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載光陰逝，姑娘容華如故，在下卻已近不惑之年，哎！不知在下可能知曉姑娘芳名？”
玉瑄悠悠嘆息，眉眼微斂，配合著那張驚艷時光的盛世玉顏，令人心生憐惜。
“明月。”明月凝視著玉瑄的眉眼，輕笑：
“人族得天獨厚，修行一片坦途，玉瑄更是天資卓絕，入道十六年，修為已遠超于我，來日定能凝丹渡劫，仙道昌盛。”
這一身渾厚修為，輕靈純澈，傾世風華，絕代無雙，再思量妖族修行之緩慢，之劫難……難怪傳承記憶中，總有妖女入世，最愛騷擾蠱惑仙門天驕，引其墮落，上演幾出人妖虐戀。
“可在下命短。”玉瑄唇角含笑，捻起一枚飄落綠葉，狀似感傷：
“師尊清虛上仙壽一百六十載，即將坐化，在下之一生，猶如明月之一息，實為憾事。”
“人族天生靈慧，善思而命淺，妖族生而蒙昧，多劫而長壽，種族之別，無需一概而論之，且人族上仙，功德無量，縱使坐化，亦將輪回轉世，重返人間，玉瑄，無需以此為憾。”
“輪回重生，歲月更迭，往事盡數遺忘，在下已非在下，豈能不憾？”
“非也，仙者明心見性，輪回修行，雖記憶遺失，然本心不改其志，不惑紅塵，自是彼年故人。”
凡人魂魄脆弱，心性多雜，歷經輪回而面目全非者比比皆是，但修者心性堅韌，以元神承載記憶，元神不散，記憶長存，故人自是彼年故人，玉瑄之元神，更是渾厚凝練，生生世世，萬千輪回，皆不改其志。
“玉瑄緣何身在禪葉寺？”
身處輪回之中，有些話題過于沉重，還是暫避一二，待來日，諸事自有答案。
“師尊游歷北境，遇一紅衣厲鬼，怨煞沖天，屠戮百人，本該滅其魂靈，然師尊聞其遭遇，憐其枉遭劫難，故將其拘禁，請禪葉寺覺山禪師誦度其怨煞，待來日送入冥府，贖罪投胎，求得來世安寧。”
“很難。”
陰陽有序，人鬼有別，厲鬼殺人，不論因果，一律從重處罰。
“師尊所愿，無需在下多言。”玉瑄伸手，為明月添上一盞新茶，道：
“明月何時來的京城？”
“三年前，隨鐘惠蘭之父升遷入京，我如今是承安侯府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玉瑄呢喃低語，猛然間，渾身寒意四溢，眼眸侵染著幾分委屈：
“月兒招惹了我，讓我苦苦等待，如今重逢，是嫌我年老，要拋棄我嗎？”
“不是，我沒有。”明月斷然搖頭，解釋：
“我與鐘惠蘭達成妖契，替她庇佑喬姨娘，閨閣女子命不由已，承安侯府已是鐘惠蘭最好的選擇，我與肖鴻宇毫無瓜葛，我的一切行為，皆是為歷練修行。”
明月望著那張依舊怏怏的玉顏，眸中青光隱現，毫無防備的玉瑄頃刻陷入幻境。
十息，玉瑄掙脫幻境，面頰微紅，避開明月的視線，微微啞聲：
“這是月兒的神通？”
“嗯，我已凝結妖丹，入世修行便新添了一項能力，幻瞳，致幻篡憶、讀心攝魂，你方才便是中了幻術。”
明月微微傾身，纖長指尖觸及嫣紅面頰，有些好奇：
“你方才在幻境中看見什么了？”
“……沒什么。”玉瑄微微后退，壓下滿心雜念，快速轉移話題：
“月兒此次歷練，會待多久？”
“待喬姨娘壽終正寢，待鐘惠蘭甲子之年，便是我歸去之時，算算時間，還有四十又五載。”
“好，我會暫時留在京城。”
“你無需如此，于妖族而言，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是修行，貧困潦倒、粗茶淡飯亦是修行，你無需為我困守京城。”
“我想看著你。”玉瑄強調：
“我雖不知你我前緣，但當年一別，我甚是思念，輾轉反側，我不會打擾你的修行，就讓你我同在京都，同觀一片天地，而且，我身為大寧宣王，雖入道途，但侍奉父母、守護王朝亦是我的責任，我也需要暫留京城。”
“好。”明月頷首，既非玉瑄一時沖動，她也不會阻止，不過：
“大寧趙氏當權，你緣何從謝氏？”
“我出生之時，師尊便道我與天家緣淺，強求無益，但我是父皇嫡長子，生而尊貴，父皇自是不愿，可我在宮中體弱多病，有早夭之相，父皇百般無奈，只能將我送入母后娘家謝氏撫養，賜名謝長曦，封宣王。”
“你天資絕世，與道有緣，自當與皇權相別，如今這般，也是極好。”
“正是，我入道，游歷四方，遠離皇權爭斗，而我的存在，天然便能庇護母后及謝氏的安寧。”
玉瑄的身份，皇長子，修行者，漫漫皇城，只會讓人敬仰。
“嗯，玉瑄，你修道，我為妖，我們各自前行，殊途同歸。”明月輕抿茶水，眉眼含笑：
“今日重逢，我甚是歡喜，不過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
“我陪你。”明月起身的動作一頓，團扇輕搖：
“人間規矩森嚴，還是罷了！”
“不會有人知道的。”玉瑄保證，眸光執拗。
“好，回吧！”
……
客院，燭火昏黃
明月打發春柳云柳退下歇息，自個倚在榻上，隨手翻看著經文。
玉瑄坐在對面，凝視著明月的一舉一動，眸中盡是歡喜，繾綣情深，他不信命，但有時候，他也是信的。
“月兒，你歡喜我嗎？”玉瑄突然出聲。
“自然，我甚喜之。”明月擱下經書，眸光凝視玉瑄，滿是認真誠摯。
“那你不想……”
“玉瑄，阿曦，你乃修行之人，當知人妖殊途，你……可是看了什么市井話本？落魄書生胡編亂造，不可輕信。”
“……”
“市井話本，人鬼相通，人妖相歡，皆為虛幻，三族之別，無并蒂之緣，不可違之，若逾矩，同受劫罰，輕則修為盡毀，命格破碎，重則魂飛魄散，墮入無間地獄。”
“可記載中存在半妖半鬼之子？”
“是，但那本質上是以人族軀殼魂魄為養料，孕育的妖魂鬼胎，子嗣誕生之日，便是養料死亡、闔族氣運散盡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