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怡微微抬手,明月連忙將人扶起來,半靠榻上,目光癡癡的望著窗邊暖陽。
“福兒,當日我撞墻自盡,我是真的想死,但我太弱了,沒死成,被救了回來,如今卻沒了當時的勇氣。”
陳欣怡伸出手指,似要握住窗邊明光,但卻只是徒勞的垂下手掌:
“我是個俗人,貪生畏死,事到如今,我的反抗,也只是螻蟻的掙扎罷了……我準備答應母親了……”
“小姐,福兒會一起陪著您的……”
明月握著陳欣怡蒼白的手掌,眸光溫和,承諾著。
妖的承諾,絕不背棄,福兒一生,必定跟隨陳欣怡終老。
“好福兒,去告訴母親吧……”
陳欣怡眼眸微闔,她學了十五年為人妻的規矩本事,如今要送她為妾,有些東西,是要重新學的……
“是,小姐。”
……
十日后,陳欣怡的及笄之禮匆匆舉行。
至日暮,暗夜無光
一頂粉轎,抬著陳欣怡進入知縣常府,蜿蜒曲折,落入一間粉紗垂落的小院,落花院。
陳欣怡是良家女子,是有名分的良妾,按規矩,身邊有兩名大丫鬟伺候,故而入常府,得明月喜兒相隨。
秋夜細雨忽降,微風拂過,吹落枝頭丹桂,殘花鋪灑大地,一眼望去,顯得格外凄涼。
夜色微散,一臉饜足的常知縣撫著胡須,昂首闊步的離去。
明月支著喜兒去端些熱水,自己則迅速屋內,榻上,陳欣怡氣息微弱,滿身狼藉,眼角泛著猩紅的淚痕。
“小姐。”
明月撲在榻邊,想要觸碰卻是不敢,這等傷勢,根本就是發泄,是虐待。
“福兒,水……”
明月連忙倒上一盞熱茶,喂陳欣怡喝下,數息,陳欣怡重新躺下,仰望紗帳:
“引路的林嬤嬤說過,三日之后,我才需要去正院請安,我先前還在疑惑,如今……大人今晚還會來落花院的,我……”
陳欣怡身子微顫,痛,真的太痛了,比她先前撞墻還要痛百倍,好幾次,她都以為自己活不下去……
“福兒,林嬤嬤的意思,是不是……我可能活不過三日?”
“小姐福緣深厚,會沒事的。”明月只能如此安慰。
“是的,會沒事的,會沒事的……”陳欣怡勉強抬手,握住明月的手掌:
“府兒,我要休息,我會活下去的……”
“會的,小姐。”
……
夜色微暗,落花院
常知縣再度出現,陳欣怡揚起一抹淺笑,將人迎入室內。
明月站在門外,手掌微握,娥眉低垂,伴著門內隱隱哭泣哀求之聲,靜待天明。
晨光微醺,常知縣的離開,預示著陳欣怡安然度過一夜,明月照舊入內服侍,陳欣怡的面色更加蒼白青紫。
“小姐。”明月眼角微紅。
“福兒……我沒事,讓我歇息。”陳欣怡疲倦的閉上眼睛。
“好,小姐安歇。”
時光忽然而去,日影西斜,月影初升,新一輪的折磨再度開始。
明月手掌緊握,身側,喜兒嘀咕著:
“福兒,大人挺寵愛小姐的,連續三日……”
“喜兒,住口。”明月輕呵。
陳欣怡最后的驕傲,每次……她不允許口無遮攔的喜兒進入室內,以致于喜兒只看見了寵愛,而未見寵愛背后的危機……
明月的焦灼,喜兒難以理解,但喜兒也不敢反比,只是微微跺腳,便不再多言。
繁星點點,光暈閃爍,明月遙望天際,眸中染上一抹晶瑩。
她既不能殺了常知縣,免去陳欣怡的折磨,亦不能撥動時間長河,讓金烏立刻升起。
唯一的五感透明,耳邊低吟哀戚,只會讓她更加無力。
原來,這便是凡人的世界。
咯吱……
房門開啟,明月宛若耳聞天音,待常知縣離去,明月連忙沖入室內,眸中陳欣怡揚起一抹艱難笑意,徹底昏死過去。
明月細細擦洗收拾著,倚在榻邊,不過片刻,陳欣怡便勉強睜開雙眼:
“福兒……扶我起來,我還要去正院敬茶。”
“小姐,先等等,喜兒去取糕點了,您好歹用點,待會正院還不知要耽擱多久?”
明月扶著陳欣怡半坐榻上,數息,喜兒端著瓷盤入內,上面擺放著精致的點心。
這還是三日前,陳家送入常府的嫁妝,是陳夫人親手所做,幸得秋風寒涼,才能保存完好。
陳欣怡勉強用了一塊糕點,便擱在一旁,她實在沒胃口。
見此,明月也不再強求,扶起陳欣怡,與喜兒一同給陳欣怡更衣。
片刻,明月將人扶坐在梳妝鏡前,玉梳順發,指尖飛快的盤起婦人鬢,簪上一支粉玉釵,戴上一對粉色耳墜。
如此,方才執起脂粉,為陳欣怡遮去脖頸紅痕,正院敬茶,切不能給主母留下恃寵而驕的印象。
待一切收拾妥當,天色微明,陳欣怡飲下一口涼茶,便要站起身……
“小姐……”
明月喜兒連忙攙扶,才讓陳欣怡站穩腳步,陳欣怡此時本該好好歇息,但為妾的無奈,由不得她休息。
“無事。”
陳欣怡揮手,明月喜兒只得放開,數息,陳欣怡痛到麻木反而精神亢奮,安排著:
“福兒同我去正院,喜兒留在院內。”
“是,小姐。”
“以后,稱我姨娘。”
陳欣怡聲音略輕,率先邁出內室,眼中盡是堅定,陳家小姐陳欣怡已經在三日痛苦折磨中死了,活著的是常府妾室,是掙扎求生的陳姨娘,她的一生,便要在這深深宅院,活下去。
迎著晨光,陳欣怡站在金風院外,等候主母召見。
日影初升,金風院內走出一名嬌俏丫鬟,引著陳欣怡入內,明月則站在廊下等候。
院內女眷的聲音,清晰傳入明月耳中——
“妾陳氏叩見夫人,請夫人用茶。”
數息,傳來一道溫婉淡漠之聲:
“陳氏,起身吧!你既入了常府,便要恪守為妾之道,與眾姐妹和睦相處,好好侍奉老爺,早日為老爺開枝散葉。”
“是,妾謹遵夫人教誨。”
“嗯,陳氏,你且認識一下先進門的姐妹。”院內傳來一陣女眷見禮之聲。
直到兩刻鐘后,眾姨娘率先出門離去,陳欣怡方才面色平靜的出來,腕間新添了一只玉鐲,明月微微湊近,讓陳欣怡將大半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她能感覺到,陳欣怡的身體精神已經到了極限。
“姨娘,先回落花院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