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節目的錄制總是很浪費時間,除了既定的環節之外,有時還要等這個老師、等那個老師、等設備調整,等來等去地,就等到半夜了。
沈知錄完背采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了,今天有個前輩老師對節目組的采訪問題不滿意,爭執了半個小時,一個人錄了三遍,導致沈知也等了好久。
她換完衣服出來的時候居然看見楚許然也還在等著:“你怎么還沒走?”
笨蛋沈知!當然是在等你啊!難不成在喝北華凌晨兩點的冷風嗎?
楚許然本來想找個借口,諸如“剛剛突然有個電話會”或者“車突然壞了拖去修了”。但想來想去,每一個都很蹩腳、顯得他特別蠢,他只好躲開了這個問題,拽著沈知的手臂就走。
“喂……”又發什么瘋啊!
“你要帶我去哪兒啊?”楚許然人又高、腿又長,步子邁得快起來,她幾乎要小跑才能趕上,手腕還被人用力得拽著,有點疼。
“太晚了,我讓司機下班了。”楚許然才不會承認他是害羞了,生怕被沈知看出來才這么著急地想躲進黑漆漆的地下停車場里,“我送你回去。”
“哦……那這么著急干什么……”沈知小聲嘟囔著。又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樣腿長,一步能趕上別人兩步。
把沈知塞進車里,楚許然也沒再說話。他一邊慶幸深夜的黑暗能幫他遮掩情緒,一邊又忍不住去看鏡子里反射著的沈知。
原來愛上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讓他覺得陌生不已、又覺得如沐春風。
心上生出了絲絲縷縷的線、自覺自發地朝著那個人纏繞,還未分離已覺相思。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她說“再見”,他又猶豫是不是“晚安”顯得更親密些。
她仍然毫無察覺,拿著卸妝巾在他的副駕駛里照鏡子,一邊擦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這眼線怎么擦不掉……”她把濃郁又精致的舞臺妝糊成了小花貓。
擦不干凈,她便索性放棄,左顧右盼地看了一會兒北華的夜,斷斷續續地輕聲哼著不知名的曲,他差點陷進這聲音里,忘了去看紅燈已變綠。
“走啦走啦。”已至深夜,她的嗓音變啞了些,不知道……清晨醒來是不是也這般磁性?
楚許然都沒發現,他已經不覺得沈知氣人了。明明不久前剛剛對自己說過“以后不要輕易和她在車上說話怕被氣出車禍”。
“你今天好安靜啊。”沈知不太習慣,她能感覺到楚許然不太對勁。她有時候很遲鈍,比如之前不太明白楚許然為什么總對她露出一種“我服了你了”的隱忍不發;有時候又很敏感,比如現在她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楚許然的古怪。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因為今天的歌嗎?難道他不喜歡?還是……對自己很失望呢?
沈知明白的。起初,芯姐也為這件事和她爭執過好多次,盡管歌手談戀愛對事業的影響并不算大,但周櫟著實不算什么好人、并不值得沈知為他付出;后來漸漸地也不談這件事了,因為誰都沒法退讓。她知道,這件事讓很多人對她失望。
但愛情哪有那么容易辨明呢?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對周櫟是遺憾多一些、執念多一些還是愛多一些?她縱容自己享片刻歡愉,再用漫漫長痛來書寫結局。
明明已經習慣了。習慣有人會用失望的語氣對她說“我真沒想過你會變成這樣”,就像習慣了周櫟若有似無的愛、時隱時現的在意和忽冷忽熱的體貼。
楚許然一時沒能接上話。剛剛陷入愛情的小男孩還不能熟練掌握暗戀的心,生怕一張嘴就滾滾地淌出熱烈的情,把對方嚇得后退八百里。
“是對我很失望嗎?”沈知自嘲地聳了聳肩,“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嗎?她扭頭假裝看風景,其實已經沒什么風景可看了。CBD的繁華夜景已經開過了,夜深人靜的居民區里只有寥寥無幾的幾盞燈。
能剖開失戀的心已經很不容易。光是承認和面對周櫟對她其實根本都算不上“愛情”這件事,就幾乎快要耗盡她的勇氣。
在最美好、最燦爛也最熱烈的少女時代里,竭盡全力地愛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她也很委屈。
“什么?”楚許然聽不懂,距離他能搞懂姐姐的心思大概還有十萬八千里,他茫然地抬頭看了一眼反光鏡里的側臉,“你想什么呢?”
“你沒說喜歡……”這話一開頭就嚇了楚許然一跳,才喜歡上對方一小時不至于就被看出來了吧,“我的歌,還專門等我回家看起來像是怕我一個人胡思亂想出事了一樣……我知道,以前芯姐也對我很失望,明明都那么明顯地不愛我了我還是……”
“可是我喜歡過他,很認真很努力地喜歡過他。罵過恨過憤怒過,最后還是會變成——”
變成什么?又變成愛嗎?因為有愛才有恨嗎?
楚許然攥緊了方向盤,本就對愛情不太熟練的他顯然對吃醋也沒什么經驗:“沈知,這么晚了,不論是作為老板還是……朋友,我送你回家,只是單純地為你的安全考慮;但不是為了在車上聽你講你對舊情有多難忘的。”
“所以,真的不喜歡我的答案是嗎?”這首歌是寫給他的,他不喜歡,就算拿第一名也沒意義。藝術家有時候就是軸得厲害。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不喜歡了?”他都把心交出去了!還說他不喜歡!他超愛!
“兩只眼睛都看到了。”沈知委屈巴巴地轉回頭,糊成小花貓的眼睛也還是可愛得緊,瞟了一眼反光鏡的楚許然呼吸一滯,“你今天這么沉默,看起來很不想理我。”
靠!他這不是還沒學會暗戀只能閉嘴嗎!
“沒有。”楚許然睜眼說瞎話,“我本來就話少。”
其實也不算全是瞎話。楚許然在上初中之前的確是幽默風趣又有病的一個小男孩,但十幾歲的時候青春期叛逆像變了個人一樣,沉默寡言的冰山少爺人設一度讓他成為貴族中學的風云人物。哪怕是現在,在公司及大部分外人眼里,楚許然絕對算不上活潑。
但沈知,顯然不信,她本來就覺得楚許然是個小孩,小孩嘛,情緒都寫在臉上的:“真的嗎?”
“真的。”楚許然自信點頭。都裝了這么多年冰山少爺了,演著演著也就三分假七分真了,難道還能在沈知面前露餡兒嗎?
沈知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好吧。”
看她還是面露委屈,眉頭皺得像朵小花,楚許然又忍不住說:“我喜歡的。”
“啊?”這答案來得有點慢,沈知一時愣住了,“什么?”
還能是什么!喜歡你唄!
“你的歌。”楚許然雖然還沒學會暗戀,但是演戲貫穿在他的生命中。
“真的嗎?”沈知的眼睛又恢復了光亮,“你別騙我哦,騙我我就會信的哦!”
這么笨……難怪被周櫟騙到今天。楚許然的心情又好又壞,笨蛋姐姐是不是會好追一點?
“懶得騙你。”楚許然故作不屑,“不過,你什么時候能不寫他了?”
一聽這話,沈知又耷拉下去了,岔開了話題:“你什么時候知道我是一枝冬的?”
“你先回答我。”
“你先回答我。”
兩個人都很執著。
僵持了一會兒無果,楚許然說:“誰是老板?”
沈知也不低頭:“合同也沒有規定一定要回答老板的問題,而且還答應了,不要干涉乙方創作。”
楚許然有點恨鐵不成鋼了:“總不能一輩子寫他。”那他真的會殺人。
“好好的素材干嘛不用。”沈知也理直氣壯地。
你真的只當是素材么?楚許然不敢問,酸味太濃。只好又不說話了。
“你真的話少嗎?”沈知想起芯姐看的那些小說,忍不住好奇地問他,“你是不是也有很多少爺朋友?你們都這樣嗎?狂拽酷炫霸道高冷?”
喂……這是什么形容詞啊!
“我什么時候讓你覺得話多了?”
“簽約的時候。”沈知歪著頭回憶,“我都沒想到,你把我查得那么清楚,連我和阿櫟是高中同學都知道。”
楚許然已經忍不住翻白眼了。還在阿櫟。阿他大爺個錘子!分手了!你們已經分手了!
“我不說清楚,你能信我嗎?”他無奈道。
沒想到,沈知居然點了點頭:“其實我當時想著……你只要答應我會幫我解決水雀,我就和十一簽約。”
楚許然吃了一驚:“就這樣?”
“就這樣。”還真是好騙啊!
他又有點心疼。她明明可以要更多,也應該要得更多。
“當然了,我也承認……”沈知忽然話鋒一轉,“我當時覺得你是小孩,應該不會管很多吧。又能幫我解決問題,又不會干涉我太多,很劃算啊。”
誰是小孩!
“呵。”楚許然冷笑一聲,“現在還覺得我是小孩嗎?”
“說實話嗎?”沈知也就客氣一下,她一向如此誠實,“有時候不是,有時候還是挺小孩的。”
什么?怎么還“有時候”?
楚許然再一次深深地認識到、也是比上一次更加深刻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五歲的差距好像真的無法忽視。
“你別用這種眼神盯我……”沈知也看見了鏡子里的楚許然,“就這種眼神,特別像小男孩痛恨別人說他是小男孩。”
我求你閉嘴吧。楚許然在內心祈禱。再說下去,他真破防了。
到家了,這次楚許然不是只送到了樓下,他還把車好好地停進了車位里。
沈知下車時看見他也準備下車,有點意外:“你下車干嘛?”
“送你上去。”還能干嘛!大半夜要是在電梯里遇到壞人呢!“我不進去,不搞潛規則。”
“噗……”沈知毫不留情地笑出聲來,“小屁孩不要學大人說話!”
楚許然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該難過。開心,喜歡的女孩對他沒有防備;難過,喜歡的姐姐覺得他是小孩。
“我不是小孩!”楚許然惱了,高低也是個公司總裁,怎么就在沈知眼里變成“小男孩”了!
“好好好,楚總不是小孩、楚總不是小孩。”
“楚總”和“小孩”出現在一個句子里,怎么那么奇怪呢?
“其實不用這么緊張,我也還沒有那么紅——”沈知話還沒說完,電梯門緩緩打開,她看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倒在她家門口。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旁邊人的袖子。
不要、不要這樣……
不要撕碎我們之間最后一縷薄如蟬翼的美好。
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