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位于宮殿西南方三里地,緊鄰御穹殿,主人白城掌管御穹殿,稱護國將軍,統領城中禁軍和所有御穹侍。“城”乃國主親賜的名字,取“承”字諧音,可見白將軍的地位之高,深得國主信任。白城未娶妻也沒有孩子,他曾有一位摯愛名為幻琴,據傳也是法力頗高的一位術士。兩人原是佳偶天成,只是在談婚論嫁之時,幻琴夫人奉命去蠻荒退散惡靈,這一去便杳無音信。白城曾親自帶領數名御穹侍前往尋找,然風卷殘沙,何處是伊人?數年后,有追魂獵人帶回了一具枯骨,手上套著幻琴夫人從不離身的破邪鐲。據說白城見枯骨一言不語,只是留下了那一輪破邪鐲后將骸骨厚葬了,碑上無字,自此除了時不時見他失神地端詳那枚精致的手鐲外,口中再未提過幻琴夫人。
白城雖無親生骨肉,但是收養了很多的義子,細心栽培。多數人之后都考入了御穹殿為皇家效力,世人稱他們為白家軍。當然白琢寒是個例外,他雖資質甚高,但是從不服禮數的管教,從小到大禍事不斷,白將軍看中他的天賦,也就對他的肆意妄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況且朝廷事務繁忙也顧不上管教這個義子,至多杖責一頓完事。白將軍的容忍也招致其他白家人的不滿,認為白琢寒有損白家顏面,對他也是冷眼相待,只怕沾了這個混小子的晦氣。
在鳳舞閣酒足飯飽,白琢寒打著飽嗝兒剛邁進家門就撞上了大哥白琢賢,一身赤金朝服,氣宇軒昂,應該是接到了國主的宣召正要進宮。白琢賢年長琢寒五歲,卻有父輩一般的穩重和謀略,白城無暇顧及府中弟子時,一般由白琢賢打理各項事務,加之白府中無女主人又少有女眷,白琢賢就成了如父如母如兄的存在。
“琢寒,四天沒見你回來,又上哪里去了?”白琢賢聞見白琢寒身上飄散著的酒氣,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個子高,性格耿直,說一不二,是白家家法的掌管者和執行者,這白府中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每個人年幼頑劣時多少都挨過白大哥的罰,導致成年之后見了他除了崇敬,多數心里還存著一些懼怕,除了一個人是個例外,白琢寒。
白琢寒十歲那年從蠻荒中被路過的白城拾回了錦都,誰也不知道這個瘦弱的孩子是如何在妖魔橫行的蠻荒中獨自生存下來的,他自己似乎也不記得是如何到了這里。眾人原本認為這個苦孩子流浪這么些年,啟蒙比別人晚,大約需要一段時間來跟上其他師兄弟的修煉進度。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看上去比同齡人矮了半頭的孩子在入了白府之后不出一年的時間,不僅個頭躥得比誰都高,論武藝法術竟也甩開其他人幾條官道遠,連幾個天資稍差些的師哥也愣是被這“野孩子”壓了一頭。
只不過,這天賦異稟,天資聰穎的孩子卻偏偏是個不服管教的個性,要是今日的課說得不對白公子的胃口,撂下師傅便躲得沒影了,一個人去靈域摸魚或者躲去白城的藏書閣偷看禁書,直到晚上開飯才像個沒事兒人一般從外頭大搖大擺地晃蕩進來。為了這事,幾個師傅可沒少操心,甚至脾氣急些的武術師傅還把白琢寒五花大綁在道場上,讓他好好聽講,一個不注意,原先綁著人的地方便只剩下了空蕩蕩的一根樁子和地上的繩索。這白府上下幾百號人,除了將軍白城還有看護他長大的榕媽,能降得住白琢寒的恐怕只剩下白琢賢了。
不知是中了什么法術,從小白琢寒不管躲到哪里,白琢賢總是第一個找到他。白琢寒并不怕被罰,而是回回好事都被人打斷,那種氣餒令這個“混世小魔王”頗為受挫。當他第五十次被白琢賢從藏書閣的犄角旮旯給揪出來時,這位“白魔王”終于繳械投降,老老實實地跟著其他師兄弟們一起聽課練武。一日下了課,白琢寒第一個沖出課堂便徑直撞上了一個人,一抬頭竟又是白琢賢那張一本正經的臉龐,不禁有些欲哭無淚:“大哥,今天我可是乖乖聽完了先生的課,難道現在下了學都不能準許我去找些樂子嗎?”
白琢賢沒有搭話,臉上崩得連個褶子都不見,手往白琢寒的脖子后頭一伸便揪住了他的衣領子,雖說白琢寒個頭和武藝都精進了不少,但是比起大哥白琢賢自然還是要差上幾個等級,這邊手上一使勁,那邊的雙腳便離了地,旁邊一起下學的同門師兄弟見了便知這小魔王怕是又要被大哥修理了,想看熱鬧卻也怕被說一不二的白琢賢一并罰了去,于是都壓了壓嗓子口的笑意,三步一回頭地散了去。
被大哥一路提溜到了僻靜處,白琢寒的雙腳終于才算是重回大地母親的懷抱,他努力思索著這幾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讓大哥抓到了把柄,莫非是前天偷了師傅的佩劍練習御劍飛行的事情敗露了?不會啊,就連師傅都沒發現掛在墻上的那柄靈劍其實是自己用法術所幻化出來的。正在那里苦思冥想呢,白琢寒的眼前突然多了一本書籍,得了,定是白家又制定了什么門規讓他罰抄來的,他心虛地接過去,卻發現書皮上赫然寫著:御劍心決。他詫異地抬頭,正撞上白琢賢意味深長的眼神,嘴角似乎少見地彎了一彎,開口道:“既要學,必定要從基本學起,你昨日翻的那本心決太深了,這本你學著剛好。”說完便拍拍白琢寒的肩,將他后領上的褶皺給撫平,飄然而去前不忘叮囑上一句:“我就抄了這么一本,可別教別人發現了,以為我給你開小灶呢。”
白琢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咧嘴一笑,可不就是給我開小灶嘛,還不肯承認。自此,白琢賢也經常以各種理由給白琢寒帶上一些古籍,多數是他私底下抄錄的,作為白府的長子,他是唯一幾個可以正大光明打開藏書閣大門的人之一,接觸那些典籍的機會自然比別人多。于是,逐漸,這立在兩個極端的白家人從此便成為了真正的兄弟。雖然白琢寒性子依舊頑劣,但是大哥說往東,他絕對連根小指頭都不會朝著西。
這會兒,白琢寒偷摸著回府便好死不死地撞上大哥白琢賢,又被問起這幾日的行蹤,他心中不得不又浮起對大哥的欽佩,每回出門的日子記得比自己都還清楚,得虧大哥生的氣宇軒航,眼神中總散發著剛毅和凌冽之氣,讓人不敢輕言出言戲弄,不然白琢寒真想如同稱呼給他們打掃房間的榕媽一樣,尊稱他一句“賢媽”。
“沒啥,就是絲綢鋪子的小少爺出城的路上找不見了,他們家人托我去城外給刨刨。”白琢寒晃了晃腰間的錢袋子,可憐那小少爺頭回出城就被媚妖迷了失了魂魄,白琢寒找到他的時候,他已心智盡失,游蕩在樹林里,因為沒有五感,身上被樹枝刮蹭地傷痕累累,衣不遮體,白琢寒給他套了個牽神索就直接給綁回來了。絲綢鋪子掌柜和掌柜夫人看到小兒子的肉身“完好無損”相擁而泣,對白琢寒千恩萬謝,多給了兩倍的酬勞。也是,只要肉身還在,就有機會讓術士給找個一魂半魄,消了前世記憶打入肉身,肉身的主人便可能重生,后天教育教育,智力恢復成十歲孩童不成問題,不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要是白琢寒晚到那么幾天,肉身讓妖物給啃食了或自行開始腐壞,那便只能入土為安了。
“我知道你自小膽大,但那蠻荒畢竟是個是非之地,近來元都除了那檔子事兒,本又不太平,你今后還是少去為好。若是你覺得在府中過于清閑,那我在朝廷給你謀個職位,總比你天天在荒野里風餐露宿,舔刀口要強,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要自掏腰包去尋你的尸首。”
一聽這話,白琢寒的頭搖得簡直要把五官給甩飛出去:“這可使不得!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你知道我跟朝廷的人八字不合,還是這樣自由自在來的舒坦。再者,我要是不出城怎的能為哥哥尋來這昆都的好酒呢?”
剛見白琢寒眉毛一挑,白琢賢只覺懷中一沉,低頭看去,自己的臂彎里冷不丁便多了一壇“朝瓊香”,識酒之人一定知道這是酒都“昆”的名產,一年啟封的數量不過百余壇,天曉得這家伙怎么弄到手的,白琢賢回過神來只見那小子一個箭步翻過了前庭的圍墻,衣擺獵獵,想必是急著去找他的青梅竹馬。
“輕功是又進步不少,只是什么時候才能知道走門呢。”白琢賢輕嘆一口氣,把酒壇塞給下人,吩咐埋進酒窖,兀自翻身上馬,向宮殿的方向絕塵而去。
白府的后院有一大片花圃,除了少數幾塊地種著草藥和白將軍中意的梨樹外,大部分都栽種了成片的紫陽。一到花期,花團錦簇,波瀾不驚的清新素雅,連牡丹的華貴都成了妖艷。白府的人都知道紫陽乃是國主最喜歡的花,自從白城手下的花匠多年前栽培出了碧色的紫陽大受國主贊揚之后,這片花圃就慢慢成了宮廷的花房,連原本用來種一些瓜果蔬菜的地兒也挪去種了紫陽。于是紫陽也就越種越多,由白府的專人定期送入殿內裝飾。
陽光輕柔地散在花田中,給清雅的花團又籠上一層淡淡的光暈,顯得愈發脫俗。迎風輕擺的碧色花團中拂過一襲白紗裙,一個盤著發髻的女子哼著童謠在花叢中忙碌,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她的妝容淡若紫陽卻遮不住豆蔻年華的俏皮可愛,一雙素手修剪著枝葉,又將摘下的葉子悉數都歸入腰上的小簍里。
“溪寧!”女子聞聲回頭,笑容可人地應了一句,“寒哥哥!”
白琢寒從圍墻上一躍而下,蹦到溪寧的面前,看著著她驚喜地沖自己一笑,嘴里卻是一點都不饒人:“寒哥哥,你怎么總是翻來翻去的,從小到大都改不了這毛病。”溪寧扯著袖子給白琢寒擦了擦汗,一雙杏眼里的笑意好似要滲出來似的。
“走門多慢哪,我這么日理萬機,”白琢寒整了整衣衫,低頭細瞧了眼前的這個小妹子,見她忙乎地雙頰飛起兩片紅暈,甚是可愛,便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盤在腦后的發髻:“我說你成天待在花圃里,現在連頭發都盤的像紫陽花團一樣了啊,花團頭。”
“什么花團頭呀!天天整理花草,這樣不是方便嘛。白將軍新得了些稀奇種子讓小心栽植,不定能開出什么顏色的紫陽花,希望能趕上今年國主的壽辰。”溪寧提了提手中的籃子,里面包裹著一些黑色的小種子,幽幽地散發著香氣。
“喲,義父現在還親自管花圃的事情啊。”白琢寒想取些種子細看,卻被溪寧一巴掌打了回去,“別碰,白將軍說這些種子可珍貴了,還指望它們能夠格給國主祝壽呢。你這些天野到哪里去了,姨母每天打掃房間都念叨你呢。”
溪寧口中的姨母就是榕媽,她自小無父無母跟榕媽兩人相依為命,榕媽入白府當值之后就把溪寧也一起帶入府中幫忙,白琢寒初次結識溪寧的時候,她才只是個五歲的小姑娘,現在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白府的老花匠回鄉之后,溪寧就負責管理花圃,定期給宮廷送花。
白琢寒撓撓后腦勺,假意趕走了一只并不存在的蒼蠅,含糊地回答道:“我還能去哪里?無非上城外溜達溜達。”
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溪寧自然不吃他這一套,他這樣想必又去了蠻荒,雖然知道白琢寒出任務自然免不了往蠻荒跑,只是他也跑得過于勤快了,三個月就能抵上一個御穹侍一整年在蠻荒待著的日子。若不是白琢賢還有榕媽這兩個長輩一直對他耳提面命,這個家伙恐怕就要住在那蠻荒中了。想到這里,溪寧也是重重嘆了一口氣:“你還是少去外面,聽府里的老人們說都城外可危險了,眼下元都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總覺得瘆得慌。”
“怕什么?!你寒哥哥本事大著呢,天塌下來有哥哥給你頂著!看,我這次出去給你帶什么了。”白琢寒說著從衣襟里掏出一條項鏈,墜子是一朵淡紫色的蘭花,“呀!真好看,這是什么寶石啊,從沒見過,看著也不像紫水晶啊。”溪寧一臉欣喜地端詳著,白琢寒讓溪寧背過去給她戴上項鏈:“這個墜子呢不貴在它的價值而貴在它的作用,我也有一個,你看。”
白琢寒卷起衣袖,他的手腕上戴著一個鑲嵌著相同寶石的手環:“這其實是紫檀木樹脂凝結而成的琥珀,生物的靈性能讓琥珀發光,更神奇的是從同一塊琥珀上取下的碎塊間也能相互感應,這樣不管我在哪里,我都能知道你好不好,這條項鏈你可要貼身戴著。”
白琢寒寵愛地摸摸溪寧的頭,紫檀木堅硬,樹脂并不易得,更別說這么大塊的,這還是去尋絲綢鋪小少爺的路上偶然發現的。溪寧和榕媽,當然還有大哥白琢賢是白琢寒在白府中唯一的親人,對于義父白城更多的是尊敬,卻沒有太多的父子親情。
溪寧是他最寵愛的妹妹,每回出城都會帶些新鮮玩意兒給這個成天悶在城里的小丫頭解解悶兒,如今多有不太平,白琢寒心中也確實有所擔心,琢賢大哥武藝高強,遇事多能全身而退,榕媽已是多年不踏出白府一步了,憑借白府的能力必定也能護她周全,最擔心的就是溪寧了,這小丫頭的武功和法術都是三腳貓功夫,偏偏還要時常出府往返宮殿,雖然錦都目前并無異動,但是難保不會發生元都那樣的情況。于是白琢寒一得到這塊紫檀琥珀,首先就想到給溪寧和自己打造一個隨身飾品,萬一溪寧有事,自己也能第一時間知曉。
“好啦,知道了,我會天天戴著的。”溪寧撫著脖子上的蘭花吊墜,紫檀琥珀感受到了溪寧的氣息發出紫色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