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明月連忙輕拍吳媽媽后背,喂上一口清茶,勸慰:
“媽媽稍安,養好身子要緊。”
待吳媽媽緩過氣,方才握住明月的手掌,滿臉懇求:
“喜兒去給媽媽煎藥了……喜兒是小姐的大丫鬟,婚事自當由小姐做主,福兒,你與喜兒一同長大……”
夫人及其重視小姐,一旦喜兒被小姐驅離,輕則被隨意匹配小廝,做個粗使婆子,重則被發賣出去,恐性命難保。
“媽媽安心,奴婢自會向小姐稟報您的意思。”
陳欣怡與喜兒之事,做為夾雜其中的丫鬟,她只需要如實稟報便可。
其實,明月還是希望留下喜兒的。
但喜兒天真,仗著陳欣怡寬和,亦仗著吳媽媽的勢,數次未稟報陳欣怡,便擅離秋水院。
這般,哪怕有明月描補,也抵不過次數太多……
日暮,秋水院內,明月稟報了吳媽媽的傳話,便安靜的侍奉陳欣怡梳洗更衣。
片刻,陳欣怡臥在榻上,攏著手爐,披著秋裳,翻閱著書籍,明月坐在小凳上,做著繡活。
良久,燭火微暗,明月微挑燈芯,提醒道:
“小姐,您該就寢了。”
“喜兒還未回來?”
“是,小姐,喜兒歷來孝順,吳媽媽病重,定是耽擱了,待喜兒回來,奴婢定然嚴加敲打,絕不讓喜兒再犯。”
后宅之中,丫鬟夜不歸宿,是非常嚴重的過錯,尤其是喜兒還是小姐的大丫鬟。
“……就寢吧!”
“是,小姐。”
……
及笄之禮,前夕
某一天,府內氣氛驟然凝滯,至第三日凌晨,夫人憂愁傷懷,眼眶青黑,臉色憔悴。
正院,茶盞落地,發出清脆響聲,陳欣怡眸中含淚:
“娘,您說什么?女兒沒聽清……”
夫人揮手,丫鬟婆子齊齊退出,跪于廊下,須臾,室內傳出隱約爭執哭泣之聲。
明月跪在秋寒石板上,耳邊是陳欣怡近乎絕望的嘶吼:
“娘,您教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教我管家理事、規矩禮儀,教我端莊賢淑、溫良謙恭,十五年嬌寵,錦繡榮華,就是為了送我去做那為人欺辱輕慢的妾室?
娘,妾通買賣,一日為妾,終身為奴,我是您的親生女兒,你就讓我過這樣的后半輩子?”
“娘沒有辦法了,你爹用盡手段,也救不出你大兄,知縣大人溫文爾雅,官宦之家,前程似錦,定是個良配。”
“良配?!哼!娘,您這話不虧心嗎?知縣的年紀都可以做我爹了,況且,妾是什么玩意?
大兄院中的那些丫鬟,死去的平兒鶯兒,那就是妾的命運,前日里銀樓掌事提及,知縣的女兒都將及笄,我和知縣的女兒同齡啊!娘,大兄是您的孩子,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呀!”
“不會的,我兒端莊柔婉,正是男子喜歡的容色,定能虜獲知縣大人垂愛,安居后宅,一生平安。”
“娘,您怎會如此天真?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爹當年何其寵愛王姨娘,如今呢?王姨娘容色衰頹,便淹沒在后院之中,娘,我憑什么是例外?憑什么呀?!”
“怡兒……”
“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是大兄惹的禍,就讓大兄自己承擔,憑什么牽連我?”
“怡兒!”
“他本就是個廢人,沉迷酒色,無半分勤勉之姿,惹出此等禍端……”
“啪!”
“娘,你打我?你打我!”
“怡兒……娘不是有意的,娘只是……只是……”
“只是一個廢人都比我重要!”
“怡兒,你先冷靜冷靜,你是娘的心頭肉啊!娘是愛你的,怡兒……”
“這樣的愛,我承受不起!呼……嘭……!”
“來人!請大夫!快呀!”
夫人凄厲呼喊,丫鬟婆子連忙涌入,明月沖在前面,便望見躺在夫人膝間,面上指痕嫣紅、額間血珠流淌的陳欣怡。
明月眼眸猛然一閉,陳欣怡竟撞墻了。
正院兵荒馬亂,眾人將陳欣怡扶上軟榻,又伺候夫人整理儀容,片刻,婆子架著白發蒼蒼的老大夫入內:
“大夫,快給小姐看看。”
老大夫一番診治,提筆開方,道:
“小姐急火攻心,心神震顫,額間受到撞擊,但幸好小姐力微,未曾傷及性命,按方子抓藥,吃上三日便無礙了。”
“快抓藥煎來。”
夫人連聲吩咐,機靈的丫鬟趕忙奔走,明月始終跪在榻前,注意著陳欣怡的面色,及時換上溫熱錦帕。
性命無憂,夫人神色微松,目光落在額間傷口,詢問道:
“小姐的額頭,會留疤嗎?”
“夫人放心,小姐傷口極淺,待小姐醒來,我再開些祛疤養膚的藥膏,連續涂抹十日,自會完全復原。”
“那就好。”夫人面色微松,抬眸吩咐:
“吳媽媽,送大夫。”
吳媽媽福身,老大夫識趣的起身,跟著福媽媽出去,夫人微撫額頭,嚴厲警告:
“小姐偶感風寒,閉院靜養,誰要敢傳出什么閑話……”
“奴婢不敢!”
……
秋水院
陳欣怡自昏迷中醒來,便一直躺在榻上,眸光空洞,面色蒼白,透露出一股衰敗之氣。
明月半跪榻前,望著心如死灰的陳欣怡,只能寬慰道:
“小姐,無論如何,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陳欣怡是凡人,是陳家嬌養的姑娘,大寧女子位卑,三從四德,束縛著女子的命運,陳欣怡……
身為福兒,她什么都做不到,唯有陪伴二字。
“福兒,就因為我是女子,我就要成為大兄的犧牲品嗎?”陳欣怡啞聲,環顧著錦繡閨房,嗤笑:
“自我醒來已有三日,母親就來看過我一次,還是告訴我,爹已經決定將我送入知縣府為妾……
叫我恪守女子之德,奉從父母之命,還給我的飲食中下了令人虛弱的藥,讓我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更是承諾說,會好生監督大兄,來日成為我的依靠,讓我在知縣府中安份度日,侍奉知縣,尊敬主母,誕育子嗣,不能為陳家招惹禍端,要要為陳家謀劃好處……
我已經是母親的棄子,她還對棄子百般要求,真是我的好母親!”
“小姐……”
“福兒,你入府十三年,早已摸清府中布局,你能放我走嗎?”
“小姐,我們走不了的,我們沒有戶籍路引,更是手無縛雞之力,一旦離開陳府,恐怕……恐怕會落入更凄慘的境地。”
“是啊……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