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遂人愿。
岑嵐考進清北,莫利去了北戲。大家,都來了京北。
曹忘年已經是,京北臨省清江省委組織部的一個科級主任。收到他信息的時候,高璟還是頗為驚訝的。高璟只知道他把自己上交給了國家,卻并不知道,竟是魏靈藥的家鄉。
但顯然,曹忘年發消息給她,也不是找她的。
“你有丹妮的消息么?”曹忘年問。
高璟于是登上QQ,連線了魏靈藥。她們一直有聯系,且魏靈藥去了韓國之后,只和她有聯系。
“女人,又胖了啊?!币曨l那端的魏靈藥,習慣的手上噙著一支煙,笑得有些風塵,但看起來又比較隨性,慵懶的裹著粉色的浴袍,做的精致的指甲。
“還是那么風情!”高璟野蠻的回懟,她嘴上叼著煙,手上打著字,在嘈雜的網吧里。她喜歡這種氛圍,雖然烏煙瘴氣,但是自由自在,總讓她想起兔子魚網吧的那些美好回憶。
2008年,高璟還在抽嬌子,魏靈藥已經喜歡上了細細的、帶著薄荷爆珠的愛喜。
高璟把曹忘年的事情告訴了魏靈藥,“他現在在隔壁省省委組織部工作,至今未婚。丹妮,要不要回來?曹忘年,他沒變過。”
視頻那頭的魏靈藥低下了頭,她的眼淚悄無聲息的下落、下落,像被割斷了的珍珠項鏈,吧嗒吧嗒的,擲在鍵盤上,聲聲有回響。
高璟突然覺得有些悲傷,鼻頭也有些發酸。她想到魏靈藥一路走來的經歷,虛偽和堅強,好勝心和自尊心,殘破的原生家庭和改變現狀的巨大期待,謊言拙劣的笨拙和單純。
“我空間有個相冊,密碼是曹忘年的生日,你轉給他吧,一會兒我就刪除了?!蔽红`藥擦干眼淚,又點上一支煙,“讓他忘了我吧,我們誰都回不去了?!?/p>
高璟打開相冊,是他們高中入學不久時候的照片,有她、岑嵐、易筱莜,還有和隨心、冷俊杰、曹忘年的合影。曹忘年站在那里,明明還在青年、還很瘦,卻顯得一副中年發福的樣子,旁邊是魏靈藥調皮的踮起腳尖,從身后把手偷偷放到曹忘年的頭上搞怪。
相冊里還有一張字條的照片,字條上面寫著:雄鷹如果想要涅槃重生,只有親自拔光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嘗盡人間極痛和饑餓難耐,且中間不能回頭,回頭就是萬劫不復。
高璟看著上面的字,她的眼角也濕潤了,對著空空的屏幕,良久不能平靜。她保存了這兩張照片。往后翻,最后一張照片,是一個少年的側臉,高璟再熟悉不過,她點了儲存。
在轉述了魏靈藥的想法給曹忘年的一個月后,高璟就收到了曹忘年的結婚請帖。
緊接著,他和景由都收到了來自隋心的火箭班同學會邀請函。
2008年的暑假,久不見的熱烈,帶著那群曾經的稚氣少年,再次回到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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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童清澈出事后,高璟和他第一次見面。
他們隔著人群相望,這一眼,猶似風霜雨雪交織多年。他的寸頭,干凈利落,一枚黑色的耳釘鑲嵌在左耳,面色沉郁,之前的陽光溫柔已經蕩然無存。
原來,真實的他,是這樣的。
高璟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是因為那些不見天日,讓他的世界也起了變化。
這一刻,高璟不確定,自己是否也喜歡過眼前這個人。在她的世界,他們曾是一個人,也曾是同一個人。
景由牽著高璟的手,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童清澈。他走上前打招呼,“嗨,清澈,好久不見,硬朗了好多,看來清北的食堂不錯嘛?!?/p>
童清澈余光一掃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嗨!”微笑著打招呼。
傅勛從后面攬住童清澈的肩膀,“好久不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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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堆的追憶往昔和懷古憂今,是同學會的家常便飯。高璟和景由在一起這件事,自然也是熱度話題之一。
隋心也要離開三中了,據說是因為一個女人,奮戰到了大學去,過程非常勵志。
羅喆、華少展和冷俊杰倒是成了三中“三劍公子”新組合,繼續為三中教育事業的發揚光大不懈奮斗。
席間,冷俊杰還不死心的問了童清澈一句,“清澈,你哥真的放棄前沿物理學了么?”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搖著頭悶了一杯白酒。
高璟一抹欣慰的微笑,果然是惜才如他。
酒過三巡,大家都差不多喝到位了。校長的女兒萬嘉走了進來,羅喆張開雙臂擁抱了她,眾人一片掌聲。
萬嘉看到已經飄飄欲仙的景由,拉著他就聊了起來,“你個好小子,不報考古,是不是因為姑娘!高璟剛到三中那會兒,跑到咱們班,是來找你的吧,被曹忘年撞見了,還拉扯我聊什么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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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璟趁著去洗手間,一個人有些踉蹌的從學校餐廳走出來,逛著那些熟悉的花園、小路,暑假的三中,格外安靜……不知不覺,她就在面向爬山虎的老樓對面坐了下來,喃喃自語,“確實是個好地方,看得到教學樓大廳的走廊,也看得到高一4班的教室,還看得到樓上高二1班的教室……”
“好久不見?!辈恢篮螘r,童清澈走了過來,“這是再見面,他們說的第一句話?!?/p>
高璟臉蛋被酒精催發的緋紅,她哼哧笑了一聲,然后頹喪的站了起來,逼近對方,她壓低聲音,狠狠地說,“我,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童清澈一把抱住高璟,“我很想你?!?/p>
高璟瘋蠻又厭惡的甩開對方,用手抓住對方的衣領,借由身體東倒西歪的慣性壓了過去,“童清澈,你個混蛋!別以為我不知道那晚是你……”高璟呵呵的笑著哭了出來,“我猜你沒種,告訴你哥,你睡了他的姑娘。你很害怕吧?看到我是第一次。你真以為,一場大火,能燒毀一切么?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憤恨的戳著童清澈的胸膛,“混蛋!為什么偏偏是這張臉?我寧愿那晚,是隨便一個誰!”情緒過于激動的她,瘋狂的吐了起來。
童清澈愣在原地,他的雙拳緊握,青筋幾乎要爆裂。卻無法,再發一言。他苦笑了一聲,還是松開了拳頭,慢慢轉身,他走了!
恍惚間的高璟,想到了那個2015年的夢,“還說再沒見過?裝什么?。坑X得沒臉么?!”大聲喊完,她就一頭栽倒在了整齊的冬青葉上,還是出來找她的隋心把她給扛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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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同學會的前一天,童清瀅從日本回國。
童清澈拿著同學會的邀請函對童清瀅說,“哥,還是你去吧?;鸺啵臀覜]太大關系。”出獄后的童清澈,就幾乎斷了和三中同學的聯系,他不想面對,也不想漏出什么破綻。
而哥哥這個時候回來,他知道,是為她。這半年,幫著父親為清谷銀河開疆拓土,他也越來越清楚各種利益的關聯。他時刻不敢忘記父親的囑托,行事謹慎,萬事力求穩妥。
而那份無法逾越的情感,已經被他一鐵鍬一鐵鍬的泥沙,積年累月的埋藏了起來。
童清瀅接過邀請函,“那就致敬一下從前吧,最后一次,做一回童清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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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猜到,和真正知道,是兩碼事。
童清瀅開著車,險些就開到了溝里。
真相果然殘酷,他沒有回家,讓老楊把所有東西送到機場,直接返回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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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璟沒有跟著景由回京北,而是和傅勛,直接從萊文去了瑞士。
這是第二次坐這趟班機,高璟無限惆悵。
一年多的時間而已,她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巨變。她的思緒開始回溯,從初入三中,到綠島大戰;從認識柳岳江江,到江江被殺,柳岳參軍;從高一4班,到火箭班;從父母離婚,到父親去世……迷迷糊糊的,她就睡了過去。
夢中,她也是在一架飛機上,廣播里正在播放空姐甜美的聲音和蹩腳的英文——
LadiesandGentlemen,
WelcomeaboardNipponAirwaysflightA880toTokyo.TheflightdistancefromBeijingNorthtoJapanis2,137kilometers,andtheflighttimeisexpectedtobe3hoursand15minutes……
(女士們,先生們:
歡迎你乘坐日本公司航班A880前往東京。京北至日本的飛行距離是2137公里,預計空中飛行時間是3小時15分。飛行高度8500米,飛行速度平均每小時700公里……)
高璟把目光從窗外的云朵上收回來,看向旁邊,小童正清甜的睡在她的旁邊,緊握著她的手,肩膀偎依在她的身上……
就在高璟躍躍欲試的指尖,想要觸碰他鼻尖的時候,夢醒了……
高璟看了眼正看著窗外的傅勛,不可置信的想著,怎么可能還有未來呢?那是自己心中的渴望吧?日有所思,即有所夢。
“做了什么美夢?”傅勛轉過頭問她,“你剛剛都笑出了聲。”
“是么?”高璟笑了笑。
“小童每年都會去瑞士滑雪?!备祫紫袷强创┝烁攮Z一樣。
“現在是夏天?!备攮Z的笑容就消失了。
“和景由在一起,你開心么?”他問。
“安心。”高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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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日本的童清瀅,就把自己關進了工作室,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一直到童清澈飛到日本。
“你不必親自飛過來,青禾資本的事,讓爸不用擔心,我已經和小白談的差不多了。”童清瀅看到弟弟前來,眼睛都沒抬一下。
“哥,我是來和你道別的?!蓖宄嚎粗绺绲谋秤?。
童清瀅轉過身,奇怪的看著弟弟,“嗯?”
“耶魯的交換生,三年夠么?更久,也可以。或者,留在那里。”童清澈詭譎的笑著,有些狂放囂張,又有些隱忍克制。
“咚!”童清瀅一記后拳掄到了墻上,梵高的《向日葵》應聲落地。他閉上眼睛,恨不得咬碎牙齒。
童清澈收起肆意夸張的表情,“回家吧,照顧好爸媽,完成當年那些,你離開時對我的囑托。”說完,沒有留一絲的余地,轉身離開。
“等等!”童清瀅喊道。
童清澈站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