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環(huán)幫廚的衣著很完備,布巾裹好頭發(fā),舊褂子罩在外衣上,干起活來卻格格不入。守著灶臺熬紅小豆,一會兒往左挪,過一會兒又往右挪,說灶火熏了眼睛;腌制酸菜,需要頻頻彎腰,往大缸里一層層碼白菜,碼完一棵白菜就叫腰疼。
韓嬤嬤坐在小凳上,左桶里抓條青魚,“嚓嚓嚓”地刮鱗去腮去內(nèi)臟,然后扔到右邊盆,再往桶里撈魚,利索地刮鱗去腮去內(nèi)臟,很快就裝滿一盆。看著滿是血污和殘留魚鱗的青魚,紫環(huán)手足無措,拎著衣裙下擺跳到一旁,悄聲抱怨“這么重的魚腥味,怎么洗呀!”。
知霜和小秀配合默契,抬起滿盆魚,到水槽邊洗干凈,一條條掛好,再來抬一盆,洗好掛起。知霜見小秀對紫環(huán)翻了個白眼,又忍著不罵人,很辛苦的樣子,逗她說:“要不換牛皮糖念一念,嘻嘻!”,小秀沒好氣地說:“糖缸里的糖,輪番念都不行,還是很氣呢!”,知霜笑道:“那就別忍著,想罵就罵唄!”。
那邊,韓嬤嬤已經(jīng)在斥責(zé)紫環(huán):“廚房里的活,你是沒見過嗎?嫌臟又嫌累就不要來呀!滿耳朵都是你的碎嘴饒舌,偷懶耍滑也得看看地方,誤了料理食材的氣候時節(jié),等冬季里再想找補(bǔ),都沒地兒買去!你是來幫忙還是來添亂的,如果這樣,你明天不要來啦!”
聽見紫環(huán)嚶嚶地哭著跑出去了,知霜和小秀面面相覷,韓嬤嬤出來見了她倆,沒好氣地說:“你們都愣著干啥,魚處理好了嗎?”
小秀忙回道:“好了,都洗好掛好了。”
韓嬤嬤臉色好看了:“嗯,瀝干水之后抹上鹽,你們再到花園里去撿一些樹枝來。”
花園的小樹林里,知霜和小秀撿著樹枝,很快就撿了一大捆。知霜抬頭觀察天色,突見樹林深處,有株紅色的忘川花,想過去仔細(xì)瞧瞧,小秀顯然也看見了,拉住她:“別去,那個花好看,可是不吉利。”
忘川花這種石蒜科的花能入藥,不知藥鋪能不能當(dāng)藥材收,知霜笑笑,“好,不去看了,我們把樹枝抬回去吧!”
兩人還沒走,就聽見外面,傳來余嬤嬤的聲音,“讓你學(xué)認(rèn)字,學(xué)了兩天;說大廚房照看膳食瑣碎,做不了;這次到小廚房,是你自己求著來的,結(jié)果嫌這個那個被罵!現(xiàn)如今,姑奶奶的身子越發(fā)重了,正是需要小心伺候著的時候,偏你還淘氣,如此行事,你是想被送回去嗎?這狀況下遣回趙府,責(zé)罰是少不了的,你們家三、四輩的老臉,可就讓你給丟盡了!我可對你說,你可不是柳枝那樣一等的大丫鬟,回去也沒什么巧宗等著給你做的!”
接著,好像是紫環(huán)小聲地,央告余嬤嬤幫忙求情之類的。
余嬤嬤嘆口氣說:“你也知道你姑祖母一家子,都到莊子上去了,那你在這里就好好做事呀!能跟著到這謝府來的,都是本分人,即便是家里人在趙府當(dāng)差的,本人也極好相處,你祖母為了你,可真是費(fèi)盡心思,你怎么就不惜福呢!唉,罷了,看你祖母恁大年紀(jì),還要為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后輩操心,我也不落忍,就幫你最后一次,以后會如何,我卻是做不得主的。”
紫環(huán)一個勁兒地點(diǎn)頭,扶著余嬤嬤向小廚房走去。
小秀看著她們的背影,狠狠地說:“就該把她趕回去,也讓她們家的人吃吃苦頭,嘗嘗被人唾棄的滋味!”
知霜聽出她話里有話,遲疑地說:“她如果能改了也好,韓嬤嬤不會大動干戈的,現(xiàn)在,必定是以太太的身體為重的。”
小秀仿佛沒聽見知霜的話,扯了扯知霜的手,悄聲說:“我剛進(jìn)趙府做粗活,管事就是她姑祖母,”知霜面露詫異,小秀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們做粗活的原本有六個小姐妹,她姑祖母管得極為嚴(yán)厲,比如這個季節(jié),地上有一片樹葉都是被罰的理由,罰不許吃晚飯,還說自己心善,都沒罰站,沒晚飯吃可以早點(diǎn)睡,已是很輕的處罰了呢!”
“因為要不停打掃,她規(guī)定午膳要快點(diǎn)吃,就是簡單的兩饅頭幾根咸菜,她哄我們說,晚上的事兒不多,到時再做幾個菜好好吃。后來才知道,府里根本不是這樣的,每天中午的飯菜被她打回家,她再拿些饅頭咸菜來,而我們做粗活的,能‘好好吃晚上飯菜的’幾乎沒有,因為都會被罰,府里的飯菜,就直接被她拿回家了。”
知霜吃驚地說:“她這樣,不怕別人知道嗎?難道沒人管嗎?”
小秀苦笑:“知道了也不會有人管的,她說我們只是粗使丫鬟,如果不聽話,賣了再買。還說她出自壽安堂,規(guī)矩極好的,她這是在調(diào)教丫鬟們,這話一說,誰還敢管這個瑣碎事?我們鬧過,她就少罰幾次。后來可能有管事說過她,這樣苛責(zé)又小氣,傳出去給府里丟臉,她才不打吃飯的主意,又想了更狠的法子。她對上面的管家說,不用那么多人,可以裁減兩個,將裁減人的一半月錢攤給剩下的四人,即為府里節(jié)約,又讓粗使丫頭們多得點(diǎn)兒、當(dāng)差更盡心。”
“她會這么好心!”知霜說。
小秀冷笑道:“開始我們也很高興,一個月下來,沒人笑得出來了。衣服、月錢都由她領(lǐng),到我們手里的衣服,看起來顏色樣式和別處粗使的一樣,仔細(xì)看就發(fā)現(xiàn)布料很稀,縫制得粗針大線,穿不了幾天,胳膊肘會破,她責(zé)怪我們不愛惜著穿,別處當(dāng)差的衣服怎么都好好的,一定是我們淘氣,還不如再買聽話的來,”
小秀嘲諷地笑道:“呵呵,見我們害怕,她又說能找同色的布補(bǔ)好,但是費(fèi)的針線布料,要從月錢里扣。然后又說,我們沒做好的事,以前罰不吃飯有意見,那以后就罰錢吧,這樣就能記住不再犯了。于是,每月300錢的月例,到我們手里能有20錢,就不錯了!”
知霜拉著小秀的手,問道:“你做了多久的粗活?”
“還好,不到一年,只是挨餓的滋味難受。其實(shí),從家鄉(xiāng)出來的路上也挨過餓的,剛進(jìn)府吃了幾天飽飯,以為再不用挨餓了,可每次半夜餓醒了,也不知怎的,就扛不住餓了,感覺特難熬。”
小秀說著一笑:“我運(yùn)氣好,也是這個季節(jié),韓嬤嬤需要腌酸菜,跟著她的小丫頭太秀氣,提不動那些菜,走得跌跌撞撞的,我碰見了,幫她提起來,一路給送到廚房,韓嬤嬤看我力氣大,正巧那個小丫頭去了別處,我就跟著韓嬤嬤了。我們幾個里面,我的去處最好,在這里有好吃的,嘿嘿!”
小秀心情好起來,“你知道嗎,后來府里的大管家改了規(guī)矩,發(fā)月錢、領(lǐng)衣服都是本人去,不讓代領(lǐng)。那個老太婆氣死了卻沒辦法,就常常告病,自然就不能當(dāng)差,我那三個同伴也換到庫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