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總監辦公室，明亮又寬敞。
灰色地板、白色百葉窗，辦公室里還擺放著一套黑色沙發、茶幾套裝，聽說是赫子銘讓人專門從意大利運來的。
“奢侈，太奢侈了！”每次進入赫子銘辦公室，嘉琪都會發出由衷的感慨。再對比自己的格子間，那可太寒磣了。
這么大間辦公室，就赫子銘一個人坐。整個財務部十來個人，辦公場所加起來也就這么大。
在黑、白、灰三色的映襯下，辦公桌對面的那一黃一藍的兩把客人椅便格外打眼。
黃色的靠里，藍色的靠外，正對著赫子銘的電腦。嘉琪每次過來，總會選擇藍色的這把。
這次她是來給赫子銘送本季度的財務報表的，想著順便感謝他上次他幫自己解圍?？上Ш兆鱼懖辉?，嘉琪想著反正沒事，索性坐著等他。
她打量著周圍熟悉的一切，感覺賀總監的辦公室，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但又似乎沒什么不同，每次不都是一進門，坐上藍色座椅，正對著赫子銘那臺27寸的iMac……
嘉琪恍然大悟。她才發現，原來不知什么時候，赫子銘把電腦移到了另一邊。
“sorry，今天比較忙?！焙兆鱼懩弥粋€牛皮紙袋走進來。一邊扯下自己的領帶，順手搭在身后的辦公椅上。
“沒事兒，勞動人民時間不值錢。上面又有什么指示？”嘉琪剛陰陽完，又忍不住八卦。
“市場部的事兒。別打聽了，跟你們財務部無關?！焙兆鱼懙哪樕悬c陰沉，估計是受了氣。
嘉琪見狀，準備說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就立馬開溜。
“幸好那天你及時出現，不然我要被你們部的跟隔壁的那群女人們給‘生吞活剝’了?！?/p>
“哪有那么夸張？都是安分守己的勞動婦女。”赫子銘打開電腦，認真翻找著資料，嘴邊不知不覺地早已浮現出一抹微笑。
“再說，誰敢得罪你？”赫子銘瞥了她一眼。
“少來，不就是因為前幾次她們拿著不規范的票據來找我報賬，而我堅守底線忠于職守硬是給她們打了回去么？至于被她們記恨這么久？”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放心吧，我的人，我會管。下次開會就專門強調規范報賬的問題，不會讓你難做。”
“企劃部那邊呢？”
“那我可管不著。”
“誰不知道企劃部跟你們市場部……同氣連枝。”嘉琪原本想說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想到自己是來表示感謝，外加求人辦事，關鍵時刻也踩住了剎車，稍稍調整了一下措辭。
赫子銘早看穿了她的心思。
“沈嘉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肯定沒憋什么好屁?！焙兆鱼懸荒樝訔壍臉幼樱骸澳阍鞠胝f的不是這個詞吧？”
“沒憋好屁？赫總監怎么變得這么粗俗？粗鄙！”
“那要看對象是誰?！焙兆鱼懭挛宄兔ν炅耸掷锏氖?，關掉電腦，坐著辦公椅，嫻熟地移到嘉琪對面，目光灼灼：“沈嘉琪，這就是你求人辦事的態度？”
“哈？”
“你今天來，不就是想讓我幫你緩和一下跟兩個部門的關系，外加打聽點公司機密？”
“天地良心！”嘉琪自知瞞不過，自己那點小心思，何嘗瞞得過赫子銘的眼睛？但她仍在做無謂的掙扎?！拔铱春湛偙O日理萬機，特地好心好意過來給您送資料……”
“所以，你是專程來看我？”
“……”嘉琪語塞。
“道謝就要有個道謝的樣子，求人辦事也要講究禮儀吧?！?/p>
嘉琪聽這話，心中頓感不妙。該不是又要她請客吧？果不其然——
“想想中午請我吃什么。”
“憑什么？！”嘉琪一陣心絞：“你工資比我高那么多，還要我請？”
“就憑我英雄救你，再說，平時你也沒少在我這兒撈到好處?！?/p>
萬惡的資本家！當領導的，平時就這么剝削下層勞動人民血汗錢？嘉琪欲哭無淚：
“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每個月辛辛苦苦到手那么點兒血汗錢，還要付房租，還要打車，買化妝品、買衣服……”嘉琪頓時“戲精”附體。
赫子銘抱著手臂，看她表演。
“您年薪是我的四五倍，又是單身狗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你罵誰？”
嘉琪避其鋒芒，話鋒一轉：“向我打聽你工資的人不少呢，我可是一直守口如瓶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嘉琪在心里默默地給自己點了個贊。
“要不來我們市場部吧，你當個小會計真是太屈才了?！?/p>
嘉琪順勢將數據資料雙手奉上，赫子銘不動聲色地接過。嘉琪心中暗喜：
今天的午飯錢可算是保住了。
遂鳴金收兵，志得意滿地走出辦公室，安安心心地坐回自己的格子間。
十一點半，赫子銘的消息傳來：“十二點，地下停車場見。”
02
赫子銘居然主動請客。
這下不僅保住了自己的午飯錢，還額外收獲一頓大餐，足以讓嘉琪喜出望外。
中午十二點，她準時坐上赫子銘的寶馬，十分鐘后，兩人到達目的地。
嘉琪乖巧地下車，緊跟在赫子銘身后上電梯。赫子銘熟練地按下第三十層。電梯頓時飛快向上，嘉琪有些頭暈，赫子銘及時扶了她一下，又迅速松開手。
電梯門剛一打開，金發碧眼的服務員便彬彬有禮地迎上來。
呵，這排面，資本家的生活還真是腐朽墮落。
“Doyouhaveareservation?”
赫子銘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張卡片，朝她出示了一下。隨即兩人便被服務員帶到一處靠窗的座位。
天氣不好，窗外煙雨蒙蒙。嘉琪有些失望。這要是天晴的時候來，該有多好看？
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看到菜單上千篇一律的紅酒、牛排、意面……她越發大失所望了。
早知道，還不如跟小敏去吃火鍋。
對面的人察言觀色，似乎看出了她的雙份不滿。
“還是我來？”赫子銘接過菜單，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嫌檔次太低？”
“開什么玩笑？你隨便吃上一頓，都快頂我一周伙食費了好嗎？”
“那你還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p>
“有那么明顯？”
“喝什么？”
“這個?！奔午鞑缓染?，所以她根本無法品鑒酒水的優劣，也判斷不出香氣是否濃郁，口感是否醇厚綿遠，她只是選了看起來顏色最漂亮，瓶身設計最合眼緣，而且價格適中的。
選太貴的當然不好，畢竟來日方長。
“好，來兩杯這個。其它呢？”
“你點吧，反正我也看不懂。”
等餐的間隙，嘉琪終于忍不住發問：“有什么喜事嗎？”
“沒啊，上次跟一個朋友過來，覺得味道挺好。”赫子銘邊聊邊盯著手機屏幕。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但嘉琪早就見怪不怪了。
成功人士都這樣，所謂吃飯，不過是換個地方辦公而已。
也許，對赫子銘而言，吃什么，跟誰吃，其實都一樣。
他只是不喜歡一個人吃飯罷了。
嘉琪想到自己剛來公司的時候，其實也跟赫子銘一樣，討厭一個人吃飯。所以，同事邀她一塊出去吃，她總會答應。哪怕對方跟自己不太熟，哪怕自己買單的次數多，她都不在乎。
那時的她，倒寧愿自己多請幾次，只要有人陪著便覺值得。
跟子銘“飯友”的關系，也是始于一次偶然。因為赫子銘撞見了她加班到深夜崩潰哭泣，然后順手幫她解決了工作上的問題，于是她很“懂事”地回報他一頓大餐。
赫子銘一開始是拒絕的，嘉琪表示理解，畢竟聽說請他吃飯的都要提前一周排隊預約?？赡筒蛔〖午魈焯炷钸?，誠心邀約。
后來，赫子銘又給她share了獨家年度總結PPT匯報模板。于是，嘉琪又感恩戴德、誠心誠意地請了他一頓日料。嘉琪并非生性大方，只是覺得投桃報李，理所應當。
她不喜歡欠人情債。
好在“風水輪流轉”，漸漸地，赫子銘居然也有有求于她的時候。比如，請她幫忙分析表單，讓她幫忙做數據模擬……赫子銘也仗義，從不白占嘉琪便宜。
于是，嘉琪的滴水之恩，便成了赫子銘的涌泉相報。也許，對于赫子銘而言，不過是禮尚往來。但他的“小恩小惠”，總會在無意間給嘉琪提供了很多方便。
難怪大家都講究“向上社交”。嘉琪覺得自己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閨蜜卻不這么覺得：“他對你有意思?！?/p>
嘉琪嗤之以鼻：“能不能別這么戀愛腦？”
她認為，一定是自己身上具備某些價值。而且，身為“鉆石王老五”的赫子銘，即便是自己一個人吃飯，也講究環境。資本家吃飯的地方跟牛馬進食的場所原本就不是同一個檔次。
誰叫他有錢。
總之，每次赫子銘請客，嘉琪總是吃得心無雜念、心安理得。誰讓他拿著超自己五倍的薪水？
而且，沒準人家是以見客戶的名義，吃完找公司報銷，自己也好做個順水人情。
所以，哪怕赫子銘從沒去財務室報銷過，只要一想到他超高的薪水，嘉琪就有一種替天行道的感覺。
尤其是想到自己可憐巴巴的薪水，瞬間化悲憤為食欲。以至于只要是赫子銘請客吃飯，嘉琪都胃口超好。
03
一來二往的，不知不覺二人關系就近了。
這是嘉琪沒有察覺到的，可架不住“旁觀者清”。
公司新產品上市，要趕在競品前搶占市場份額。赫子銘近段時間忙到焦頭爛額，公司茶水間的速溶咖啡他看不上，非要等到心儀的店鋪9:30開門然后選擇下單外送。
而嘉琪每天10:00會準時下樓給各部門送清單報表，于是，好巧不巧地就被赫子銘發現，并毫不客氣地將她抓來當外送小妹。
不過，財大氣粗的賀總監每次都會給嘉琪點上一杯，而嘉琪亦會貼心地將咖啡送到他辦公桌上。
電梯沖上21層。財務部在左，市場部在右，兩個部門遙遙相望，各居一端。
嘉琪端著赫子銘的冰美式和自己的香草拿鐵，腳步輕快，走出電梯，迎面撞見CiCi。
“Hey，嘉琪。”她瞟見嘉琪手里的咖啡，杯身標注著“赫先生”。
“子銘的？”
“對?！?/p>
“你跟他的關系……似乎很好？”
“還可以?！?/p>
CiCi笑了笑，欲言又止。思索片刻，終于還是櫻唇輕啟：
“嘉琪，你有男朋友吧？”
“嗯哼?！?/p>
“那你跟子銘……？”
“只是玩得比較好而已啦?！奔午髂樕蠏熘⑿?，心里卻有些不自在。這場對話，似乎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輕松。
“你確定？他也是這樣想？”
“當然?！奔午飨攵紱]想，脫口而出：“公司這么多美女，CiCi姐你該不會認為他對我有想法吧？哈哈~”
CiCi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那可不一定哦。作為一個男生，如果對方不是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應該是不會想要靠近的吧?！?/p>
嘉琪無語……她沒想那么多。大家都是同事，她的確跟赫子銘走得近，可那也是因為他們志趣相投，彼此相處愉快的緣故。就像她跟部門的其他同事一樣，平時大家一起也沒少吐槽工作，交換“八卦”訊息。
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沒想到CiCi揪住這個話題不依不饒。
尤其當她兩天后的午休時間，在公司的地下車庫親眼見到嘉琪從赫子銘的副駕駛走下來。第二天上午，嘉琪上完廁所，便在洗手池旁跟CiCi“偶遇”了。
彼時，CiCi正對著鏡子補妝。
“昨天中午去約會啦？”
嘉琪一愣，隨即做出笑臉：“就一起吃個飯……”語氣輕松，似乎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CiCi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紅唇欲滴，襯得整個人越發嬌艷。她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自己的卷發，轉過身子，打量著嘉琪。
嘉琪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用不著看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不自然。
“感情這種東西，是由不得人掌控的。”CiCi掏出鏡子，擦掉嘴唇邊緣處的口紅。“可別怪姐多嘴，辦公室戀情本就是職場大忌。要想別人不誤會，你跟赫總監，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p>
嘉琪了然。難怪企劃部、市場部那群“八婆”，最近跑茶水間那么勤快，而且看到自己一來就閉嘴，彼此還一臉心照不宣的樣子。
可她從小就是個擰巴性子。別人越是愛講，她就越是不避嫌。
都什么年代了？談了戀愛就不能有異性好友嗎？誰規定的戀愛中的女人就只能跟同性交朋友？難道非得跟除了結婚對象之外的所有男人劃清界限嗎？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跟赫子銘之間，原本就是清清白白的！
怎么能期望人人都理解自己？既然對方早已先入為主，那么自己多說無益。
嘉琪微笑著點點頭，謝過了CiCi的提醒，可她內心早就下了決定——誰愛說誰說去，她就是要證明給那些愛嚼舌根子的人看！
她自信自己能夠把握分寸，也相信子銘的為人。
CiCi似乎看出了她內心的倔強，輕嘆一口氣：“如果你的男朋友有個玩得好的紅顏知己，你會怎么想？”
臨走前，她語重心長地對嘉琪說。
第二天，嘉琪照樣端著咖啡，昂首挺胸地送到赫子銘的辦公室前。
她敲了敲虛掩著的門，見無人回應，于是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嘉琪將手中的咖啡輕輕地放在赫子銘的辦公桌上。
咖啡已離手，可手心依舊溫熱。
“我已經有彥宇了”她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
04
回到家，時鐘指向九點。
回復完彥宇的消息，嘉琪洗完澡，癱在沙發里，無聊地刷著各種短視頻。
也許是年紀使然，她感覺自己再也找不到剛入職時的激情。
那時的她，每件事都會做到盡善盡美。下了班，還會主動閱讀專業書籍，精進個人業務。
很長時間以來，她都像上了發條一樣。從決心“跳槽”開始，為了考證，她每天看書到很晚；為了解決工作中遇到的難題，她將單位上上下下請教個遍；每次月底單位總賬，她都會反復核查，看到眼睛流淚……
回到家，累得要死，連澡都不想洗，倒頭就睡。
可自從考完注會證，她就好像心力被耗盡了一樣，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尤其是當她跳槽到了現在的公司。
現在的嘉琪，雖然依舊盡職盡責，可一到下班，整個人都感覺被抽空一樣，只想回家“躺平”。她已經不會聽信老板的“畫餅”，更不會被人輕易地PUA。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工作而已，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門鈴響起，嘉琪起身開門，去迎接自己半小時前自己下單的外賣。
她嫻熟地打開投影，挑選了一部“下飯”影片，喝著汽水，啃著鴨脖、雞爪。嘉琪發現自己越來越沉迷于這種低級的快樂，哪怕知道這種生活方式不健康。
去他的減肥，去他的健康！
此刻的嘉琪，如同脫離了大人監管的小朋友，享受著美食帶給她的報復式的快感和下班后難得的自由。
為什么人總是越長大，越覺得無聊？
自從她來到C市，以前的朋友，也漸漸斷了聯系。嘉琪理解，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結婚生子，重心也逐漸轉移到了家人身上。又要上班，又要管崽，哪還有時間出門social？
可另一方面，嘉琪又很清楚，自己的朋友都算得上是至交。哪怕平時不怎么聯系，可只要自己有需要，朋友們定會伸出援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周圍，都是一些老實本分、安分守己的“牛馬”。大家都一樣，沿著升學-工作-結婚-生子的道路前進、生活是千篇一律的歲月靜好。
可不得不承認，包括嘉琪自己在內，大部分朋友的生活都很單調。
嘉琪感慨：讀書的時候不自由，錢跟時間都由大人掌控?，F在長大了，又被工作束縛，朝九晚五……想想自己長這么大，居然沒有培養起半點兒興趣愛好，嘉琪心中不免有些遺憾。
她有想過學習種植、烘焙跟音樂，她興致勃勃地挑選植物，到最后花盆里只剩泥土；烤焦過幾次面包，也做過幾次成功的小蛋糕后，烤箱、面包機、打蛋器都被扔在了櫥柜里吃土；試著接觸鋼琴、小提琴、尤克里里，可到最后也只是會彈奏簡單曲子，認識幾個音符。更不用說韓語、德語……總是半途而廢。
隨興而動，又隨心而止。
越想越沮喪，看來做事如果光憑一時沖動，果然堅持不了太久。好在工作上的成就，彌補了她興趣上的不足。
嘉琪覺得自己只是太忙了，忙到無心培養自己的小小愛好，也無法真正靜下新來享受生活的美好。過一段時間，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等熬完這個階段，再重拾這些小把戲吧。
任腦中思緒天馬行空，感受冰冷的液體從自己的喉部流入身體。不一會兒，胃開始隱隱作痛。
痛就痛吧，也好過渾渾噩噩、無知無覺地活著。
嘉琪終于看清了一個事實，就是她并不喜歡自己所做的事。
她不愛自己的工作。
專業是媽媽幫她選的，她不喜歡，但也沒理由拒絕。
關于就業和工作，大人們了解得肯定比她多。何況從小到大，“乖乖女”嘉琪總是聽從爸媽的安排，努力地接受自己不感興趣的一切。
畢竟媽媽說的很對：“再愛的事情，變成工作，都會讓人受不了?！?/p>
何況，這世上真正跟自己熱愛的一切朝夕相處的幸運兒，又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