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七歲時，嬌俏溫順，謙虛恭謹。
初春時節，常媽媽領著明月前往內院正堂，見到了陳府的掌家夫人，以及夫人懷中天真可愛的小姑娘。
明月跪伏在地，與其余三人一同接受夫人的考驗。
一刻鐘后，明月與小丫頭喜兒一同入選，成為陳家小姐陳欣怡身邊的二等小丫鬟。
陪同玩樂、侍奉成長，來日更是會成為陳欣怡的陪嫁丫鬟，侍奉一生。
夫人敲打，賞賜，揮手命人退下，明月跟隨常媽媽的腳步，走在青石小徑上：
“媽媽，奴婢是要搬去夫人院中嗎？”
陳欣怡年幼，夫人不放心幼女獨居一院，暫時養在夫人院中，她這伺候小姐的奴婢，想是也要搬去夫人院中的。
“是啊……丫頭機靈，得夫人看中，跟媽媽回去收拾衣物，便去小姐身邊侍奉?！背寢岆y得溫和：
“好好伺候小姐，你是個有前途的。”
“和平兒姐姐一樣嗎？”
明月面上揚起一抹羨慕，但她心中其實有所猜測，夫人的嫡長子已是束發之齡，她并不羨慕平兒，只是她一個小小丫鬟，平兒是她接觸到的最光鮮亮麗、適合羨慕的人選。
“不，你與平兒是不同的?！背寢屛⑽u頭，提醒道：
“你以后便是小姐身邊的人，要謹言慎行，精心侍奉小姐，有些人啊……少打聽?！?/p>
“是，媽媽，奴婢遵命?！?/p>
明月恭順行禮，見常媽媽止步，便疾步進入通鋪，收拾好府中發的衣裳首飾，以及些許月例銀子。
這兩年，她的月錢大半孝敬了常媽媽，存下的不多，但好處也顯而易見。
比如這一次，若非她足夠機靈識趣，小姐選丫鬟，可輪不到她。
明月背著包裹出門，甜甜一笑，將一只藍紋荷包塞入常媽媽掌心，眼中滿是感激：
“媽媽，奴婢今日便要離開了，這兩年幸得媽媽教導，奴婢才能有這般造化，這是奴婢繡的荷包，還請媽媽收下?！?/p>
荷包不重要，重要是荷包里夫人剛才賞下的梅花錁子，是她與常媽媽好聚好散的緣分。
常媽媽下意識的一捏荷包，笑容更加和善兩分：
“你個小機靈鬼，去了夫人院中，記住要聽吳媽媽的話，多看少說，勤快溫順，要將主子放在眼中，放在心上?！?/p>
“是，媽媽?！?/p>
……
歲除佳節，陳府燈火通明，熱烈喜慶。
至子時，宴會散去，明月與喜兒在內室照看小姐安寢，大丫鬟吉祥如意在外守夜。
“喜兒妹妹，你困了便瞇一會兒，我會看著小姐的?！泵髟聹愡^身，輕哄著。
喜兒是夫人陪嫁吳媽媽的小女兒，生得珠圓玉潤，是個活潑人兒，今日佳節，難免玩的有些疲憊。
而吳媽媽，正是當日買明月入府的媽媽，也是夫人院中的管事媽媽。
陳家亦是偶爾救濟慈心堂的富戶之一，一來二去，嬤嬤便與吳媽媽有了兩份交情，也是如此，才能將她送入陳家為婢。
入夫人院中兩年，小姐將滿六歲，是個受盡嬌寵的小姑娘，并不難伺候。
且因明月喜兒年幼，多是跟著吉祥如意打下手，做些瑣碎活計。
“真的嗎？福兒姐姐，你真好，明晚我也幫福兒姐姐。”
喜兒兩眼放光，她是真的困了，見福兒滿臉認真，連連點頭，小心的縮在榻上，不過數息，便陷入沉沉夢鄉。
明月眉眼含笑，注視著酣睡的陳欣怡，入世歷練，伺候的主子省心，也是一樁緣法。
驀然間，耳邊傳來吉祥如意的蛐蛐聲——
五感通明，方圓三丈之內，無論多么小聲，都能收入明月耳中。
“吉祥姐姐，是真的嗎？夫人今兒指了平兒姐姐去大公子房中？那不就是……”
“是真的，我先前去接大小姐，無意聽見夫人吩咐的……說是大公子已滿十七，即將議親，也該……通人事了……”
“平兒姐姐雙九年華，一直跟著常媽媽學習侍奉的本事，今晚……只是不知平兒姐姐會如何？”
“能如何？平兒姐姐本就是夫人預備的人，明兒，我們得喚平兒姑娘了……”
“平兒姐姐也算是熬過來了……”
熬過來？明月眉眼淡漠，對于平兒而言，她的磨難剛剛開始。
只是，漫漫紅塵，歲月磋磨，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有時候活著，便已是萬般艱難。
翌日，伺候陳欣怡梳洗更衣，吉祥如意在前，明月喜兒在后，前去向夫人請安。
行走間，與一名粉衣婦人迎面相撞，婦人垂首避讓，明月余光掃過，正是昨晚吉祥如意蛐蛐的平兒——
面色紅潤，眼尾泛春，的確要稱平兒姑娘了。
無名無分的通房丫鬟，為奴，但又與奴略微不同，故府中下人敬稱一聲姑娘。
正院的小丫鬟打起簾子，陳欣怡邁著小腿進入，向著母親似模似樣的行禮：
“娘親，女兒給您請安了?！?/p>
“娘的怡兒，快過來，娘親抱抱。”
“娘親……怡兒想娘親……”
雖然昨晚才見過，但小孩子想娘母親，多么正常?。?/p>
“怡兒乖……”
……
又一年春暖花開，陳府的日子依舊平靜悠閑。
夫人寬仁有度，小姐活潑可愛，奴仆各司其職，夫人正院，始終縈繞著歡聲笑語。
這一年，夫人選定了同樣行商的鄭家小姐為兒媳，三書六禮，定下一個月后，春末夏初的良辰迎新婦入門。
七歲的陳欣怡正窩在母親身側，打著絡子，院內溫馨和諧，突然，吳媽媽匆忙進入，湊在夫人耳邊低語……
聲音入耳，明月眸中閃過訝異，夫人更是渾身冷沉，強忍著怒氣吩咐：
“吉祥如意，你們抱著小姐回房午睡。”
“是，奴婢遵命。”
吉祥如意溫和抱起陳欣怡，陳欣怡眼眸圓溜，張開手臂：
“娘親……怡兒不困……”
“乖，怡兒先回房，娘親待會給怡兒做最好吃的糕糕……”
夫人眼眸含怒，吉祥如意連忙抱著陳欣怡離開，明月喜兒無聲福禮，緊隨其后。
待離開正院，明月耳邊猛然傳來茶盞破碎之聲，伴著夫人滔天怒火：
“賤婢！賤婢！她怎么敢？！立刻將人拖過來！”
“夫人息怒，區區賤婢，處置了便是，不值得夫人動怒！”
“賤婢！賤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