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nymous是我來北華之后駐唱的酒吧,酒吧嘛,光線不好的。老板說有客人找我的時候,我第一眼都沒認出來人。”
“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你。”沈知有點兒難為情,“然后我就……哭了。我也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
“好丟人啊……你不許笑我!”
楚許然哪里笑得出來,他輕聲說:“我也在Anonymous見過你。”
“啊?”沈知吃了一驚,大腦轉得飛快,“不對吧?你比我小那么多,我大學畢業的時候你還在上高中啊?哦不過你們這樣的高中生會去酒吧倒也不稀奇。”
“不是。”楚許然搖了搖頭,“是在《MK》第一期節目錄制的前一天晚上,我回國的第二天。”
似乎是怕時間定位還不夠清晰,他又補充了一句:“據芯姐說,是你和周櫟分手的那天。”
“噢……”沈知想起來了,“我那天晚上確實去唱歌了。但你怎么會在那?你那點酒量還會主動去酒吧嗎?”
楚許然莫名其妙地被鄙視了,有點急了:“要你管。”
“好吧好吧。”沈知笑了起來,“反正總之……就是在剛到北華的時候和他重逢了。”
“他那時候也剛到北華找工作,很不順利。我們像是忘掉了水雀這個人的存在似的,竟然聊得很愉快。我當時以為那天晚上會是我日后反復品鑒的美好回憶,卻沒想到……他一直待到了那天我唱完所有的歌,臨走的時候,忽然問我:你還愿意回到我身邊嗎?”
“那天北華下了初雪。我們都是南方人,第一次見這么早的初雪。Anonymous的門把手上落著星星點點的雪花,他的頭上也是、衣領上也是。我很驚訝,因為我還沒來得及向初雪許愿,竟然就已經實現了。他真的出現了,還朝我伸出了手。”
“砍了。”猝不及防地,她聽見楚許然斬釘截鐵的聲音,“應該馬上砍了。”
她笑起來,抓了一把沙子扔在風里。
“你還笑得出來?”楚許然很惱火。
沈知沒管他,接著說了下去。
“剛談戀愛的時候他真的對我很好,好到我以為他真的愛上我了。”沈知沉浸在回憶里,沒看見楚許然緊蹙的眉頭能夾死蚊子。
“那時候我們都沒什么錢,雖然水雀給的不少,但畢竟是在北華。當時只能住條件很差的群租房,為了省錢要自己做飯,我教他做,他學得很好,有空還會經常去酒吧給我送夜宵。有一次我被店里的客人欺負,他還動了手,花掉了所有積蓄賠醫藥費,眼睛都沒眨一下,跟我說再來一遍也一樣。再后來我被芯姐看中,和盛夏時光簽了約,日子稍微好了點,不用再合租了,所以搬去了離他公司很近的地方。他完成了好幾個項目之后,也被領導賞識,開始做小組長了。我們都忙了起來。”
“我以為我們都掙到錢了,不必再為了一日三餐精打細算,會越來越好。沒想到忽然就這樣急轉直下,起初我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為什么。他為什么對我突然失去了耐心,我偶爾和他抱怨一次朱明睿,他還說是因為我能力不夠活該被領導欺負。直到有一天做家務的時候,我發現我和唐沁蕓的合同好像被人翻過了。”
“其實那時候我就該醒的。”她的笑聽起來比哭還要苦,“你知道嗎……他那段時間經常應酬,喝醉了回家,會叫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醉了,還是半夢半醒地逼我就范。就連在床上、在那種時候,他也會叫小蕓寶寶。”
“我不知道他和唐沁蕓在大學里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在一起又分開,甚至連他們在一起過我也是在熱搜上知道的。”
楚許然根本來不及打斷她,觸目驚心的字字句句就這么砸進了凌晨的風里。
他想殺人。真的。他的拳頭力量非常驚人,不收斂的話一拳打斷一根成年男人的肋骨不是問題。多來幾拳,就廢掉了。
“他沒愛過我,或許連喜歡都沒有。可惜那些情到濃時的好聽話,還是能把我騙到。我也總是心甘情愿地被他騙著。我后來想,可能只是貪戀我對他好,需要有人抱團取暖,才會在初雪的寒夜里朝我伸手。”
她的聲音薄如蟬翼,像劃破夜空的細碎流星。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無論是在家里、學校還是公司,甚至在愛情里……”
“我從來都沒有被人堅定地選擇過,從來沒有被確定地愛過。”
“所以我甚至覺得,水雀買的通稿寫得也不算太荒唐。我寫酸澀的歌總是很拿手,寫甜歌就蹩腳得很,就像是……模仿。”
“用盡全力去幻想,被確定地愛著,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楚許然再也壓不住怒火,像是要點燃整片海域為傷害過她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你當我是死人嗎?”
以為隨便什么人凌晨三點叫他出來回憶死鬼前任他都會愿意的嗎?
沈知懵了。她從來沒見過楚許然這個樣子。
然而,他似乎覺得還不夠,又說了一句:“你當我和楚靖然都是死人嗎?”
她嚇了一跳,既為他的語氣,也為他說的內容。
“你、你……你吼我干什么……”
“楚靖然是一枝冬的粉絲,你的每首歌她都聽過,《WitheredSummer》是她最喜歡的歌。一枝冬最火的時候,她剛進集團,你也知道集團沒有這方面的業務,所以她當時去找了閣樓唱片,拐了幾道彎、搭了幾條線我不清楚,總之,你如果還記得閣樓唱片給你發過邀請的話,那應該是她干的。”
閣樓唱片是一家全球音樂集團旗下的全資子公司,專營原創歌手及音樂作品發行,是當下最好的唱片公司之一。
沈知當然是記得的,閣樓唱片也是她當時最深入了解的公司,差點兒就能合作了。如果……她愿意為商業作出一丁點兒讓步的話。
“她在還不知道你是你的時候,就在堅定地喜歡你了。”
“至于我,從回國接手十一影業開始,你就是我有且僅有的目標。我開始整頓業務、改革架構,挖了很多團隊、重啟了很多項目,甚至不惜去求小姨回來,為了讓公司欣欣向榮,都是為了讓你相信我。楚靖然叫我回來幫她、給我畫餅,其實我沒真的信過。我沒想過要繼承家業,輪不上我也不必輪到我。但二姐對我很好,所以我還是回來了。可是我汲汲營營做好這些,不是為了她。”
“是為了你。沈知,我不想做一個只靠背景和人情、靠乞討和懇求才能保護你的人。我想我的確應該變得成熟穩重、能夠獨當一面,即使不能一手遮天,我也絕不能讓明珠再蒙塵。”
“我一直在堅定地選擇你,也在確定地愛你。”
海浪在岸邊盛開,濕潤的空氣鉆進皮膚,隱秘的花香縈繞四周。
她忍不住抬頭去看,他的眸子比夜明珠還要璀璨。
他說的是愛,不是喜歡。她聽得很清楚,也很吃驚。
她以為,楚許然不會再說出口了。這些瑣碎的真相,令人難堪的、窘迫的一地雞毛,還夾雜著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小三”的糟蹋往事,像繁華喧囂的夜市結束之后路邊的水溝里黑漆漆到令人作嘔的殘渣。
那就是她曾經的少女心意,被人踩在腳下、吹散在風里。
她以為,他會醒悟、會死心,甚至會后悔:怎么會覺得自己喜歡這種女人?
可是愛很重,有千斤重。
“你特別好。楚許然,真的,你是我見過最棒的小孩。”
小孩的初戀要純潔、要神圣,要在開滿迎春花的街道上和喜歡的女孩打打鬧鬧,要在盛夏如注的暴雨里綻放出比雨聲更燦爛的笑,要手牽手在落滿梧桐樹葉的季節把枯葉踩得嘎吱作響,要在冰天雪地里和對方緊緊相擁地感受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要清晨醒來舍不得叫醒她只好一根一根數睫毛,要在落滿陽光的花房里摘最漂亮的玫瑰送給對方,要抓著抱枕和玩具滿屋子里嬉戲追逐,要盯著對方濕漉漉的眼睛享受親吻落下之前的那幾秒心跳共鳴。
而不是在黑漆漆的沙灘上、在凜冽又黏膩的海風中,一片一片地撿起碎片,還拼不出一顆勇敢的心。
“但我不夠。”沈知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
“我不夠好,不夠勇敢也不夠堅強,根本不夠站在你身邊。我懦弱膽怯、不堪一擊,又倔強、又清高。”
“能被你喜歡,感覺好像是丘比特瞄錯了靶心。”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熾熱滾燙的眼眸,只聽見自己的聲音有種不符合季節的冰冷。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其實楚許然也沒想到,自己就這樣把窗戶紙給捅破了。他完全能感覺到自己毫無勝算,沈知根本不愿意踏進一段新的關系里、面對一段新的愛情。
他也說服過自己,那些他所謂的她對他的特殊,只不過是她對所有人都同樣真摯,而他恰好是個被忽略、被輕視了太久的人,久旱逢甘霖而已。
所以,他也沒期待過答案,沒想過會從她嘴里聽見一句“喜歡”。
出人意料,她聽見了他的笑聲,像一只透明的玻璃彈珠,骨碌碌地在空氣里滾著。
“其實我早知道會被發好人卡的。”
“但是我還想再說一遍,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嗯?”沈知歪著頭看他,明明是他被拒絕,卻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眸子里盈滿了水霧。
“姐姐,我只想要你。”
是破碎的也好、是完整的也罷,這一片是你,那一片,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