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二是公司固定召開董事會的時間。
從宿醉中清醒過來的赫子銘走到盥洗臺前,刷牙,洗臉,順便剃了胡須。
辭職信早已寫好,可他一直還未提交。
畢竟還是公司的一員。雖說這時候去公司也是遲到,但“Betterlatethannever.”
到了公司,赫子銘右手拿著咖啡,左手按下電梯門,正好遇上保潔阿姨。
“赫先生,今天臉色似乎有點不太好。”電梯門開了。保潔員李姐在門口拖地,看到他,一臉關切地詢問。
赫子銘對人有禮貌,上下班遇到公司的保安、物業、保潔都會打招呼,在公司人緣一直不錯。
尤其是李姐,看他那眼神,就跟看自己親兒子似的。
“今天沒跟女朋友一起?”
赫子銘被問得莫名其妙:“我沒女朋友。”
“哦,是我誤會了。”
是說嘉琪?子銘笑笑,沒有多做解釋,會議室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他去做。
剛到會議室門口,Zoe就趕緊迎上來塞給他一個文件夾,叮囑道:“記住,你剛市場調研回來,別露餡。”
“Thanks,bro.”
赫子銘推門而入,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抱歉,有點事耽誤了。”
鄭董今天居然親自參會!
子銘輕車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心中疑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赫總監這是忙著為公司開疆拓土呢,忙到忘記開會也是正常。”一旁企劃部的王總陰陽道。
CiCi連忙打圓場:“赫總監昨天很晚還在見客戶,托我幫忙向鄭董及其他董事請假,瞧我這記性,給忘了。”
鄭董一臉慈眉善目的樣子,微微點頭,以示理解,示意一旁的周秘繼續主持會議。
會議冗長而枯燥。可當聽到市場部要裁員,赫子銘有些坐不住了。部門本就缺少人手,又是公司創收的主要部門,按理說怎么裁都裁不到市場部頭上。
回到辦公室,一肚子怨氣正好沒地方發。看到Zoe走了進來,赫子銘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憤怒,朝他宣泄著自己的不滿:“企劃部那么多閑人,裁員名單都只有五個,全公司裁員三十人,市場部就占了三分之一!”
Zoe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你早就知道?”
Zoe遲疑地點點頭,同時抱緊了手里的文件夾。他很久沒看到老大發脾氣了。
赫子銘眉頭緊鎖,臉上烏云密布。
他一言不發地走出了辦公室。想到這么多年來,手下的員工們跟著自己辛勤工作,任勞任怨,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市場部辦公室的燈,永遠是最晚關掉的。
他想到剛開拓海外市場那會兒,問公司要支持沒有支持,問題全靠自己想辦法解決,給的承諾永遠無法兌現。而今,高層只顧著拉幫結派,人浮于事,都想著邀功,沒人愿意做事……
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不知不覺,又到了周五。赫子銘發覺這一周過得格外漫長。
白天經過財務部,看到嘉琪的工位上空蕩蕩的,他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陣失落。
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很不好。
沒有音訊,朋友圈也沒有更新狀態,他似乎也沒有理由打電話過去問東問西。也許,這就是朋友跟戀人的區別——再親密的朋友,也做不到像戀人那般親密無間。
朋友之間,哪怕再親近,也要保持距離。
跟異性交往,這點分寸感赫子銘還是有的。
只是,他發現,男女之間的友情,似乎很難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水平。進一步逾矩,退一步陌生。不是相交,便是平行。
結局要么告白,要么漸行漸遠。
公司里,似乎有人比他更加掛念嘉琪。二樓的餐廳里,Fiona吃飯時總不忘提到嘉琪:“我就是搞不懂,為什么偏偏是她?論業務,Phoebe姐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空氣里漂浮著尷尬的味道,此話一出,沒人搭腔。見狀,Fiona話鋒一轉,直指赫子銘。
“赫總,‘閨蜜’這一去至少半個月,你豈不是倍感寂寞?”
Phoebe要去接兒子放學,借故先走。這是年輕人的私事,她是“老江湖”了,對于公司的花邊新聞,向來不感興趣。她來公司,只管做事掙錢。
周圍人都埋頭吃飯,赫子銘也置若罔聞。
雖然嘉琪璀璨奪目的訂婚戒指早已戴在手上,但男女之間除了愛與擁抱,還可以分享與傾訴。他懶得跟不相干的人解釋。
加上他對Fiona的印象一直不好。相比之下,嘉琪要可愛很多。真誠直率,單純大方,不使壞,不做作……
這也是他選擇跟嘉琪走得近的原因。
“赫總監那么多人追?哪有功夫寂寞?”關鍵時刻,一旁忙著干飯的John打了圓場。
John瞥了Fiona一眼,當初整形的時候怎么沒連腦袋一起整了呢?小姑娘打扮得倒挺精致,可未免太不懂事,活該碰一鼻子灰。
“你這些小道消息哪來的?”赫子銘似乎全然不領情:“追我的人在哪呢?我怎么一個都沒見到?”
“不是吧!就我們公司,一磚頭下去,少說也有十個吧?”
“人家眼里只有嘉琪姐……”
John及時地掐了Fiona一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吃醋啊?也沒見你向我表白啊。”赫子銘笑著回應。
“我有事先走。”隨即端著餐盤起身離開。
真夠無聊的,這種人都能招進來?
赫子銘心中不爽到了極點。跟誰感情好,那是他的私事。把別人的隱私放在桌面上談,Fiona真是沒半點兒分寸感!
每到這個時候,赫子銘便格外想念國外的生活。互不干擾,朝九晚五,外加強制性休假。
想到自己剛畢業那會兒,在德國的一家知名企業實習。因為公交六點才來,自己每天都會延遲下班。不久便接到了hr的通知,告知他周五必須提前休息,理由是本周“加班”時間達標,有理由提前一天休假。
對比當下的生活,赫子銘有些后悔沒有聽從父母的建議,留在海外工作。
02
又一個加班的夜晚。
子銘站在窗邊,四周霓虹閃爍,整座城市煙雨迷離。
這是一個冷漠的城市。人們行色匆匆,埋頭于各自的工作。似乎工作凌駕于一切之上,占據了人們絕大部分時間和精力。
整整一星期,沒人給他帶咖啡。
公司有高端的咖啡機,進口的咖啡豆,做出來的咖啡一樣醇厚香濃。只要他想喝,總會有人主動把咖啡端到他手邊。
可他并非思念咖啡的味道,而是思念給他送咖啡的人。
是的,思念——這是他很久沒有過的感覺。
那么,是從什么時候始的呢?
是她一絲不茍地整理文件時的專注?還是周末咖啡店里看書時的安靜?
是她對著電腦核對數據時候的緊張?還是她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犀利?
抑或是她對著自己說“sorry”時的俏皮與誠懇?
子銘才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了嘉琪每天笑著跟自己說“早安”“再見”……
嘴角浮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
他還記得,嘉琪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黑框眼鏡,一身灰色的職業裝,顯得拘束而恭謹。穿著高跟鞋的她,依然比自己矮了一個腦袋。
嘉琪入職那天,公司原本安排了Phoebe帶她熟悉環境,可Phoebe的孩子發燒,請假回家。
時值月末,整個財務部忙到電腦鍵盤都快冒煙。情急之下,CiCi請他幫忙。
于是,市場部的赫總監,便成了嘉琪認識的第一位“前輩”。
子銘記得,自己完成任務一般,帶著嘉琪公司上上下下轉了一圈。最后指著財會室的格子間,告訴她:“辦公室在這里,我在隔壁。有事情隨時來找。”
此后,嘉琪便跟這位自己入職后認識的第一位“前輩”格外親近。就像一只破殼而出的小鴨子,逮到誰就跟在屁股后面。
以至于后來,赫子銘沒少向她解答過公司未來發展以及個人規劃等方面的問題。
剛開始,他以為這種埋頭于業務,整日跟數據打交道,上班期間“兩耳不聞窗外事”,對著電腦鍵字如飛的小會計性格沉悶而內斂。
可等到彼此熟悉,嘉琪向他吐槽公司、吐槽同事,子銘才發現,這個看似一臉人畜無害的姑娘,實則心細嘴賤,損起人來毫不留情面。看似順從,實則很有主見。
更不用提她過硬的專業能力。
他無法解釋,為何自己想跳槽的事,對誰都沒說,卻唯獨對嘉琪說漏了嘴。
記得在埃及的時候,他向嘉琪吐露了自己想離職創業的心思。后來又談到公司企業文化落后,人心不齊,核心競爭力不夠,領導層任人唯親……
嘉琪只是輕描淡寫地回復:“‘天下烏鴉一般黑’,哪個圈子不是這樣?再說,你是來工作的,老板給錢就行……”
外加語重心長地勸誡:“要學會適應環境,不要挑三揀四,跳來跳去的。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不同意自己創業,嘉琪卻很仗義地說要幫忙另覓高枝。
于是,子銘眼睜睜看著嘉琪熱心地替自己張羅,甚至不惜動用自己并不是很豐富的人脈,替他打聽業內的招聘信息。
在云海路的圖書館,嘉琪抱著自己的蘋果電腦,替他篩選電腦里大大小小的offer。
子銘主動坐到嘉琪身邊,聽她盤點各個公司的優缺點——
“姑娘太少,除非你想一輩子單身。”
“地址太偏,沒準連外賣都叫不到。”
“老板太摳,上班都要自帶礦泉水。”
雖然憑自己的經驗,其中不少都是不實傳聞,有些信息甚至很可笑。但看到嘉琪認真的模樣,赫子銘居然不忍打斷。
不得不說,有人關心,被人在意,確實是件開心的事情。
說實話,漂亮的女生他身邊有的是。嘉琪并非相貌最出眾的那個,但她總能給自己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她的笑容,總能讓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明媚起來。
到后來,一起去博物館,去藝術館看展……嘉琪嘴上說無聊,可最后還是會陪自己去。她不愛聽解說,寧肯自己在館內漫無目的地瞎逛,然后找個喝咖啡、吃東西的地方,坐下來歇腳。
也許,在嘉琪眼中,自己是她的“男閨蜜”。天知道,他有多討厭這個詞!就像是打著“掛羊頭賣狗肉”的幌子,以此來掩蓋那些見不得光奸情。
他不喜歡打籃球,不喜歡喝酒、抽煙、打游戲。雖然他每天要見很多人,可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皆是過客。兜兜轉轉,最后還是孤身一人……
嘉琪是自己在這個公司收獲的唯一的朋友。她仗義、直率、坦誠、活潑、有趣。
子銘不得不承認,他喜歡嘉琪身上的鮮活感。他享受被嘉琪陪伴的感覺,她可以讓自己忘掉工作上的煩惱和焦慮。
只是,這樣的人,不一定要占有。
可以靠近,但不一定要擁有。
作為三十來歲的男人,赫子銘清楚自己早已過了為愛奮不顧身的年紀,又還沒到打著喜歡的旗號隨心所欲不擇手段恬不知恥的境界。
他的生命里,不存在“非你不可”的人。
他還有時間,他還在尋找,還在等待。
他還單身,不排斥生命里的一切可能。
03
夜晚,子銘還在電腦前工作。
他專心地準備著月底匯報的材料,嘉琪的語音信息傳來:“就不該受你慫恿,聽你攛掇,都快累死了!”
他回復了一個“無辜”的表情。
嘉琪的電話緊接著打了過來,子銘按下接聽鍵。剛“喂”了一聲,電話另一邊的抱怨如同碎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他。
“這鬼地方!我一個人也不認識!網絡還賊差,文件半天下載不下來!今晚臨時通知我明天有一場報告,三四百人,我的天……”
“拜托,你是專家啊,干嘛這么沒底氣?”
“你認真的嗎?我是一天都堅持不下去了……這哪是做指導?分明是借調。”
子銘掃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日歷。
“還有三天,再堅持三天。加油!你是最棒的。”
他知道,嘉琪只是嘴上抱怨,半途而廢不是她的風格。掛了電話,哪怕熬通宵,她也會把第二天報告要用的ppt給做出來。
嘉琪回來,是兩周后的事情。
她的專業和盡職盡責,收獲了分公司的如潮好評。子銘也很重信用地遵守了自己先前的約定,請她吃了一頓大餐。
“你說,我要不要趁機跟hr談談漲薪的事情?”餐桌上,嘉琪特虛心地征詢子銘的意見。
“Tryifuwant.”
“別故弄玄虛,可能性大嗎?yesorno?”
“Well,it‘shardtosay……”
“服務員,再加一份魚子醬沙拉跟菲力牛排!”為了懲罰他的故弄玄虛,嘉琪瞬間化悲憤為食欲。
子銘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才知道我胃口大啊?”
“要不要再加杯酸奶促消化?”
“不了。”
子銘瞅著桌上七八個盤子,剛想感慨她良心發現,沒在自己血淋淋的傷口上再割上一刀,嘉琪隨即給了他一個諱莫如深的微笑:“我打算點再點一杯Merlot,配菲力更適合——也是做過功課的哈。”
子銘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殊不知在旁人看來,他的表情竟是帶著些許寵溺。
“周六有空嗎?”
“干嘛?又有什么好事?不花錢的可以,需要花錢的別找我。”
“那算了。”
“到底什么事?”
嘉琪發現,這次回來,面前這個男人變得故作深沉且陰晴不定。
她是真擔心,擔心“資本家”會對自己實施打擊報復。畢竟挑選就餐地點的時候,她都是選擇“五星級”“私房”等關鍵詞進行的篩選。這頓飯,她可是吃得一點兒也沒嘴下留情,
她當然知道“不做虧本的買賣”是“資本家”們刻在骨子里的信條。下一次輪到自己請客,赫子銘保不準會提出更為“壕無人性”的請求。
赫子銘延續了先前的故作深沉,硬是等嘉琪真心誠意、不厭其煩地問了又問。
直到晚上,他才揭曉謎底。
“周六我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