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霜的疑惑讓小秀好笑，“一聽你就是家生子，不知道外面的世道艱難，遇上年成不好，官爺們連門板窗戶都拖走，遇見豐年，官爺收稅糧時都是踢斛淋尖的，就是裝糧食到斛斗不僅裝滿，還得堆成高高的錐形，然后踢一腳斛，高出斛斗落在地上的糧食，都算損耗被官爺收走，斛斗里下剩的糧食才算稅糧。”

知霜氣憤地說：“這是為了多收賦糧，撈外快！”小秀點點頭，說：“是的，都這么收糧的，而且，豐年的糧食，賣不出好價錢，哎。。。”

知霜心說：真是活生生的《多收了三五斗》！忙打岔道：“現在，你爹娘和弟弟呢？”

“娘在路上生病沒了，弟弟在鐵匠鋪里當學徒，爹給人打短工，我好久沒見他們了”，小秀情緒低落地說。

哎呀，不該提這個話頭的，知霜安慰她說：“你現在跟著韓嬤嬤挺好的，平時多攢點月錢咯！”。

小秀說：“是的呢，韓嬤嬤對我很好，也教我做菜，可我學的慢，總記不住。我運氣還是很好的，遇見你，對我也很好，不像有的家生子喜歡欺負人。”，

“你說的那些不和人斗嘴的道理，我以前都沒聽過，雖然也知道不要和人斗嘴，但是事到臨頭，忍不住就脫口而出了。”小秀苦惱地說。

知霜想了想：“你平時最喜歡吃什么？”

“松子糖！”

知霜忍笑說：“那就在要脫口而出前，先在心里默念十遍“松子糖”，念完了還生氣地想說，就說吧！也不能什么吃虧事，都自己憋著呀！”

小秀聽了，連連點頭。沒想到很快就用上了。

刮北風的日子越來越多，開始準備過冬菜了，白菜蘿卜之類的家常菜，由府里采買管事辦。韓嬤嬤打算做點有特色的，領著小秀和知霜做奶制品，將新鮮牛奶倒在腹大口小的銅制甕里，靜置一夜，黎明時，銅甕里的乳花有半尺長，取出這厚厚的牛奶精華層，摻和豆粉，過濾了就是奶豆腐。或者兌加香花露，入甑蒸片刻，撒上綿白糖做成“糖蒸酥酪”。再或者文火攪拌反復熬制，分離出黃油，或者加鹽制成咸味奶油，用黃油或奶油做的點心，聞著都香。

知霜也想起自制奶酪的方法，加熱牛奶攪拌，有點燙時，加白醋分離出乳清，過濾出的就是奶酪。那幾天，知霜的夢里都是奶香味兒。

接下來，韓嬤嬤打算用紅小豆熬豆沙，白菜蘿卜腌制酸菜，再用大青魚做幾條風干魚。

紫環頭裹布巾、穿著圍裙到小廚房來了，甜甜地對韓嬤嬤笑道：“我來給嬤嬤打下手，其實沒開小廚房時，我原本就是料理太太膳食的，看知霜妹妹剛來，各處都不熟，才將廚房的事讓給她的。”

知霜看小秀生氣地要說話，忙攔住她，無聲地對她說：“松子糖”，小秀見著知霜的口型，一下子笑了。

紫環問道：“怎么啦，你笑什么？”

知霜笑吟吟地回道：“我也想笑呢，你說的這話不通啊，我剛來謝府里時各處不熟，卻要出這院子跑去大廚房？當初說食譜上的字比較難，而我識字，所以才將事推給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紫環臉色有點尷尬，又馬上一笑，說道：“不管怎樣，你現在跟著韓嬤嬤學手藝，總歸沒吃虧呢，你也不能攔著不讓別人上進吧？”

韓嬤嬤說：“你來幫忙紅杏知道嗎？”

“知道，就是紅杏姐姐讓我來的。”

“想上進總是好的，別怕苦怕累就行。”韓嬤嬤淡淡地說。

正說著，紅霞進來，對韓嬤嬤說，每隔一天的下午，知霜和自己對賬、寫字，同時讓紫環來幫廚。又對紫環說：“你到心急，自己就跑來安排了？在廚房幫忙，可別拈輕怕重的耽誤事喲！”

紫環拉著紅霞的袖子，笑道：“不會的，我一定好好跟嬤嬤學！”

知霜跟著紅霞到東跨院廂房，紅霞說：“今天沒什么賬要對，主要是教你寫字。”然后，開始教知霜寫“永”字。

即便曾有青少年宮書法班的基礎，知霜也練習了幾遍，才找到感覺，全神貫注地捏著毛筆，小心翼翼地寫，額頭、手心直冒汗，終于寫出了完整的字形，雖然字體肥大、笨拙，知霜也輕輕舒了口氣。

紅霞鼓勵地說：“你第一次拿筆，就能寫的這么好，多練練，一定會寫得更好的！我開始寫這個字，筆畫總是粗細不均、大小不一，寫得歪歪扭扭，練習六七天才寫的能入眼。來，歇歇再寫。”

知霜擦擦頭上的汗，問紅霞：“姐姐是什么時候開始寫字的呢?”

“我剛進府里，也做過粗活，后來在余嬤嬤身邊時學的，有七八年了吧！”紅霞說道：“你這么聰明，太太夸你有靈氣，讓你學寫字，你可要好好學，至于紫環么，她那個跳脫的性子，做什么都毛糙，她要學手藝就讓她學，就看她能堅持幾天吧。”

“那她干幾天，又不干了，不會被責罰嗎？”知霜心說：“還有打工這么隨意的！”

紅霞說：“哎，誰讓人家是家生子，有個好爺爺呢！”，說完，又看著知霜賠笑說：“也不是說家生子都不好哈，你們姐妹倆都挺好的，紅梅姐姐也對人挺好，還有紫釵、紫嬋，都是隨和的人。”

知霜也笑著說：“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沒事，不會誤解的。不過，我真不知道，紫環是誰家的，她爺爺是誰？”

紅霞低聲說：“是咱府里安壽堂出來的。”知霜露出恍然的神情，在心里盤算著是什么關系：安壽堂是趙府老太太周氏的住處，出自那里，應該是周氏的陪房啦，也就是妍慧出嫁，陪嫁過來的丫鬟們，有從小買進府的，有和她親娘關系近的家生子，還有她祖母陪房的孫女。

下屬們的來路復雜，要厘清彎彎繞的關系，這隊伍真不好帶，難怪臨芷院里，除了大丫鬟紅杏，還有余嬤嬤這個內管家，現在又有韓嬤嬤搭把手，看來妍慧的娘家媽很給力呀！

知霜也低聲說：“哦，難怪紫環話說的那么大氣，原來是有靠山呀！我雖是家生子，打小聽長輩們教導說，要惜福，做事不能偷懶，所以我家姐妹都是本分做事的人，就怕給家里人丟臉。現在能跟著姐姐學寫字，我一定會好好練的，就是辛苦姐姐了！”

紅霞看著知霜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忍不住輕拍她的肩膀說：“我有啥辛苦的，這小嘴真是伶俐，說得這么懂事，我不認真教都不好意思，哈哈！”接下來，盯著知霜寫字越發的嚴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