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絲輕輕拂過臉龐,蘇錦緩步走在城墻間,躲避著來來往往的侍衛,她今夜并沒有換上夜行衣,而是穿著常服走在幽深的宮禁之中。
月色留人,只是蘇錦此刻的神情卻比月光還要清冷,她依戀地看了一眼空中那輪明月,轉頭毅然決然地推門走進長生殿,不出所料,那里已經有人在等著她了。
“你就料到我一定會立刻來找你嗎?”
蘇錦面前的議政臺上站著一個高大的背影,他背著手,似乎已經在這里靜候多時了,聽到蘇錦的聲音,那人慢慢地轉過身來,“根本不用想,我了解你,就像蘇承英了解你一樣。”
仇夜臉上沒有了往日里的慵懶,眼神和嘴角的一絲笑容都透露著陰冷,令人不寒而栗。
蘇錦初次見到仇夜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在此刻化為烏有,他終于揭下了虛偽的面具。
仇夜慢慢地從議政殿上走下來,看著蘇錦的眼神就仿佛是在注視著一只待宰的羔羊,“怎么?你那個跟班沒一起來嗎?”
“不需要,況且你也不想他來打攪我們不是嗎?”蘇錦絲毫沒有退縮,方才白琢寒抱著自己的時候,她趁機用銀針扎了他的睡穴。
出門前她坐在床頭,盯著那張熟睡的臉龐良久,想象著過一兩個時辰,這個家伙醒來,不知道會有多生氣。她俯下身,戀戀不舍地在那張英俊的臉上留下一吻,將一頁信塞在了他緊握的手里,旋即轉身推開了房門。
不知是不是說出了仇夜的心里話,他突然發出一陣大笑:“知夏,哦不,按習慣得稱呼您一句錦小姐,論智謀和膽識,你絕對擔得起我沐月國的妖后。”
蘇錦帶著嘲諷地冷笑道:“承蒙長老好意,知夏怕是沒有這個福氣。知夏來只想把知夏的人帶回去。”
蘇錦從衣袖中取出一條項鏈,而她口中這個“人”便是這條項鏈的主人,朱雀。
之前在密室里她沒有告訴白琢寒,拜夜灰飛煙滅之時,隨著他的衣衫掉落的不僅僅是那副沉重的鐐銬,還有一條項鏈,墜子上是用紅寶石鑲嵌而成的金鳳凰。蘇錦一看便知這是她朱雀姐姐貼身之物,這么多年以來,蘇錦從未見過她摘下過這條鏈子,鳳凰尾巴上掉了一顆寶石,和手里的這條一模一樣。蘇錦斷定這是朱雀的物品沒錯,想必她此刻就被困在這密室主人的手中。
蘇錦用背擋住了白琢寒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將項鏈塞到自己的衣袖中,決定在未查到事情的真相之前,決不能把白琢寒也牽扯進來。
…………
“帶回去?你以為人是你說要帶走就能帶走的?”他從上而下看著蘇錦的眼睛,卸下了刻意為之的神情之后,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熟悉…熟悉到那些畫面重又出現在蘇錦的腦海中。
烈火,鎖鏈,那個躲在自己身后獰笑著的男人,他有著和仇夜一樣冰冷的眼睛,一樣狡詐的笑容。當那把劍刺穿自己和男人的胸膛時,她看到了他因為震驚和憤怒而睜大的雙眼,她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回蕩道:“你殺不死我的,我一定會回來毀掉你!”
“看來,蘇承英的小姑娘似乎已經認出來我是誰了。”仇夜臉上的笑容越是燦爛,給人的感覺便越是陰森:“哦,不,只是想起了一些,那便重新介紹下好了。我乃圣都國主、妖族長老,衡夜。”
衡夜,他便是蘇錦在流年鼎中那個被蘇令塵一劍貫穿的陌生人。
隔了一世重又以真實的身份和蘇錦對話,衡夜感慨自己的語氣竟然能夠如此平靜。
衡夜的上一世記憶都停留在被蘇令塵揮劍刺穿的那一刻,眼前的那個女人灰飛煙滅了,自己的視線竟也跟著碎裂成片,而他,那個他敬仰又極度嫉妒的兄長蘇令塵,到最后連看都沒有看自己一眼,仿佛他衡夜只是這亂世中的一顆塵土,連那女人的灰燼都比不上。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衡夜的意識都散播在無限的虛無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將去向何方,也不關心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是簡單地游蕩在混沌之中,隨波逐流,直到他聽見了那個人的召喚。
當時還是妖族二皇子的仇夜,擁有絕對不屬于其兄長、皇嫡子拜夜的樣貌和才學武略,卻只能因為自己母親的位份和庶出的身份,永遠只屈居第二。
在仇夜的眼中,兄長過于善良和優柔寡斷,沒有作為王者的果敢,他無數次得向先祖和神明祈禱,希望能擁有力量可以與兄長相抗衡,每日每夜,終于讓飄蕩在混沌中,那個與他有著相同命運的人聽到了他的呼喚。
就這樣,衡夜將仇夜的身體當做宿主,慢慢地拼湊起自己破碎的龍鱗,每每看到鏡子中破碎的自己,他便恨不得將蘇令塵和那女人撕成碎片。
仇夜和拜夜同屬蛟龍一族,他們的元氣對于身為龍族的衡夜來說,是僅次于龍族的良藥。
他靠著吸取蛟龍族囚犯的元氣將自己的七魂八魄聚集起來,不過隨著身體的恢復,僅僅依靠囚犯這種“下等”的元氣已經遠不能滿足衡夜了,他需要更多更純的氣血,于是便將目光投向了早已被拜夜廢黜的奴隸制,只有這樣才能不動聲色地吸取蛟龍族的元氣,反正奴隸死多少個都不會有人在意。
再者,他意外發現障妖石能緩解他匯聚龍鱗的痛苦,甚至還能令效果事半功倍,他便將目光投向了拜夜的長老之位。
就當做是給仇夜的回禮吧,感謝他將這副身體給了自己,完完整整的身體……
盡管衡夜的靈力在他奪下長老之位后恢復得更加迅速,但是由于龍鱗被毀而喪失的記憶卻一直如同一個補不完的黑洞般存在在衡夜的意識中。
每當回憶起自己灰飛煙滅的那一瞬間,蘇令塵的臉都是那么清晰,那么冷漠,那么令人面目可憎。
當面前的女子隨風而逝時,他的表情竟能變得這般痛不欲生,這是衡夜的記憶中,蘇令塵臉上唯一一次流露出了凡人的表情。
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只是關于那個女人的事情,無論是她的樣貌還是她的身份,都如同一團白霧令衡夜看不清楚,有時午夜夢回,衡夜覺得自己就快要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了,卻總被那團白霧擋在面前。
直到那一日,他的手下送來了幾副畫像。
“長老,這幾位是御穹殿當前最炙手可熱的御穹侍。”手下將畫卷呈給仇夜,按仇夜之前的交代,他們部署在錦都的人探查了蘇承英身邊的人,找到了最常出現的幾個人。
沐月國之于錦都并沒有多少聯系,手底下的人也不明白為何新長老突然開始關心起錦都的事。
畫卷在膝上展開,盡是些不認識的臉孔,白城,白琢賢,白琢寒,溪寧,對于仇夜來說不過只是存在在紙上的名字而已,仇夜將看過的畫卷盡數扔到一旁,手卻在最后一張上停下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畫上的人,那雙眼睛,那雙堅毅卻透著溫柔的眼睛,突然就將他心頭的那團迷霧驅散了,他撇了眼畫卷右下角的名字:錦小姐,內心的狂喜讓他的嘴角都有些抽搐。
好久不見啊,林月兒。
接下來的一切都如他所料,蘇承英果然派了他最信任的一隊人來到沐月國,只是沒想到,蘇錦和白琢寒竟自己入了宮,還進了自己的后宮。
仇夜覺得冥冥之中,連上古的神明都在幫他,每一次與“知夏”對話,心頭的迷霧就散開一點,直到整個前世所發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他的記憶里。
蘇令塵,哦不,應該叫蘇承英,我說過你殺不死我的,現在我回來了,又一次帶著你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密室?”蘇錦看著衡夜注視著自己的眼神,貪婪中透著得意,心中便不由得升起極度的厭惡之情,她攥緊了衣袖下的拳頭,才將這股氣血壓下去。
她明白,照著衡夜這般自命清高的性子,在眼前她這般被動的情況下,問他什么,他都必定會得意洋洋地如實相告。
“哼,你以為沁兒是無緣無故出現在你身邊的嗎?原本打算那日召見你時,就趁著打斗讓你發現的,沒想到卻讓一個外人攪了局。只得多費些功夫讓沁兒來告訴你了。”
原來連當日在殿中襲擊她與衡夜的人竟也是安排好的,衡夜還真的是用心良苦。蘇錦記得那日影士的攻擊突然減弱了,才讓衡夜有了還手的余地,原本只當是自己的運氣不錯,現在回想起那日白琢寒手上的那些傷,想必他便是衡夜口中的“外人”,正是他在屋頂上隔空做了些手腳,才讓無妄傀儡的行動慢了下來。
“怎樣才能放了朱雀?”蘇錦冷冷地問道。
“做我的妖后,封后大典在兩日之后。”
衡夜露出得意的笑容,這笑,蘇錦當初在流年鼎中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