放過你!”蘇倫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將桌子一掀,氣勢洶洶帶著人走了,留下一地的碗碟碎片。
“耍通威風(fēng)就為了討口酒,要喝酒早說不就行了,莫名其妙的家伙。”
因為經(jīng)常插手御穹殿的指令,他確實開罪了不少“官家子弟”,在御穹殿的測試中對他橫加阻攔,各種別出心裁的花招心機齊飛,一次讓白琢寒中途出局,一次索性讓他錯過了殿試,這樣莫名其妙的兩度落榜,卻也躲不過成為那些御穹侍拿來貶損他的話柄。而掌管御穹殿的白城雖然是他的義父,但是以鐵面無私著稱,就算他心里清楚白琢寒的落榜是誰的杰作,也不會輕易開口徇私護短。不得已,白琢寒退而求其次成了一名賞金獵人,三天兩頭上御穹殿里去揭個榜,他一身的本事是白城親授的,加上他天分極高,原本便算的上是頂尖的高手,無非是那些官家子弟間的沆瀣一氣才將他關(guān)在了御穹殿的門外。
這下可好,他以驚人的速度和效率將匯智院里堆積如山的集英令清去大半,硬生生打了那些自視甚高的御穹侍們的臉,變相給那些人添堵。若不是怕做的太過火,駁了義父的面子,他大概是要將這些集英令清理個一干二凈才會作罷。
而在各類集英令中,白琢寒最擅長的便是在蠻荒中尋人,常有百姓慕名而來找他,尊他一句“白魂師”。正如這個稱號的字面意思,白琢寒在蠻荒之中尋覓的并不是活人,而是尸首或是“活死人”。迷失于蠻荒的人十有八九成在被找到時已成了尸骨,又或是成了失了七魂八魄的行尸走肉,而白琢寒要做的便是將這些倒霉蛋們的尸首或是剩余的靈魂帶回去,好留個念想。久而久之,他這個追著尸體殘魂跑的魂師便就成了蘇倫口中的“尋臭師”。雖說御穹殿內(nèi)廣發(fā)集英令用意在于促使手下人盡力辦案,但像白琢寒這般三天兩頭便來拆臺的家伙,對于御穹侍們來說終歸是一件失了面子的事情,然而礙于白城將軍和白琢賢的面子,多數(shù)人便只當(dāng)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quán)當(dāng)這賞銀接濟了窮人了。
白琢寒正欲收拾了東西下樓,鳳舞閣的窗欞外飄入一陣鈴音,白琢寒似乎覺得心里的哪個角落突然被揪了一下,禁不住往樓下望去。鳳舞閣的位置在市集入口斜對著東城門的方向,現(xiàn)在正值午后,來往的行人并不多,從城門外悠然晃進來一匹駱駝,胸前的駝鈴聲音清脆,正是白琢寒方才聽到的鈴音。烈日炎炎,坐在駱駝之上的人卻從頭到腳被一襲黑衣所包裹,斗笠下還蒙著黑紗,分辨不出男女老少,只道是一纖瘦之人。出了都城城門便是靈域,在靈域之外皆為蠻荒,混沌大地,妖邪遍行。就算靈域內(nèi)有御穹殿內(nèi)的鐵騎巡防,但是疆域過于遼闊,保不齊哪里就有一只妖獸出沒傷人,因此但凡要出城門的人必是成群結(jié)隊,若是碰上運送什么重要的貨物去驛站或是去鄰國,還得雇上鏢局或術(shù)士,這樣單獨從城外而來的少之又少,穿著還如此怪異,不由得引起了人群的注意。
“呦,這人膽子還挺大,什么來頭?”
“萬一人真人不露相呢,看這打扮,興許是個術(shù)士什么的。只不過就算是術(shù)士,也是一隊人馬出城,哪里敢騎著一匹駱駝就出城的?。”
“說不定是從蠻荒來的,那蠻荒是個什么地方,連御穹侍出城都得兩、三人一組,他不會是惡靈吧?”
“可別瞎說,咱這錦都的靈氣最盛,妖邪一入立馬灰飛煙滅啊。”
人們的談話間,守城的護衛(wèi)便很合時宜地攔下了駱駝,周圍不怕事兒的少年少女們不怕死一般過來,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了令牌給了護衛(wèi),遠(yuǎn)遠(yuǎn)地望不見腰牌出自哪個府衙,只是護衛(wèi)見腰牌后都將手放在心口鞠了一躬,介胄之士不拜,這是他們能行的最大禮儀。白琢寒收回自己的目光,這個人他并不認(rèn)識,看護衛(wèi)的反應(yīng),大約也是什么大人物,不過就算是國主蘇承英來了,也和自己牽扯不上多大關(guān)系。駱駝踱著步向?qū)m殿方向走去,鈴聲陣陣,一下下扣在白琢寒的心尖上。
錦都王城,凌霄殿。
“國主,那個人來了。”侍從無言在凌霄殿的門上輕扣三聲,如是稟告,他口中的來人便是那個總以黑紗蒙面,每隔一月會入宮一次的家伙。雖然國主身邊籠絡(luò)一些能人異士為己所用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不過就算無言在國主身邊伺候了那么多年,國主的親信也見過大半,但是唯獨這個人,除了知道他是三年前突然開始在王城中出現(xiàn)的,那人究竟姓誰名甚,長相如何,一切都未可知,更何況那人也從不和國主以外的人說話,也不讓人看他的樣子,就好像是路過這王城的一朵烏云一般,在池塘里濺起一點漣漪又旋即消失不見。盡管心里總有些好奇,不過無言也從不敢細(xì)問國主,主子賜名“無言”正是希望自己非禮勿言,非禮勿相問。
“讓他進來。”殿內(nèi)傳來蘇承英低沉的聲音,“您請。”無言為那個人開了門,沒有一絲停頓,他徑直踏入大殿,身上的黑紗在身邊浮動,宛如是一團煙霧,讓人心生寒意。
“你來了啊。”蘇承英合上幾案上的奏本,殿內(nèi)穹頂上的數(shù)百只蠟燭和明珠映照下的大殿富麗堂皇,端坐在座椅上的國主也仿佛散發(fā)著圣光。來人徑直走到幾案前,自顧自地坐下:“你可以下去了,讓他來見我。”語氣冰冷,不留余地。
蘇承英臉上有一絲尷尬,心想:這么久了,這家伙真是一點禮數(shù)都沒學(xué)會啊。
“妹子啊,跟你說了很多回了,女孩子家要知書達(dá)理,你總是這么兇巴巴的,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辦。”殿后的帷幕內(nèi)緩緩走出一公子,緞服錦衣,眉清目秀,卻毫無書生的文弱氣質(zhì),嘴上掛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倘若是換一身戎衣,必有將士英姿。殿上的國主慌忙起身向那公子行禮,公子揮揮手示意免禮:“玄武,我替這丫頭給你道歉了,是我沒有調(diào)教好,對不住了,你先下去吧。”
“玄武不敢當(dāng),再說錦小姐本來就是如此真性情,玄武已經(jīng)習(xí)慣了,先退下了。”“國主蘇承英”鞠了一揖,轉(zhuǎn)身退入帷幕后的密室內(nèi)。
“你什么時候才能玩夠這樣的傀儡戲,天天讓玄武坐在這里假冒國主,自己躲在密室里雕木頭。”黑衣人揭下頭上的斗笠,黑紗下露出一清秀女子,未施粉黛,容貌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俏麗中透露著英氣,明眸如鏡卻像是蒙上了一層冰霜般看不出一絲情感,與她周身裹著的黑衣一樣令人心生畏懼。
不過那公子似乎并不介意這寒冰一樣的目光,就如同這位姑娘所說,他便是真正的蘇承英國主,方才坐在幾案上批閱奏章的那一位其實是他的貼身侍衛(wèi),玄武。說話間,蘇承英在案前盤腿坐下,手里握著刻刀和木塊,他懶洋洋地抖落了衣襟上粘著的木屑,假裝苦笑著說:“不然我怎么自由自在的去體察民情呢,只是苦了玄武,每隔一世都得讓我換一次容貌。話說你是怎么認(rèn)出這里坐著的是玄武的?我這次的易容術(shù)下的可用心了。”
單看殿上倚幾案而臥的男人,只覺得他是一美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男子,不過是手上刻著木頭才讓他多了一些些人世間的煙火氣。只是他確實不是凡人,而是不老不死不滅的龍子,且是這九子之首。他以錦都國主的身份避世于此,掌管著這一方水土。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龍是否真的存在,對于世人而言,龍僅僅存在于上古的壁畫和大大小小的廟宇中,他們向龍神尋求庇佑,卻從不知道龍神其實就在那王城之中,宣示臺之上。龍子的本名只有自己知道,因此以化身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時,他們自然會取個通俗的名諱,而“蘇承英”便是這位龍長子這一世的名字。
女子抬起頭剜了那問完話有些得意的蘇承英一眼,他原本的樣子確實生得好看,比他自己親手捏出來的“艷冠九域”的國主“蘇承英”還要多上些許未沾染俗世塵埃的仙氣,白凈得如同通透的白玉一般,即便他現(xiàn)在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卻依舊透露著無關(guān)于塵世的清冷。
“虧得你那不正經(jīng)的做派玄武連萬分之一都未沾染上。”
蘇承英:“……”。他也不記得是第幾次被這丫頭堵得連話都說不出,只是這樣的感覺他歡喜得很,逗弄她或者被她逗弄大概可以在蘇承英的人生樂事中排上第一和第二。他輕咳了一聲,重又問道:“好了,說吧,你從元都找出點什么來了?”
“妖邪蔓延的速度很快,元都靈域內(nèi)都已經(jīng)寸草不生,城內(nèi)更是一片狼藉。我到的時候已尋不到國主粱秦,他的龍鱗也不知所蹤,整座城池已經(jīng)被混沌吞噬。”女子抬眼看了看蘇承英眉間皺起的愁容,換了個語氣說道:“你不用急著這副奔喪的面孔,所幸有人事先在龍域四周布下了結(jié)界,延遲了邪靈入城的速度,因此好歹保住了百余人的性命。那些不顧一切逃去蠻荒的城民,我也派了追魂獵人去找了,只是就那里的情況來看,估計兇多吉少。”
蘇承英把玩著手里的刻刀若有所思,“結(jié)界?有沒有找到施術(shù)人的介物?”結(jié)界術(shù)需要施術(shù)人選定的數(shù)個物品施加符咒方可在圈定的范圍內(nèi)布下結(jié)界。
蘇承英話還沒說完,余光便掃到一道銀光直奔自己而來,回過神時一把精致的銀刀就已經(jīng)徑直地插在自個兒眼前的幾案上,大半個刀刃都埋進了木頭桌子里,刀柄還在嗡嗡作響。蘇承英紋絲不動,只是挑了挑眉,伸出兩指將刀拔出細(xì)看,無奈地勸了一句:“下次給長輩看東西的時候,能不能遞到手里,朱雀和先生難道沒有教過你嗎?這是禮貌。這刀……”
銀刀的刀柄上刻著龍紋,鑲嵌著翡翠色的寶石,和蘇承英用來雕木頭的刀一模一樣。
“國主大人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這是什么。”女子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似乎兩人之間對于談?wù)摰氖虑樵缫研闹敲鳌?/p>
“哦,這么巧,和我的刻刀長得真像。”蘇承英歪頭掂量著那把刻刀,松散的黑發(fā)垂下來擋了他半雙桃花眼,任哪位姑娘見了怕都是要驚為天人地心中一顫,當(dāng)然除了他面前端坐著的這一位。
“別打趣了,國主除了手里的這把,是否還有其他同樣的刻刀。”
“當(dāng)初一共打造了十把,一直收在密室里,未曾贈與其他人,但也沒有細(xì)數(shù)過剩余的數(shù)目。玄武!”
“卑職在!”方才離開殿上的玄武一直隱在殿中的廊柱后頭,他是蘇承英指點所幻化出的式神,沒有主子的允許自然是不得離開半步的,只得兀自聽著這兩人不尷不尬的對話,聽得主子喚他終于是松了一口氣閃了出來。眼下他已經(jīng)卸去了“國主蘇承英”的模樣,本人是一副更顯年輕的少年模樣。
“去看下放刻刀的匣子。”“是!”
蘇承英回頭又看向眼前的女子,問道:“那些幸存的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已經(jīng)把人都帶進了宮殿,宮殿四周已經(jīng)布下了結(jié)界,等傷員痊愈,我會把他們護送去瑛都。”
“不,暫時還是把他們先安頓在元都內(nèi),我會再派些人手過去。”
“為何?”女子抬起頭,平靜如水的臉上終于浮上了疑惑的神情,“結(jié)界外的都城腐壞嚴(yán)重,即使有錦都的人協(xié)助,邪靈侵入宮殿也是時間問題,這些人必死無疑。”
“喲,我的錦妹妹現(xiàn)在學(xué)會關(guān)心凡人啦。并非是將他們棄之不顧,只是雖然五十多年前滅亡的圣都并未有幸存者,但是在一同滅亡的蒼都我們找到了活著的人,你記不記得那些人去哪里了?”
“我記得蒼都的幸存者不少,因此走不了很遠(yuǎn)的路,于是都就近送去了離蒼都最近的……風(fēng)都!你是懷疑有人混在災(zāi)民里接連進入了龍域?”
“妹子真聰明,沒有枉費我多年來的教誨,”蘇承英把玩著銀刀,仿佛正在討論晚膳吃什么一般輕松:“恐怕我們要找的不是“人”吧,妹子,在這批災(zāi)民里查一下蒼都或是風(fēng)都出身的人。”
“知道了。我會把他們帶回我的城里,圈一個村子供他們居住,這樣也方便我的人進行監(jiān)視。”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不過也只有你的體質(zhì)不會受到邪靈的侵蝕,真是很方便啊。有什么需要哥哥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啊。”蘇承英伸手像逗弄小貓小狗般撥亂了女子的額發(fā),看著她嫌棄地躲向一邊,仿佛更加歡欣了。
女子語調(diào)依舊如寒冬般毫無生氣:“我自己去便是了,人多太惹人注意。”
蘇承英挑了半邊眉毛,沒有應(yīng)聲。女子心里知道他是不答應(yīng)讓自己一個人去,隨他去吧,她比較在意的卻是另一件小事:“還有,你什么時候才能玩夠哥哥妹妹的游戲,如果我沒記錯,我和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呢?你是我養(yǎng)大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我們倆同一個姓,怎么可能沒關(guān)系呢?”蘇承英睜大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語調(diào)中竟然帶上委屈,若是宣示臺下的那些錦都百姓見到他們崇敬的國主竟是會有這般撒嬌的模樣,恐怕真的會以為這錦都要亡了。蘇承英見女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依舊沒有住嘴的意思:“順便說一下,你前世的名字也是我取的,雖然你不記得了,如果你有興趣,我還可以告訴你前前世和前前前世的身世。”
“夠了!你也知道,我?guī)湍阕鍪聼o非是報答你的養(yǎng)育之恩,等我完成了答應(yīng)你的事情,別忘了放我自由就好。”
女子并非由蘇承英親自帶大,而是由他的親信朱雀在蠻荒中養(yǎng)大,這個一年只會出現(xiàn)一次的家伙十多年以來樣貌未曾有一絲改變,女子成人之后又常受他差遣,也不讓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鬼才相信他們是親兄妹。他這些年管她的唯一一件事情大概便就是給了她“蘇錦”這個名字。
“主人!”玄武去得快,回來后便一直站在柱子的陰影里等著主人喚他,陡然覺得氣氛有些僵硬,不得不出言緩和。
蘇承英見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氣,這個蘇錦和前世的她一樣冷若冰霜,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的那些刻刀呢?”
“主人,我搜查了整個密室,放刻刀的匣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