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溪扔下了火鉗,抬眼看他,蕭尹對這眼神太過熟悉,是她戰神之下,萬將之上,少帥之名的來源,雖然一直被戰神之名壓著,而且掌軍時又恰逢大亂,已少有大戰要打,但是在軍中,無人不服定北少帥。
“你和長公主心中既有疑惑,為何不去問清楚?這些年,你們可找過證據?”蕭尹的倔犟,也并不少于她。
寧溪聞言,難過地低下了頭,再見到蕭尹的時候,她高興壞了,以為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安心相信的人,可是沒想到,有些事情,還是繞不過去。
也許在見到三哥的那一刻,她若不沉溺于親情,便該想到,以哥哥的聰穎,很快便可以探到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果然,稍候沉默了好一會的蕭尹又說出讓她更掙扎的話,“這就是你回梁家的原因?你選了圣上?在長公主和圣上之間,你選好了是嗎?”
寧溪緊緊抱住自己,又覺出一份冷意。
蕭尹拿火鉗翻弄著土豆,這吃法,在農莊里,他已經很熟練,兩人就這樣靜默好久,還是蕭尹打破了沉默,“只能這樣嗎?”
寧溪沒有回答。
“可是你們欠先圣一個答案,你欠長公主一份守護,你欠自己一個可能,”蕭尹有些氣憤。
寧溪擦掉了那滴不知何時滑落臉頰的眼淚,方道:“是圣上欠我一生一世,但他如今在圣位,坐得并不穩,那些人,恨不得我們去查,證據可以無中生有,甚至那些老臣,或許連長公主也懷疑上了,這樣的時候,你讓我們如何去查?”
蕭尹眼中的詫異,澆熄了他內心的怒火,是啊,他并沒有資格,去評價長公主和寧溪的選擇,因為許多年前,他們早就放棄了那份資格,是寧溪,還在念著舊情,護著他們。
“但你也在查是嗎?”蕭尹太懂她。
寧溪沒有否認,可是要隨著長公主守住定北,一開始又太過悲傷,等再回來查時,已經難有蛛絲馬跡。后來更是渾水一灘。寧溪沒有回話,有些氣餒。
先圣說過,朝堂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也叮囑過長公主,若是他不在了,讓長公主要么守著一方,要么就隱身江湖,“慢慢查吧,讓圣上先坐穩?!?/p>
兄妹兩人,便又陷入了沉默,最后直到那土豆都烤焦了,寧溪也沒有去嘗一下,“三哥,我回軍部了。”
“還在下雨,”蕭尹不舍得她如此回去。
“林安已經趕了馬車過來了,”寧溪早已聽見聲響。
蕭尹便沒有再堅持,只是看著眼前的人,第一次感受得到她內心的矛盾和掙扎,“溪兒,你若不愿意再在朝堂,去江湖吧?!?/p>
寧溪的背影,無限的孤寂,“還不到時候,他做圣帝,很好,但是根基太弱,朝堂不能再動蕩,可你看,先是幾年前的南邊,又來個器城王,如今嶺南,還有幾處勢力,更不用說······都不是省油的燈,還得再幫幫他,先圣帶著我們東征西戰,不就是求一個太平天下嗎,圣上有能力,我再幫幫他,長公主當時并沒有阻止我,她也是想我護著他的,你說的,是時候了?!?/p>
蕭尹聽完,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剛才那些話,何嘗不是刀子,也插進了寧溪的心里,“對不起,溪兒,我不該說那些話?!?/p>
寧溪回頭看著他,溫柔一笑,但也堅定地道:“三哥在外面,還是不要亂來,不該問的別問,知道了的先藏著,先告訴我吧?!?/p>
蕭尹答應了她,“好?!?/p>
林安的馬車已經到了門外,蕭尹起身,撐了傘,將人送了上去,看著人回了軍部。
三日后,寧安侯帶著蕭尹去了城府,卻只有封曲泠接著,說景明是感了風寒,一直在臥病休養。
封曲泠見二人沒有怪罪,松了一口氣。
當夜,驛站住宿的地方,有一人影閃過,幾處閃躲,就已經進了一處屋子。
寧溪一進屋,就聞到了很濃的藥味,再看到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熟睡的人,這才放心地走過去,果然見他神色憔悴,嘴唇干得起皮。
寧溪嘆了一口氣,見桌上杯子已經沒水了,走到一旁,見水壺也沒有水,又回頭看了看人,轉身又出了去,隔了好一會,才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這里。
景明早已醒了好一會,此時見著一黑衣人,只是懷中抱著一個水壺,還沒有注意到他醒來,自顧在一旁倒了水,拿著杯子走近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醒了。
寧溪嚇了一跳,手里杯中的水晃了晃,兩人就這樣默默地互相看著,還是寧溪反應過來,實在是他太過憔悴,“喝些水。”
景明就著她的手喝了,還不夠,寧溪便起身拿過水壺,給他倒了好幾杯,這才好些。
“寧安侯?”景明并不傻。
寧溪見他認出來,該慌的也慌過,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為何來這里?不是不認識嗎?”景明聲音嘶啞,但還是問道。
“你既然知道我是梁家人,難道想不到我是梁家嫡女嗎?”這是寧溪在來之前就想好的借口。
這次輪到景明恍然大悟了,“你是那個·······那個梁家嫡女?你不是少將軍嗎?”
“對啊,如果不是梁家嫡女,你以為誰都能掌軍,封寧安侯?”寧溪隨著他的話嘮著。
“那為何我對你很熟悉,”景明還是不解。
“我曾救過你,”寧溪道,“也常出入江湖,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所以也請景二公子保密?!?/p>
景明想了想,“你認識景一嗎?”
寧溪點了點頭,“當年也有他在,他人呢?”
景明應該是信了,笑了笑,“自到了這里,他就一直沒現身,后來讓他偷偷去送證據了。”
寧溪聽了,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當時只找到了鐸楠?!?/p>
“若早知道寧安侯在,就不讓他回圣都了,”也許是生病,兩人之間,倒難得安靜說起了話,“你曾救過我,所以你是我夢中的那個江湖俠女?”
寧溪連忙讓他打住,“就是聽聞你因那個俠女而拒婚,才怕你纏著我,才懶得跟你相認,我們沒有那么熟,就是我救了你的關系,而且你們景家雙杰,可都是拒了梁家的婚?!?/p>
“那你今日來干嗎?”景明抓住了重點。
“哎,不是害得你淋雨嗎?最近又看你勞累,是個好官,又聽封曲泠說,你無人照顧,所以就來了。”寧溪有問必答。
景明乖巧地點了點頭,又悶悶地咳了好一會,
寧溪很是心疼,倒也沒有著急走,又坐回了他身邊。不知如何,想起了自己今日的心不在焉,想起了在府上來回的踱步,想起了自己終究還是來了這里,她知道,他現在在嶺南,孤身一人,并無親信在身邊。
景明伸手要水,寧溪又喂了他一些,景明的手垂下來時,又砸在了她的手上,景明無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沒有推開。
“水是從哪兒弄來的,驛站可不會半夜給人送水,你又不會在廚廳里去燒水?!?/p>
寧溪抬頭看他,“就是在廚廳燒的。”
景明搖了搖頭,不相信她的話,“不愿意說就算了,不會是跑回軍部吧?還是去黎家,在梁七家討要的?”
寧溪懶得理他,也意識到他在故意挑話,“景二公子,對不起,可是,等你病好了,不要與我再有任何牽扯了,不要告訴別人,你是因為我而拒婚?!?/p>
景明聞得,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感覺你在騙我?!?/p>
“為什么?”寧溪想,這人難道琢磨出什么了。
正想著了,就見他捏了捏二人交握的手,“我們應該很熟?!?/p>
“你是要讓我后悔自己的心軟嗎?”寧溪趕緊抽手離開,道。
景明還是搖了搖頭,“梁小姐,不是心軟,你對我,不是心軟,我對你,更不是。你再給我些時間,我會想起來的。”
寧溪眨了眨眼,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景二公子原來,如此厚顏無恥······”
景明竟然笑了,想要靠近她,又覺得自己病氣不妥,只得嘆了一口氣,無力地躺回去,甚至還挪遠了些。
寧溪看著他的動作,更是心疼。
景明剛好轉身,看到她眼中的心疼,先是一怔,而后展顏一笑。
寧溪又呆愣了片刻,反應過來,趕緊坐正起身,在屋子四周看了看,然后發現問題所在,“你這屋子,冷得很?!?/p>
一直溫柔看著人的景明虛弱地點了點頭,“是有些冷?!?/p>
“沒有人生火嗎?”寧溪擔心地問。
“最近動蕩不安,驛站人手不夠,炭火緊著各州縣發放了,咳咳,”景明又咳了咳。
寧溪沉思片刻,又回身替他攏了攏被子,然后道:“你等我,蕭尹有新的府邸,那里很暖和?!?/p>
寧溪正要走,卻被人抓住了袖口,“你和蕭尹,什么關系?”
景明記得她飛奔入了蕭尹的懷中。
也記得雨中她靠入了蕭尹的懷中。
寧溪剛才吃了虧,此時卻可以找補回來,“我和蕭哥哥的關系很復雜,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你不要到處傳言?!?/p>
景明還要說什么,只見那人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