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會努力給你生兒子的，真的…放過她吧，求你了，我真的…真的會…努力給你生一個兒子的”

我的嘴角不斷的溢出鮮血，我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死，于是我努力抓著邢富貴的褲腳，求他放過我們母女，我的眼神卻沒有看向他，帶著無盡痛苦與希望的看向了邢富貴的身后，那是祝老太站的地方。

祝老太如我所愿的走上前瞥了我和我懷里的女兒一眼，才對邢富貴道：

“算了，富貴，留著這個賤蹄子吧，等她再生出兒子來了，留著這小蹄子等她長大了撈一筆彩禮還能留給你兒子給他鋪路”

邢富貴想了想，似乎覺得祝老太的話有道理，于是停止了他不斷揮舞在我身上的四肢，我和女兒終于得救了。

我緊緊抱著懷里的女兒，費力的站起身，腳上穿著的布鞋已經被血浸染成了血紅色，下身穿著的黑色光面長褲也在剛剛的拉扯中被扯破一塊，破口處的小腿上被他打的往外不停冒血，渾身鉆心的痛使我每動一次都像是全身上下被拆掉重組一般，但我依舊強撐起身體努力邁動腳步。

我的腳步依舊停留在了木屋外不得寸進，但四面漏風的木屋和懷里明顯瑟瑟發抖的女兒還是促使我邁動了步伐。

那天晚上，蕭瑟的冷風像是冰冷的巴掌用力在我身體各處留下印記，無休無止的風聲像是在呼喊救命的冤魂，我就站在院子里，任憑風聲拍打我的臉頰，讓狂風與我的體溫抗衡，在我身體里面肆虐，直到開門聲吱呀一聲響起，我終于擺脫了小木屋的噩夢。

女兒兩歲那年，我終于生下一個男嬰，嘹亮的啼哭聲在耳邊環繞，祝老太喜形于色的表露讓我不禁如釋重負，我不知道這個男嬰是否能為我和女兒帶來一條生路，我只知道，女兒往后怕是要活的更艱難了。

我時常抱著女兒縮在墻角給她講故事，我的聲音很小，小到我不確定女兒有沒有聽到，不確定如果邢富貴聽到了他的的巴掌會不會在下一秒揮舞在我的臉上。

盡管這樣，我還是沒能護的住女兒平安長大。

那是一個晴空萬里的早上，我雙眼緊閉的躺在床上，在我即將睜開眼睛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我至死難忘的聲音，我永遠都不會忘，就是這個聲音帶我來到了這里，她用最溫柔的嗓音最慈祥的行為毀掉了我的十八歲。

我永遠都記得我第一次見她的那年，花白的頭發，棗紅色的外套，她的鞋子看起來并不貴，甚至大拇指的位置還有一個小洞，在我看向她的時候我甚至還能很清晰的看得到她的大拇指還微微蜷縮了一下，她彎腰弓著身子，滿手花花綠綠的購物袋，滿臉慈和，語氣溫柔的問我：

“小姑娘，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啊”

當時的我萬萬沒想到，這一送就是三年，我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三年不得出，我的人生就在我遇到她的那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看到了三年前的景象再次在我眼前上演，只不過這次，交易的對象變成了我的女兒，他們以五萬的價格將我的女兒交了出去。

我活蹦亂跳的女兒此刻安靜的躺在他父親懷里，像是沒有了呼吸，那三年前溫柔慈和的聲音此時于安靜中帶著一絲猙獰，我聽到她問：

“這小孩兒為什么這么安靜，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有毛病的女孩子可不是這個價啊”

“你放心吧，這女娃子好好的，沒一點毛病，是我給喂了點安眠藥，怕她哭起來沒完，萬一把孩子她媽吵醒了有的麻煩了”

“行吧”

當我睜開眼再次親眼看到這個女人像三年前一樣溫柔慈和的站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腦子里第一瞬間浮現的就是那個無人的出租屋，沒有聲嘶力竭的哭喊，也沒有掙扎的拳打腳踢，當我手中的塑料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的時候，她才把捂著我嘴巴的毛巾收起來。

我不知道桌上的小刀是何時躺在我的掌心里的，也不知道邢富貴是何時出現在我身后的，我只知道當年那個溫柔慈和的老婦人此時此刻懷里抱著我的女兒，我即將要失去我的女兒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悲劇再次在女兒身上上演。

當滿地鮮血染紅了我的衣服，當噴濺而出的血紅的液體跳躍在我眼前，當那希望之聲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漸漸靠近我的耳朵，我知道，我終于有救了，我和女兒都有救了。

二十一歲，時隔三年，我終于又見到了我的家人，隔著和那日遮擋我視線一樣的鮮紅色的桌子，隔著我手腕上的銀色手鐲，我們遙遙相望，我看到了她眼眶里滾燙的晶瑩順著臉頰滑落，我看到了往日大山一樣偉岸的背影日漸佝僂，我的家再也不復往日的精彩和陽光，我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我終于意識到我即將付出名為自由的代價換取自由，但我并不后悔。

棗紅色的法槌用力敲擊在桌子上，像是定格了我的一生。

與她擦肩而過的剎那，隱藏在我內心濃烈的恨意瘋狂滋長，像是初雨春草初生，迅速漫延，我一把抓住那只干枯瘦弱的手腕欲將她除之而后快。

我瘋狂叫囂的聲音回蕩在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為什么！為什么要把我拐賣進大山，你知道我在里面的這三年是怎么過的嗎，你知道被關在又潮濕蟲子又多的木屋是什么感覺嗎，你知道骨頭被生生打斷的感覺嗎，你知道我為了活著從大山里逃出去與狗搶食的感受嗎，你知道在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孩子掉進旱廁里是什么感受嗎，你知道嗎，你一定不知道，你沒有見到他們輕飄飄的親手扼殺一個生命，你沒有親眼見到他們將一個剛出生的女嬰扔進棄嬰天坑里，你不會明白的在他們眼里殺掉一個女生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我憤怒的咆哮聲消失在女兒輕輕拉住我手腕的瞬間，從內心講，我并不有多喜歡這個女兒，救下她也只是不忍心一個鮮活又無辜的生命因為性別就以這么痛苦的方式離開這個她還沒認真看過的世界，盡管她的出生是由一個錯誤開始的。

但我還是救下了她，從此將自己與她的人生綁定，母親問我：

“當初做出這個決定，你可曾后悔？”

我的腦海中響起法官的聲音：

“本庭宣判，被告程雪嶸因被原告楊翠玲拐賣至深山賣給邢富貴并生下一女一子，邢富貴因不滿程雪嶸生下女兒將其兩歲的女兒喂了安眠藥賣給楊翠玲被其母程雪嶸撞破并對楊翠玲和邢富貴的行為進行阻止進而失手造成楊翠玲輕傷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當庭釋放?！?/p>

我說：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