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提著米色棉布購物袋步伐徐緩地路過巷子裡燒烤店。
背後傳來陌生男人聲音,“青蕾……,周青蕾!?”
她回過頭和燒烤店門外青年對視。對方微卷中長髮介於文藝青年與搖滾樂團氣質之間,髮絲塞在耳後,眼神由遲疑轉為篤定。
“我果然沒看錯!”他自顧自地回答,腳步向對方靠近。
女子扭頭,趁男人邁出第二步之前揚長而去,“認錯了。”
望向逃離身影,他嘀咕:“認錯,那你跑什麼?”
青年折返店內與三五好友坐下交談。
一星期前,周青蕾去公司收拾個人物品,直至走出建築物也沒人過來為她送行。從工作一年多年的職場離職,除了自己,沒有人在乎,沒人會為離開的人浪費一秒時間。關於冷清離職的結果女子並未感到意外,畢竟一直與同事保持禮貌但不親近的表面關係。
站在公司門外,盯向大樓入口,內心暗自告別,“我再也無須為不喜歡的事情忙碌,再也不用見令人厭惡的人。”
之所以能夠辭職後快速返回老家,全是因為她做事有計劃,遞辭呈的念頭確定後,便立刻著手退租相關事宜。不知從何時起周青蕾養成克制物慾的性格,很少消費,很少購物,想著離開時待處理事務會簡單些。看似空蕩的租屋處經過整理,竟打包出二十三件大小不等的行李。
女子拖行珠白色硬殼行李箱出現於那幢見證自己成長的老屋前。
紅磚圍牆內,爺爺種的金銀花攀爬而出,纏繞至紅色泛鏽鐵門。她從布包翻出大門鑰匙,打開有些鏽蝕的沉重鎖頭。熟悉香氣在呼吸間竄入鼻腔,清香淡雅有聞之忘憂的美好。剝除部分藤蔓,鐵門間的鏽皮也隨植物掉落,氣味中混點鏽味,她將門推進荒涼院落。
“嘎嘰──。”鐵門響起惱人噪音,彷若受傷關節在抗議。
院裡既繁榮又腐敗,整片金銀花海,抽高很多的梨樹,梨樹是十八歲那年為了紀念考上大學全家共同栽植。庭院鋪設的青石板不只冒出青苔,積厚凋零的落葉掀開怕都能見到蚯蚓。
女子踩過“噗嘰……噗嘰……”的潮濕腐葉,轉開入戶門後走回,把暫置於院外行李箱抬進玄關。
“奶奶,重新裝潢能給我換張床嗎?”十五歲的周青蕾搬張圓形藤椅坐在對方身旁。
老人晃蕩搖椅笑問:“你床怎麼啦?”
“太小了!我都長這麼高,無處安放大長腿!”她伸展單隻腿,好讓言詞更具說服力。
爺爺拿著陶瓷茶杯從廚房走出,“就你那小短腿,把我們睡的床搬到你房裡,綽綽有餘。”
“啊──,我不要!”少女半耍賴,眼神哀求奶奶。
搖椅休憩的老人思量片刻開口:“裝修完有多餘的錢就幫你換。”
“還是奶奶最疼人了!”她甜說道,幫忙搖晃藤椅。
“唉呦──別晃囉,頭暈。”
周青蕾拉開鞋櫃門打算拿拖鞋,開櫃瞬間霉味撲鼻而來,換鞋念頭消散。保留敞開鞋櫃,穿著細帶涼鞋直接推行李箱走向樓梯。
女人兩手分別握住箱子拉桿與提把艱難往二樓前進。
她動作輕緩地放下箱子,在樓梯口稍作喘息才進入房間。正中央安放張加大單人床,扯去籠罩床鋪的防塵布,隨手扔向地板。
此時外面傳來幼童嘻鬧,“鬼屋門被打開了!”
“鬼是不是跑出來了?”
“啊──!快跑!”
喧鬧聲逐漸飄遠。
周青蕾拉開窗簾,微塵混和光線清晰地映入眼中,她抬手皺眉揮舞幾下,另手轉動門把跨出房間。陽臺面對正門,剛才小朋友們對話全被聽見。
內心亦認同道:“對啊。像我這樣對任何事情沒興趣,漠不關心的人。活著猶如行屍走肉,說是鬼魂,哪有差別?”
女子暗自傷感,目光由遠而近望向髒亂院內。
轉過彎,她放慢腳步,“怎麼會不記得燒烤店外那位男性呢?”
當時周青蕾仍然在讀大學。
冬季冰天雪地外面天氣太凍人,她想抄近路回家,於是穿過附近新式洋樓小區。
少女接起口袋響動電話,“快到家了。”
“出去那麼久?你去哪玩?”
“奶奶,外面天寒地凍的,哪個人會想玩?”
周青蕾正和老人耍嘴皮子,臉上掛有笑意。封閉長外套限制了跨步幅度,她碎步且迅速地奔走,一個閃神單腳朝前滑去。
“喔──去──。”
等反應過來,雙腿已呈現弓箭步,左手張開試圖維持平衡。
老人聲線體現緊張感,“怎麼啦?!跌倒了嗎?”
心眼卡至少女嗓子。
“差點。我現在要站起來,晚點見。”報告完情況便掛斷通話。
將手機收進霧藍色長羽絨外套口袋,同時放下手臂。腳四周全是夾雜泥土的髒雪與冰面,周青蕾微微提起外套下擺,重心朝前傾斜,一點點收攏後腳。
正用滑稽形象拯救自己,陌生男子從身後若無其事地超過她。
少女視線跟隨對方進入居民樓,直至他上樓。頭皮發麻的周青蕾站直後推測,“莫非看見了?管他的,反正不認識,天色這麼暗。”
等冰雪消融,微風吹拂。她塞著耳機,聽著音樂,邊走邊跟朋友傳訊息,時不時抬頭觀察路況。
餘光捕捉右前方有名男子走過來,她垂頭聊天,心裡估計往左挪動一步便不會撞到人。女子如料想閃避對方,只是計算錯距離,迎頭撞上對方右臂。
“啊!”少女驚嘆短促有力,接著立馬道歉。
“對不起。”
她定睛查看,對方身形些許眼熟。
“你走路怎麼這麼多狀況?”字詞組合起來像責怪,語氣卻相當平和。
周青蕾往旁邊移動幾步。
“我們不認識吧?”
黑色斑駁牛仔材質鴨舌帽壓得很低,他咧嘴介紹,“我叫沈謙旭。”
女生僵硬地點頭,如同今日遇見對方的反應拔腿飛奔。
燒烤店內男性友人詢問:“誰啊?”
“住附近鄰居。”
“前女友?”
“不是,別亂講話。”
沈謙旭的記憶或許能補充周青蕾不知情的部分。
冬天少年進入小區便跟在對方身後,她聊得非常愉快,從聲音就能想像臉上帶有開心的神情。
陌生人滑成弓箭步剎那,他心臟一緊,停留原地,猶豫是否該上前扶一把。考量這種時機當事人應該不希望被別人發現狼狽模樣,又見對方以逗趣方式站直。
男方琢磨過她的心理活動,但仍以行動告訴對方有人看見了,預測少女尷尬表情就覺得有趣。
因此上樓後沈謙旭在樓道窗戶偷看她,可惜只看見對方遠離背影。
春季,少男打算出門,同個小區再次遇見那名少女。遠遠地瞧見她步伐輕盈,微風撩起黑色長髮。發現對方往旁邊讓出半步,又低頭笑嘻嘻地對著手機,便想去捉弄她。偷偷朝斜前方移動,好讓她撞上自己。
女人剛抵達家門前,後方熟悉聲音叫住她。
“周青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