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寫到奶奶,我也許不會用太多的筆墨去描繪,我越來越難想起她的模樣了。但此刻,我淚如雨下地給這個疼愛我十幾年的女人,開一個完整的章節。
我小的時候也還算是別人家的孩子,這歸功于他們的孩子要么沒我聰明,要么沒我努力,要么沒我運氣好。
村里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兒童,心野,不愛學習,成績一般。
我的考試成績足以令他們覺得這個孩子以后是可以上大學的,我自知沒多強,反正又不是每次都是班里第一。
可以想象,一個生產隊,好幾個小村子的小孩,寥寥幾個老師,想分班都湊不成兩個班。在這種地方,稍微學習一下就可以名列前茅了,他們都以為我算聰明,我是很惶恐的。
我的奶奶,她很欣賞我,她堅定地覺得我是要上大學的,別人的客套話她肯定覺得很受用,拜神都要我說她指定的臺詞。
我不信祖宗會保佑我這個女孩,但不得不走流程:“祖宗保佑,保佑我考個好大學。”
她嘴里也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向神明祈禱什么,我沒聽清過,也知道大概都是和這個家息息相關,一些美好的心愿。
一個小老太太,滿臉都是皺紋,年紀其實也沒那么大,不過農活和家務活把她的身體透支了,斑斑點點看起來格外滄桑。她手里握著香,手也是皺巴巴的。
她在煙霧里閉上眼睛,許著一些身體健康財源廣進的愿望。我也有樣學樣,不過我可能更貪心點,我要一夜暴富,讓我們都過上好日子。
我的奶奶太縱著我了,直到六歲,她還是會在每次上學前喂我喝粥。
外面天黑黑的,我懶懶的,吞咽的動作也慢慢的。她手腳麻利,一大勺一大勺往我嘴里塞,太多了,塞得我有點想吐。
我不愛喝粥,她不得不喂我。我慢她快,她只好忍著我。
我是個愛犯錯,性子又倔的小女孩,當我奶奶其實挺辛苦的。
后來她笑呵呵地告訴我,小時候把一包捏碎的餅干藏起來,特意拿給她吃。
她笑得太開心了,我懷疑她把我微不足道的好放得太大了,大到足以蓋過那些密密麻麻的缺點。
我的奶奶有很多很多的優點。陶淵明種地種的不行,但我奶她相當能干,她種的蔬菜也好高產,胡蘿卜很甜,豌豆也很多,西蘭花、蒜苗和香菜好像每年新年都會有。
她的菜地離家不算很近,但剛好挨著一條小溪。
她挑著尿桶,去淋菜,滿滿一大桶水,步履穩健,后來她生病,我和妹妹去淋菜,兩邊都是半桶就累得很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淋了那么久的菜,怎么把菜種得那么好。
我小時候就有一些意識了,我喜歡和奶奶一起去砍柴,我也幫她背柴回家,那是我六歲,背柴回家是很神氣的事,因為他們會夸我,因為奶奶會很開心。
而且,我背多點,奶奶就背少點了。
我身體不好,要喝中藥,中藥苦,我不愛喝,她有她的一套。于是,我每次苦著臉喝完藥,她就給我一個蘋果,家里沒錢,蘋果也不常買,我嘴饞,我愿意為了蘋果喝藥,她愿意為了我買蘋果。
每次去趁圩我都開開心心的,牽著她的手,奶奶節儉,也沒什么錢,我們一般不買什么,除了一些日用品,她會買打折的小蛋糕,每次吃一個,能吃好久,我很滿足,我樂意去見琳瑯滿目的貨物,哪怕它們不會是我的,更何況我奶奶愿意給我買上一些能解嘴饞的小零食,我可太快樂了。
一四七丁堡圩,二五八東鎮圩,三六九還茶圩(應該是這兩個字,還茶也是一個鎮,我沒去過)。大概是這樣的,我們大多數時候只去離得近的丁堡圩,東鎮好啊,特別好,對于小小的我來說它很繁華,它的店那么多,它的路那么寬,它的樓梯會自己動。
那些在丁堡住的人,那些在東鎮住的人,雖然他們也會羨慕大城市里的居民,但按順序看小農村是最低的層級,它不便利。我剛好是農村里土生土長的,他們都讓我羨慕。
現在想想我和奶奶走了那么多次的,去鎮街道上的路,沒有太長也沒有太短。它之前是黃泥路,人們后面鏟掉了草,鋪上了水泥,走著越來越方便了。我有點忘記和她走在黃泥路上的感覺了,偶爾是披著露珠的草會打濕我們的褲子,偶爾是踩下水坑,濺起的黃泥把褲子弄臟,我記得這些,不記得她當時的表情。
我的奶奶,我和世界在兩端,她是中間的線,她離開了,線斷了,我在這里越來越迷茫了,所以我聽不進很多話,我固執地在找我的錨點,找不到,我難以安心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