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劉海,隨興不羈的短髮,五官鮮明又立體,敞開白襯衫裡是深咖啡色針織背心。牛仔寬口短褲,腳穿羊皮莫卡辛鞋的女人出現於身旁。
“小姑?”女子尾音上揚,顯然感到詫異。
“回來怎麼沒提前說?”
“要說的,這兩天原本要聯絡,但是忘了。”臉部肌肉非自然地牽扯起嘴角微笑,其實她根本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笑完又問:“你怎麼會來這裡?”
“鄰居跟我說老宅好像有燈亮,所以來檢查一下。”
“喔。”
“進去坐嗎?”周青蕾推開院門。
對方接近大門望見滿園野蠻生長的雜草,“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
她探頭探腦地站在院門旁,然後將目光飄向姪女,“草長成這樣不害怕嗎?”
“還好吧。”女子語氣淡然地回覆。
“過兩天我過來幫忙打掃家裡。”
“沒事,我慢慢整理。”她拒絕只是不願意被打擾。
對方未回話,朝房屋走去。
“穿鞋進去,拖鞋還沒洗。”跟在後方的姪女提醒。
小姑開燈後查看敞開鞋櫃內狀態,“全發霉了,等天氣好清理完再拿出去曬太陽。”
周青蕾前往廚房,鑒於接近晚餐時間,要煮飯的她順口問:“要吃麵嗎?”
女人想聊兩句便走,可姪女行李全堆放於樓梯旁未拆封,家中樣子冷清於心不忍。便回答:“好啊。”
小姑拉餐椅坐下,餐桌放著姪女偏扁的布包,“這次回家準備待多久?”
“住到不想住為止。”她清洗鍋子,裝水端上爐具。
“工作呢?”
“辭了。”
周青蕾開啟冰箱從裡面拿兩顆番茄,一把油菜和蔥擺在料理臺,又取出超市買的豬肉片。
“那接下來要做什麼?”
帶水珠的番茄放在灰白色菜板上,她手起刀落,番茄便被切成片,“什麼都不做。”
小姑轉身側坐,手靠在椅背上望向備料背影,“工作是不是很累?”
對方飛快以木筷攪動蛋液,“上班不都那樣。”
“也是,要工作又養小孩更累。休息充分了,再作打算吧。”
金屬鍋中水噗嚕噗嚕地冒泡,小姑起身詢問切肉的人,“麵放在哪?”
“冰箱。”
對方打開冷藏室。
“先煮湯底,湯滾再下麵。”姪女解釋。
“後天幫你除草。不行,和朋友約好帶小孩出門玩。要不然大後天?”小姑想起院內雜亂,讓她單獨清理不知要弄多久,於是安排自己空閒來幫忙。
“好不容易放假,出去玩很累,不用來。我現在時間最多,慢慢整理沒問題。”周青蕾往番茄湯裡丟進肉片。
對方比她大十三歲,是奶奶中年意外懷上。據說當時念高中的父親得知消息相當震驚。由於年齡差導致成長過程小姑僅偶爾現身,才會造成兩人如今相識卻未熟悉的情形。
“冰箱沒什麼食物,你記得按時吃飯。”女子把麵條放在鍋旁時叮嚀。
“嗯。”
她盯著單手插腰站在湯鍋前準備放麵的姪女建議:“外面金銀花全開了,要摘下來泡茶喝嗎?我記得你很喜歡喝爸製作的花茶。”
周青蕾默不作聲,思考一陣後開口:“你有空摘些回去給江江洗澡吧。”
接著從碗櫃取出兩個大碗重新沖洗。
“你還記得啊?!”小姑神態驚喜。
她眼神瞄向窗外邊回憶邊描述:“金銀花是你三歲時和爸種下,剛開始泡澡那次大概是五六歲。”
“那天回到家,看你在泡澡,不知道哪根筋異常,跟媽說我也要泡。結果說沒有,讓我泡你泡過的。”
姪女將麵端至對方面前,轉身去拿自己那碗。
“當時我都氣哭了。”
“那泡了嗎?”她放下碗筷,坐在餐桌寬邊。
“沒有,你出來之後,我進廁所一腳把塑膠桶踹翻了。”
“我怎麼沒印象?”女子與小姑眼神接觸幾秒,很快又移往湯麵攪動麵條。
“當然沒可能當面做,你跟媽上樓後我一個人在浴室踢倒。”她起身走向吊櫃取出小碗用水隨便清洗。
“因為我嗎?”
“不是,可能那天心情差。”
周青蕾鬆口氣,低頭吸麵。
“幾天之後,周校長又摘了花和樹藤燒水,讓我獨自泡澡氣才消。”
把麵上青蔥都挑出來後,她捧起溫熱碗,喝口湯。
“你加什麼?湯頭鮮甜,麵很入味。”小姑誇讚。
女子沒有說話,僅於對方稱讚時抬頭安靜聆聽。
兩人閒聊著,但大部分是對方主動想話題,周青蕾偶爾附和。吃完晚餐,小姑幫著洗碗後就離開。
寧靜地躺在床鋪,地面仍然堆有防塵布,身體覆蓋的是租屋處使用過的紫丁香素色涼被。
心裡莫名感覺不痛快,她對將小姑留下來吃飯這件事後知後覺地感到懊悔。周青蕾大腦明白不該那麼認為,但就是無法控制,企圖透過常理說服自己,思緒激烈地自我對話。
“可是和小姑相處沒有不舒服,我就是想自己待著。安靜地……不受打擾……。老宅同樣是她家,跟我一樣有隨時過來的權利。是我問她要吃麵嗎……希望她下次過來不會在吃飯時間。這樣就沒有問她的必要……。”
腦中無限重複,最終換來滿身疲憊,也未能獲得結果。
她翻身默念:“停!別想了!不要糾結,不重要。睡覺。”
翻來覆去根本無法淨空腦子。
鼻息從腹部用力且悠長被擠壓而出,周青蕾全身緊繃,又平躺回正中間。在被子裡蠕動調整姿勢,試圖找到能入睡的位置。
無論如何挪動始終沒找到舒服的地方。
睜開眼,摸到旁邊手機,女子握著手機,轉身趴於枕頭,開始用物理方式強行轉換思緒。
強烈的失眠伴隨強烈的痛苦,可她卻無可奈何。
同事敲開診間門,見到臉色清朗的男人,“沈醫生,心情很好啊!有什麼好事嗎?”
他瞥向窗外,“天氣晴朗。”
那天巷弄裡女子從花圃撿起枯樹枝,踮著腳跟走向牆邊。單手撐住牆面抬起右腳,用樹枝拼命戳鞋底,臉上顯露出嘔吐神情。
留寸頭的男子走近。
“需要幫忙嗎?”
周青蕾抬頭,放下腿。
“怎麼又是你?”
“我可沒跟蹤你。住家附近巧遇這麼多次,難道不算緣分嗎?”
“你也曉得住同一區域遇到幾次很正常,就別賦予特殊意義了吧。”她又低頭剝除穢物。
男子從旁邊撿來另根木棍,遞給對方。
“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對方輕聲呼氣,再次放下腿,扔掉弄髒樹枝,用手腕髮圈於後腦杓俐落盤髮。
動作同時注視男方:“沒覺得自己很唐突嗎?”
深藍色連帽衛衣的沈謙旭,將視線停留於對方頭部,認同地說:“確實。”
“如果換個方式,能當朋友嗎?”
少女對他的執著感到不可置信,放下手,“你很缺朋友嗎?”
“哪種答案會比較好?”
“都一樣。”
“那我不回答了。”他勾起淺淺嘴角,手中仍握有木棍。
“可我不缺朋友。”
“蕾蕾,站在這裡幹嘛?”奶奶提菜由巷口靠近。
她轉身去提對方手中菜,“踩到狗大便。”
“小伙子是誰?”
“不認識。”“朋友。”
她訝異地望向男子心想:“竟然有人不要臉到如此境界。”
沈謙旭看見對方快跳出來的眼珠,氣定神閒地補充,“預備朋友。”
“那要去我們家吃飯嗎?”
“奶奶,哪能隨便邀請陌生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