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的后宮人數并不多，加上我也只有五人，其中妃位上只有一人，乃鎮國大將軍之女，云秋月，初進宮便被小皇帝封為了玉妃，據說此人備受寵愛，且是大將軍的女兒，想必我的貴妃之位她是不滿的。

但出乎我預料的是，玉妃的宮殿里一派平靜，沒有一點風吹草動，甚至自我入宮后小皇帝竟夜夜宿在我的寢殿，再也沒去找過玉妃，這不禁令我有些疑惑，于是喊來阿雀詢問。

“婢子也不知道，興許是陛下覺得小姐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所以一見傾心了呢”

我看著阿雀略帶心虛的模樣，總感覺她沒說實話，不過我知道在阿雀這里是問不到結果的，于是我不再問她了。

我第一次見到那位玉妃是在我來到宮里的第二天，與我預料之中的溫柔小意不同，她的長相有一種英氣的美，既有男子的英氣，又有女子的柔美。

她的眉若青鋒出鞘，斜飛入鬢，似墨筆勾勒的凜冽山河，鼻梁如白玉雕就的劍脊，在燭火下流轉清冷寒光，下頜線似工筆收鋒，棱角分明卻不過分嶙峋，如未開刃的古劍，眸光如淬火玄鐵，垂眸時卻化開春水瀲滟，唇色淡若霜楓，不點而朱，笑時如彎弓映月，肅時若斷弦凝冰，行走時衣角翻涌似墨浪拍岸，腰間玉玨相擊如金戈輕鳴，耳垂懸著滴血珊瑚墜，發間木簪雕作斷箭形狀，尾端綴著半幅褪色紅綢。

“阿禾，你終于回來了”

玉妃見到我顯然很高興，三步并兩步的走上前來親昵的牽我的手，我茫然的看著她，有些不解她所說的回來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問她：

“什么我回來了？我之前來過這里嗎”

玉妃自知失言，訕訕住嘴，三兩句含糊過去就溜之大吉，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留下兩個昭儀一個婕妤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神情呆滯。

我覺得我似乎是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我始終想不起來，我的腦子一想就開始疼起來了。

我想了許久都沒想起來，反倒是因為想的時日太久，被小皇帝發現我偶有頭痛請來了太醫。

我看到小皇帝和太醫鬼鬼祟祟的到外間談話，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于是偷偷跑去外間門口偷聽，我聽到太醫告訴小皇帝，說我的頭是因為之前頭部遭受重擊之后落下的后遺癥。

遭受重擊？頭部？我嗎？怎么這每一個字我都認識，連起來我無法理解了呢。

我又躺回寢殿的塌上，閉上眼睛認真回想，或許是腦子里的東西太多太沉重，我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我似乎在小皇帝的寢殿里，他此刻就躺在我的身邊。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我扭身看向安靜躺在一旁的小皇帝，閉上眼睛睡覺的時候，他整個人少了白天的鋒利，多了一絲柔和。

我輕輕將手放在他的眉毛上，指尖順著手下的力道描摹他的五官輪廓，許是由于身為帝王的關系，他的長相并不像是普通十六歲少年的樣子，比少年多了一絲成熟和穩重。

黑暗中，光線不甚明亮，可我分明看到了小皇帝藏在眼皮下圓的猶如一個小鼓包的眼珠滾動了一下，我看著那帶著微微顫抖的睫毛輕輕抖動，沒有出聲。

變故發生在半個月后的早朝，有大臣上奏，本該四年前就被處死的反賊褚蕭竟然沒死，并且還尚在人世。

此言一出引起朝堂嘩然，大家為此議論紛紛，小皇帝大怒，下令立刻抓捕褚蕭，怎么處置，小皇帝卻沒說，而是等下了朝來到我的寢殿詢問我的意見：

“阿禾，今日在朝堂上有人上奏說，幾年前意圖謀反的反賊褚蕭被處死之后竟然還活了下來，阿禾覺得這是為什么呢？”

“妾愚鈍，不懂這朝政之事”

“那阿禾覺得，孤應該如何處置他呢？”

“陛下圣明燭照，妾豈敢妄議朝政”

“那阿禾覺得車裂之刑如何？”

“你還是不肯放過他嗎？”

我終究沒忍住怒火質問他，我想問他為什么不肯放過褚蕭，為什么明知他無罪卻還不愿放他一馬，給他一條活路，明明他的生活已經過得足夠凄慘了，明明他已經如一只驚弓之鳥一般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的過活了，明明他們已經遠離京城并且承諾永世不再回來，為什么還要遭受這些？

車裂之刑？

他可知車裂之刑有多殘忍，要將人的頭和四肢分別綁在五輛車上，在要害部位用利刃切割，最后讓五輛車分別向五個不同的方向拉扯，直至身體撕裂，是真正的五馬分尸，何其殘忍！

“稚稚，你全部都記起來了，對嗎？”

“這重要嗎？無論我記得與否，你都不會肯放過我父親，不是嗎？即使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即使我們私定終身，即使我為了你放棄你曾許諾我的皇后之位，即使父親上交全部權利和兵符，即使他助你登上這九五之尊之位，一步一步教你成長，教你如何處理朝政，他傾囊相授，從不藏私，最后卻落得終身軟禁的下場，你做這些的時候可曾有一刻想過我？”

“私定終身？你答應嫁給我到底是為了遮掩褚蕭的狼子野心，還是因為愛慕我，亦或者，你愛慕褚蕭，你自己清楚！”

“即使我在你面前親手殺了褚蕭，你還是不肯信我，對嗎？你逼我親手殺掉褚蕭，不是因為你找到了褚蕭謀反的證據，而是因為你懷疑我和褚蕭有私情，那個上奏的大臣只是個幌子，從始至終，你從不肯信我，也不肯相信我父親！”

“我沒有不信你，稚稚，我只是……我只是……”

小皇帝說著，似乎怕我誤會，就焦急的要走上前來抱我，我躲開了他的手，嗤笑一聲接上了他沒說完的后半句話。

“只是我在你心里不夠重要”

“不是這樣的！稚稚，你相信我……”

我躲開了他將要伸過來的爪子，冷聲開口：

“請陛下自重”

“叫我穆淵，稚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