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朵朵寶貝?”她的聲音溫柔得像羽毛。
朵朵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像黑葡萄一樣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卻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驚恐和茫然,像受驚的小鹿。她看到媽媽,本能地往她懷里縮了縮,小手緊緊抓住林薇的衣襟。
“寶貝,不怕,媽媽在。”林薇的心都要碎了,強忍著淚水,用最輕柔的聲音說,“警察叔叔阿姨來了,他們是來抓壞人的。朵朵還記得…記得那個壞車里,有什么味道嗎?”
朵朵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小嘴扁了起來,恐懼地看著陌生的警察。
“別怕,朵朵,”年輕的女警露出一個非常溫和的笑容,聲音放得更柔,“告訴阿姨,車里是不是臭臭的?”
朵朵把臉埋進媽媽懷里,好一會兒,才發出蚊蚋般細小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臭…好臭…像…像爸爸修車的那種…油油的味道…還有…還有臭腳丫的味道…還有…還有…像爛蘋果…臭臭甜甜的…”她的小身體又開始發抖。
“機油味?汗味?還有類似劣質香水或者腐爛水果的味道?”李警官立刻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飛快記錄。這印證了他們的推測,嫌疑人使用的很可能是破舊、經常用來拉貨的面包車,衛生條件極差。
“那個壞人呢?”女警繼續引導,“他抓你的時候,朵朵是不是很勇敢地咬他了?咬在哪里了?”
朵朵似乎想起了當時的恐懼和疼痛,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他…他抓朵朵…好疼…朵朵咬他…咬他手…這里…”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指著虎口靠近手腕的位置,那里還殘留著一點淺淺的淤青,“他…他叫了一聲…好大聲…像…像大狗熊…他松手了…朵朵好怕…”
“咬在右手虎口位置,咬得很深,嫌疑人吃痛大叫。”李警官眼神銳利,這絕對是關鍵線索!“朵朵真勇敢!后來呢?你是怎么跳下車的?”
朵朵的眼淚流得更兇了,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車…車晃…像…像坐大船…搖啊搖…門…門開了…一點點…好多土…好大的風…朵朵…朵朵就…跳下去了…摔在…摔在爛泥巴里…好痛…然后…然后躲起來…草…好高…扎人…有…有小蟲子…朵朵好怕…等媽媽…”她再也說不下去,抱著媽媽放聲大哭起來。
林薇心如刀割,緊緊抱著女兒,眼淚也洶涌而出。朵朵斷斷續續的描述,像一把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女警也紅了眼眶,輕輕拍了拍林薇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警官收起記錄本,神情凝重:“林女士,朵朵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尤其是咬傷位置和車內氣味特征,對我們鎖定嫌疑人和車輛類型非常關鍵。我們會立刻在全市醫院、診所布控,重點排查近期右手虎口有嚴重咬傷就診的成年男性。同時也會根據她描述的跳車地點特征,重新梳理面包車可能的逃竄路線,重點排查符合‘顛簸、泥濘、有高草’特征的荒地路段,希望能找到朵朵遺落的發卡或者其他物證。”
“謝謝…謝謝你們…”林薇泣不成聲,除了感謝,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
警察離開后,病房再次陷入壓抑的沉默。只有朵朵壓抑的抽泣聲和林薇無聲的眼淚。陳明送來的那桶粥,孤零零地放在矮柜上,早已涼透。
出院回家的日子,并沒有帶來絲毫溫暖。這個曾經溫馨的小窩,如今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恐懼。
林薇成了驚弓之鳥。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樓道里鄰居的腳步聲、窗外汽車駛過的聲音、甚至風吹動窗簾的輕響——都會讓她瞬間神經緊繃,心臟狂跳。她會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沖到朵朵身邊,將她緊緊護在懷里,警惕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門窗,直到確認沒有異常。晚上睡覺前,她會反反復復檢查防盜門是否鎖死,每一個鎖扣都要用力扳動好幾次確認。窗戶的插銷更是檢查的重中之重,一遍又一遍,仿佛門外隨時潛伏著那個瘦高的惡魔。
朵朵的情況更讓人揪心。她變得極其黏人,像個小尾巴一樣緊緊跟著林薇,寸步不離。廚房、衛生間,甚至是林薇去陽臺收件衣服,她也要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守著,大眼睛里充滿了不安。她拒絕任何陌生人靠近,即使是熟悉的鄰居奶奶在樓下打招呼,她也會立刻把小臉埋進媽媽腿后,身體僵硬。晚上更是噩夢連連,常常在深夜尖叫著驚醒,渾身被冷汗浸透,哭喊著“壞人來了!”,需要林薇抱著哄很久才能再次入睡,小手死死抓著媽媽的睡衣,指節發白。
更讓林薇心痛的是朵朵對那個發卡的執念。她變得異常沉默,失去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她會一個人坐在地板上,默默地翻遍她所有的玩具箱、小抽屜,甚至沙發縫隙,一遍又一遍。找不到,她就拿出畫紙和蠟筆,一遍遍地畫著歪歪扭扭的美人魚,藍色的尾巴,然后看著畫紙默默流淚,無論林薇買來多么精致漂亮的新發卡,她都看也不看,固執地搖著頭。
“小美人魚…丟了…找不到了…”這是她重復最多的話,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失落和惶恐,仿佛失去了那個廉價的塑料發卡,就失去了某種重要的護身符。
陳明在這個家里,徹底成了一個多余而尷尬的影子。
他試圖靠近朵朵,笨拙地拿出新買的繪本,聲音干澀地想要給她講故事。朵朵要么把小臉扭開,要么直接躲到媽媽身后,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陳明伸出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眼神里充滿了挫敗和痛楚。
他默默地承擔了所有家務。笨拙地學著做飯,把廚房弄得一片狼藉,端出來的菜要么咸了要么糊了。林薇看也不看,要么自己重新做一點簡單的,要么直接叫外賣。他洗好的衣服,林薇會皺著眉重新再洗一遍。他買回來的昂貴玩具和漂亮裙子,被林薇直接堆在了儲物間的角落,積滿了灰塵。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林薇把他當成了空氣。偶爾視線不可避免的碰撞,林薇眼中那冰冷的恨意和疏離,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陳明的心底。他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落寞。深夜,林薇不止一次聽到客廳傳來極力壓抑的、沉悶的啜泣聲。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懷里的朵朵,用冷漠筑起更高的心墻。
這天傍晚,林薇在朵朵房間整理那個從醫院帶回來的、沾滿干涸污泥的小背包。這是朵朵那天背著的,里面只裝了一小包紙巾和一個喝水的小杯子。她打算徹底清洗一下。
她拉開背包的主拉鏈,把里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紙巾包裝被泥水浸染得變了色,小水杯也磕碰出了一個小凹痕。林薇拿起背包,準備去衛生間清洗。就在她習慣性地捏了捏背包底部,想把里面可能殘留的沙土倒出來時,她的指尖在背包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幾乎被縫線遮蓋住的小夾層里,觸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小東西。
什么東西?
林薇的心莫名一跳。她放下背包,湊到燈光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摳開那個緊窄的夾層口。指尖探進去,觸碰到一個邊緣有些尖銳的、帶著點弧度的硬塑料片。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把它摳了出來。
當那個小小的、沾著暗紅色干涸污漬(是泥?還是…血?)和污泥痕跡的藍色塑料物件完全暴露在燈光下時,林薇只覺得全身的血液“轟”的一聲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小美人魚發卡!
是朵朵那個丟失的心愛的小美人魚發卡!
藍色的魚尾巴上還帶著清晰的劃痕,鑲嵌水鉆的眼睛也掉了一顆,正是朵朵那個!
它怎么會在這里?!
林薇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朵朵明明說跳車的時候掉了!掉在車門旁邊的泥地里了!這個夾層如此隱蔽,連她這個當媽的都不知道!朵朵當時那么恐懼混亂,怎么可能在跳車后還記得、還能準確地把它塞進這個幾乎找不到的夾層里?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猛地竄入她的腦海:難道是…有人放進去的?在那個混亂的現場,在警察到來之前,或者…在她們離開之后?
是誰?王莉的同伙?那個瘦高男人?他為什么要把這個發卡放回朵朵的背包?是挑釁?是警告?還是…某種標記?!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林薇,讓她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猛地抬頭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小區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此刻在她眼中卻充滿了未知的窺視和惡意。她下意識地將那個沾著污跡的發卡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塑料硌得掌心生疼。
就在這時,客廳的電視機里,地方新聞頻道女主播清晰而嚴肅的播報聲傳了進來:
“…本臺最新消息。經過我市警方全力追捕,在鄰省警方大力配合下,于今日下午在臨江市成功抓獲一名涉嫌多起跨省拐賣兒童案的重要女性犯罪嫌疑人王某(畫面切換,一張憔悴但林薇永生難忘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正是王莉!她戴著手銬,被兩名警察押解著,低垂著頭,但鏡頭捕捉到她抬起眼皮時,那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毒和冰冷)…據悉,該王姓嫌疑人長期流竄作案,常以‘看相算命’、‘夸贊孩子福相’等方式接近目標家庭,制造混亂伺機作案,手段極其狡猾…目前,警方正在對該嫌疑人進行突擊審訊。據警方透露,該案系團伙作案,王姓嫌疑人的一名男性同伙及該團伙上線目前仍在逃,警方正全力追緝中…提醒廣大市民,尤其是有孩子的家庭,務必提高警惕…”
畫面定格在王莉那張怨毒的臉上,那雙眼睛仿佛穿透了屏幕,直勾勾地“盯”著林薇。
“哐當”一聲!
林薇手里那個沾著污泥和可疑暗紅色污漬的小美人魚發卡,失手掉落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發出清脆而詭異的聲響。她渾身冰冷,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每一個毛孔都透出恐懼。
王莉落網了
但那個拖走朵朵的瘦高男人還在逃!
那個所謂的“上線”更是隱藏在暗處的毒蛇!
而這個失而復得的發卡…像一個來自深淵的、冰冷而惡意的標記,無聲地躺在她的腳邊。
危險,從未真正離開。它只是暫時隱匿了身形,如同黑暗中潛伏的猛獸,隨時可能再次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