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入被暮色浸染的街道，匯入稀疏的車流。路燈次第亮起，在擋風玻璃上投下昏黃跳躍的光斑。林薇緊盯著前方的道路，雙手死死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后視鏡里，朵朵安靜地坐在座椅里，大眼睛好奇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小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頭發上那個小美人魚發卡。

“媽媽，”朵朵忽然小聲說，“爸爸和好多叔叔阿姨一起玩，會想朵朵嗎？”

“會的，寶貝，爸爸當然想朵朵。”林薇機械地回答著，目光卻像雷達一樣掃視著前方的每一輛深色轎車，試圖從中分辨出陳明那輛熟悉的車影。她覺得自己瘋了，像個蹩腳的偵探，更像一個被嫉妒和猜疑沖昏頭腦的怨婦。可心底那股強烈的、想要窺探真相的欲望，像毒藤一樣纏繞著她，讓她無法回頭。車窗外，鉛灰色的云層翻滾得更厲害了，遠處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一場醞釀已久的大雨似乎隨時要傾盆而下。

車子最終停在“云水謠”度假村外圍一條僻靜的林蔭小道上，離度假村燈火輝煌的主入口還有一段距離。這里樹木茂密，高大的樟樹和低矮的冬青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她們的車子很好地隱藏在了濃重的陰影里。空氣越發悶熱潮濕，粘在皮膚上，膩得難受。遠處度假村露天草坪上飄來的音樂聲和人聲隱約可聞，更襯得她們藏身的角落一片死寂。

林薇熄了火，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她解開安全帶，回頭看向后座：“朵朵，噓——我們到了。現在，我們要玩一個很安靜的捉迷藏，不能出聲，好不好？”她豎起食指，表情無比嚴肅。

朵朵似懂非懂，但被媽媽緊張的氣氛感染，也用力地點點頭，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露出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里面閃爍著緊張又刺激的光芒。

林薇小心翼翼地推開車門，盡量不發出聲音。悶熱的空氣像濕熱的毯子一樣裹上來。她繞到后座，把朵朵抱出來，小家伙溫軟的身體依偎在她懷里，帶著奶香和一絲不安的顫抖。林薇抱著她，弓著腰，像做賊一樣，借著樹木和景觀石的掩護，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傳來人聲的方向潛行。腳下是松軟的泥土和偶爾硌腳的碎石，高跟鞋踩在上面，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膽。度假村精心布置的景觀燈帶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勾勒出亭臺樓閣和修剪整齊的花木輪廓，但林薇只覺得那光刺眼，仿佛隨時會暴露她們的行蹤。

終于，她們在一處由幾塊嶙峋假山石和茂密冬青叢組成的角落里蹲伏下來。這里位置絕佳，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的露天草坪，布置著白色的桌椅和閃爍的串燈，人影晃動，正是聚會所在。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撥開眼前幾片礙事的冬青葉子。

視野豁然開朗。

草坪上大約有二三十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端著酒杯談笑風生。燈光不算特別明亮，但足以讓她辨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陳明！他站在靠近中央的位置，背對著她們的方向，正和幾個人熱烈地交談著，手里也端著一個酒杯。他穿著那件嶄新的淺藍色條紋襯衫，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挺拔又精神。林薇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急切地在陳明周圍的人群中搜尋。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側影進入了她的視線。那女人穿著一條剪裁合體的米白色連衣裙，長發松松地挽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她正側頭對陳明說著什么，臉上帶著盈盈笑意。陳明也側過身，微微低頭，認真地聽著，嘴角也掛著溫和的笑容。兩人站得很近，姿態放松而熟稔。

張倩！

林薇腦子里“嗡”的一聲。雖然只看過模糊的照片，但那個側影，那種氣質，幾乎立刻就和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威脅對上了號。真的是她！陳明就是為了她，才如此精心打扮，才對她含糊其辭！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尖銳的冰碴，狠狠扎進她的心臟。憤怒、委屈、被欺騙的痛楚和被愚弄的羞恥感，像無數只毒蟲噬咬著她的神經。她抱著朵朵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指甲幾乎要掐進自己的掌心。朵朵不舒服地在她懷里輕輕扭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異常熱情的女聲毫無預兆地在她們身后響起：

“哎呀！好漂亮的小囡囡！瞧瞧這小臉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嘖嘖嘖，真是有福氣的面相啊！將來肯定大富大貴！”

林薇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回頭，心臟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只見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女人身材微胖，穿著一身花哨但質地廉價的連衣裙，臉上堆滿了過分熱情的笑容，眼睛瞇成兩條縫，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林薇懷里的朵朵，嘖嘖贊嘆。

林薇下意識地把朵朵往懷里更緊地摟了摟，警惕地盯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對方身上傳來一股濃烈的、廉價的香水味，混合著汗味，在這悶熱的空氣里更加令人窒息。

“大姐，真有福氣，養出這么標志的囡囡！”女人往前湊近了一步，目光在朵朵身上流連，笑容幾乎要咧到耳根，帶著一種讓人極不舒服的貪婪，“一看就是聰明相，以后讀書肯定頂呱呱！”

“謝謝。”林薇勉強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身體繃緊，只想趕緊把這個不速之客打發走。她的心思還完全系在遠處草坪上陳明和張倩那刺眼的身影上。朵朵似乎被這陌生女人夸張的語氣和濃烈的氣味嚇到了，小臉埋進了媽媽的頸窩里。

“哎喲，還害羞呢！”女人咯咯地笑起來，聲音尖利刺耳。她非但沒走，反而又湊近了些，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作勢要去摸朵朵的頭發，“這小美人魚發卡真好看，配我們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