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的聞家小花園，是卓楓喝茶靜思的地方，閔繡芙也不去打擾。丫鬟銀針瞅空子跪到卓楓面前，說感謝老爺的神算，讓自家姐姐的案子能重審，洗清了姐姐的冤屈，她要報答老爺的大恩等等。

銀針跪下的纖細身姿彎曲柔弱，聲音細微如嬌鶯鷗叫，楚楚可憐的樣子，一般人見了會忍不住心軟。可卓楓不是，他看過母親身邊丫鬟的背叛，并且由此造成的慘劇，對丫鬟這類人天生提防，后來當捕頭時，更是見識過人性之惡。

“來人！來人！”卓楓一眼都沒看跪著的人，語氣嚴厲地吩咐：“今天管園門的，全都重罰！”

閔氏扶著忍冬聞訊而來，銀針見了，神色驚恐地叫：“老爺饒命，奴婢無所求，只是想報恩……”，后面的話被茜草捂住嘴，將她拖了下去。

卓楓見閔繡芙臉色難看，過來拉著她的手，扶她坐下，安撫道：“沒事了，這樣背主的奴才，不值得生氣，讓你的身邊人審一下她。”

她怎么能恰巧出現在這里，背后必有緣故，誰給她幫的忙，又有什么目的？閔氏也想到這些問題，吩咐忍冬找管媽媽去審。

只有兩人在的時候，繡芙想到卓楓的舉動，笑問：“那丫頭說要報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背主之人的話信不得，再說，有什么我自會問你，哪兒輪著個奴才在我跟前講七講八的，沒規矩！”

繡芙聽到規矩二字，想起自己夸口閔府的規矩嚴格，卻出了這樣打臉之事，不禁有些氣惱。卓楓觀其神色，猜到她所想，勸慰道：“你哪曉得人心易變，得隴望蜀是常態，一旦起了壞心思，以規矩來約束也不能奏效的。”

銀針的事，叫管媽媽審出了幾個人，其中還有閔氏陪嫁來的丫鬟。原來，閔氏打算挑通房人選時，除了忍冬茜草倆大丫鬟不為所動，另外來的兩個都有些蠢蠢欲動，正巧銀針有小心思，就慫恿著她出頭，只要有人開了頭，后面伺候的人會少么？

閔繡芙看了審出來的結果很郁悶，人心真的是難以管束！雖然管媽媽說已經將人送回閔府去，過幾天會另送人過來，“太太說了，這次一定會更謹慎，選的人會聽話！”

還來？人心隔肚皮，怎么確定人選更聽話？可是，真的聽夫君的，不放人在屋里伺候，會不會被認為自己不大氣？雖然自己確實內心很小氣，唉，真是麻煩事！繡芙更郁悶的是，目前身體宜靜不宜動，不然，去演武場甩幾鞭子練一場，也許能化解心中焦慮。

聞府的衛婆婆是個閑不住的人，閔氏嫁過來時帶了奴婢過來，雖然不用衛婆婆在廚房里忙碌了，她每天仍舊到府里四處查看。卓楓沒去衙門那天，后宅又請了大夫，她心里默默算了日子，再看卓楓的高興樣子，猜測到閔氏大約是有了身子。晚間自己挪著小腳到祠堂，對著門口拜了幾拜，喃喃地和她的小姐分享這喜訊。正巧，卓楓在祠堂里給父母上過香出來，見狀扶起衛婆婆，欣喜地說：“婆婆也知道了？我剛進去回稟了父母，讓他們放心。”

“那就好，小姐和姑爺必然會保佑楓哥兒的”，衛婆婆自嘲地笑道，“看我這老婆子糊涂的，總也改不了口，又叫錯了！”

自從迎娶了閔氏過門，聞府主子的稱呼就改口了，聞卓楓夫婦已是老爺太太，只是衛婆婆年紀大了，激動之下叫起了舊稱。

卓楓自然不會在意，問了衛婆婆身體如何，怎么身邊沒跟個小丫頭？

“不用，不用，老奴還能動，不需要人跟著”，衛婆婆竭力挺了挺腰板，表示自己還能干活，卓楓笑著搖頭不語。

衛婆婆也嘿嘿笑道：“腰板是挺不直咯，別的都還行的。”她拉著卓楓的衣袖，悄聲問：“老奴今兒僭越地問下，太太給安排了伺候的人嗎？可不能委屈了楓哥兒呢！”

聞家自從家道中落后，卓楓艱難的成長過程里有衛婆婆一家陪伴，卓楓雖是主子，衛婆婆心里始終對他是孩子般心疼。

能娶閔家嫡出大小姐，衛婆婆自豪高興又忐忑，同時擔心聞家被看輕，自家楓哥兒吃虧。要說早年沒出事時，聞家與閔家是門第相當的，現在自然是差了一大截。閔氏進了門，衛婆婆見其性格爽朗，對卓楓關懷體貼，不覺放了心，打心眼里敬著閔氏。如今這么一問，不過是猜測主母有孕，安排丫頭伺候老爺是理所當然的，她也好順嘴夸一夸閔氏。

卓楓想到花園那丫鬟的事，微微皺眉，笑著含糊道：“婆婆，你還是這般愛操心，我們會料理這些事的。”

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十幾年，衛婆婆很熟悉卓楓的表情，見此雖面上笑著應和，心里卻有點吃驚：莫非自己看錯了，閔氏是個心窄的，或者是個要強的性子，不愿安排通房？

懷著這個擔心，衛婆婆在凌霜回府里時，悄悄對凌霜說出疑惑，并且說：“姑奶奶沒出閣時就能管家，與老爺是嫡親的兄妹，這事要問一問才好，可不能委屈了老爺。”

凌霜是來給哥嫂送月餅的，得知嫂嫂的情況很高興，自己要當姑姑了！

聽了衛婆婆的話，她呆了，什么？自己要勸嫂嫂給哥哥安排丫頭？這是什么毀三觀的事？她果斷拒絕，豈有小姑子插手兄長內宅之理！

凌霜看望嫂嫂閔氏，繡芙待她很親熱，送她鮮亮的衣料，又拉著她聊天。繡芙說聞家只有兩兄妹，妹妹未出閣時曾經管家，是個能干人，自己也不避諱內宅之事，說想安排人在房里伺候，被卓楓回絕，閔氏有些不安，“我選的人很不錯，奈何夫君總推脫此事，說下人如果淘氣會惹些麻煩，不知是何意？”

凌霜更呆，真有這樣給丈夫選小妾的，就像《浮生六記》里的蕓娘？不對呀，閔氏的家境與蕓娘完全不同，她這樣的大家小姐，不是應該獨占心更強嗎？要不就是在她心里，妾與物件相同，完全不用在意？不對，這也不符合人性呀！凌霜仔細審視閔氏，在她眼底發現一絲哀怨，雖只是一瞬間地閃現，凌霜還是捕捉到了那一抹哀愁。

凌霜懂了，閔氏是無外界壓力時下嫁，定然看中了卓楓本人，怎會心甘情愿地往夫君床上送女人，不過是迫于大環境才有這安排。此時對凌霜訴苦，不過是表明妻子很賢良，可夫君不配合，不是我的錯哈！

于是，凌霜內心隱約明白，或許卓楓因小時候的經歷，對通房人選糾葛造成的不好后果，留下了陰影吧！她笑著解釋，兄長的榜樣，是品行高潔的名臣房玄齡，凌霜這么一番話，倒是歪打正著，滿足了閔氏的小心思，她不糾結通房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