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顧溪回到竹林小苑,還未踏入院門便見一粉衣蹁躚,綠意中翻飛,聲音清脆,容貌如蝶。
“修然師兄,這套功法我還是參不透。”黃艷妍的聲音帶著幾分嬌嗔,她全心全意地看著眼前少年,心中充滿期待,茶色的眸子如秋水般澄澈,映著少年靈動的身姿,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白顧溪見此,不想打擾他們就退了出去,然后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路上。
他不會去打擾徒弟的交往。先前他不能陪著徒弟,總擔心徒弟獨自一個人會孤獨,現在有個人愿意陪他,那樣挺好。
白顧溪看得出那女孩情深意重,只是不知徒弟心意如何。若是兩情相悅,此后或可成就一對俠侶,共赴江湖;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不如早早了結,免得徒增煩惱,多生遺憾。
不知不覺中白顧溪已經走過了一個山頭,他來到了封飛揚的住所。此刻他站立在山門前,突然回過神來,怎么來到這里了?他微微轉身,正轉身欲走。卻在此時,有人拉住了他。
“既然來了,不去坐坐?”封飛揚臉上堆起一抹笑容,似是心情很愉悅,但白顧溪可沒那么好心情了。
“不了,我還要回去教導徒弟。”白顧溪語氣淡然,試圖甩開封飛揚的拉扯。
聽到白顧沒拒絕的話語,封飛揚神色一滯,心底泛起一絲酸澀,他怔怔的抬著頭,悶悶不樂。心底暗自嘆息,還是他太急躁了。雖然想過師兄不會給他好臉色的,可聽到了還是會難受。
“師兄,對不起,我錯了,是我僭越了。”
封飛揚低聲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懇切與愧疚。
他可憐巴巴地輕輕扯了扯白顧溪的衣角,眼神中滿是懇求,仿佛一只受傷的小狗,渴望著關懷與寬恕。
“師兄,不要再生氣了,好嗎?”封飛揚有些執(zhí)著但卻不強硬,輕聲地詢問著答案。
“我沒有生氣,請你放手。”白顧溪語氣依舊平靜,私底下收了下衣袖,紋絲不動,封飛揚攥的緊緊的。
“不,師兄,我不會放手。”封飛揚目光堅定,如炬火般灼灼,“師兄可愿聽師弟解釋?”
不等白顧溪回應,他便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此次宴請,皇室將派人出席,這是證明修然身份的一次絕佳機會。師弟希望師兄不要錯過,所以先前決定得十分倉促,未能及時告知師兄,實在抱歉。”
“修然是我在長京撿到的,”白顧溪凝眉,聲音低沉,“你確定他與皇家有關?”
白顧溪明明剛下過決心要當個好師傅,為什么要告訴他這個。他的心中隱隱作痛,仿佛一片薄薄的冰面,隨時可能碎裂。
白顧溪有些自欺欺人,封飛揚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那他就不會這樣說,可是白顧溪不希望自己的徒弟與皇家有聯系。
皇室,如同龍?zhí)痘⒀ǎ坏┨M去,非死即傷。
白修然雖聰慧,卻終究是個孩子,如何能在那深宮詭譎中全身而退?
白顧溪不愿將徒弟推入那無底的深淵,心中只盼著那一絲微弱的可能:修然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所以說這是一個機會。”封飛揚語氣堅定,眼神中透著幾分執(zhí)著。
聽了封飛揚的話,白顧溪不再作聲,他的心思現在全放在徒弟身上,聚焦于眼前的局勢,沒有去深究為什么封飛揚會知道這消息。
當今圣上子嗣凋蔽,如若修然真的兼有皇室血脈,那他便不能再留他,縱使白顧溪心有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白顧溪回到小相峰,喚徒弟到自己的竹舍,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孩子,不,他是個少年,少年英姿,氣宇軒昂,應有傲氣縱橫天下,輕裘策馬,踏雪凌霜,挑劍折花,煮酒論茶。
這是少年,是白顧溪未曾如此經歷過的模樣。是白顧溪狹隘了,他不該過分保護徒弟還總將他當作孩童一般看待,徒弟和他不是同一類人,他不該與他一起停于山中,踟躕不前。
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雨便化龍。
白顧溪想或許他該放手了,但在此之前,他該教他一些他該懂得的道理,這樣以后他會少受點苦,無論伸出何方都能過得好。
思及此,白顧溪的目光變得復雜了,他還是不希望修然與皇家有聯系,一時間情緒翻涌,五味雜陳。
面對師傅復雜的目光,白修然不可能裝作若無其事,師傅在為自己苦惱,白修然內心有些竊悅,又有些煩躁,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修然啊,你今年多大了?”白顧溪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可是他卻不知怎么開口。
“回師傅,徒兒今年十五。”
“已經十五歲了嗎?”白顧溪低頭垂眉,喃喃自語悵然若失,他看著窗外的遠山,回想起去年徒弟剛來到這里的時候,一切都還很陌生。
一日三餐,白顧溪教他讀書識字,帶他出去游玩,可是徒弟從來都不對什么感興趣,什么也不肯多說,后來不經意間他看見徒弟對他練劍很感興趣的樣子,于是白顧溪就在徒弟每日的課程上加上武學,教他用劍。
徒弟是個有天賦且踏實的,任何東西一教就會,包括武學中的實踐環(huán)節(jié),一般人都是從小培養(yǎng)才能有所成就,而徒弟是半道殺出,白顧溪原本不抱太大希望只教一些簡單的,可是當看見徒弟那般模樣白顧溪才真的下定決心要不留余力地教導他。
那一日,白修然握著手中的劍,那是一把練習用的很普通的劍,但他握得緊緊的,生怕它會消失一般。
白顧溪心血來潮不打任何招呼倏地將劍橫在徒弟的面前,徒弟眼都不眨,依舊練著他的劍。
白顧溪將劍一轉,停在了徒弟頭上,徒弟仍是無懼的樣子。
白顧溪皺起了眉頭,最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劍不單單是劍,它更是一種精神,是每一個人的信仰。劍是用來保護自己和他人的,接下來為師會傾囊相授,你要接住了。”
斗轉星移,歲月更替,他陪他度過了無數個日夜,一起春來觀花,夏往游水,秋降望月,冬臨賞雪。
現在白顧溪回頭看著眼前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師傅可是有心事,能否與徒弟分擔?”白修然見師傅遲遲不說話,便心知不是什么好事。
“嗯。嗯?”白顧溪恍然回神,眼神清明,后知后覺地記起徒弟問了什么,有些窘迫,“修然有心了,師傅沒事。”
爾后,白顧溪又想起什么,正色道:“修然可有心悅之人?”白顧溪知道這個問題有些冒犯,所以他又補了一句:“不用回答。”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徒弟輕輕地點了點頭。
“弟子心悅師傅。”
“弟子愿能一直陪著師傅。”
白修然微微仰頭,眼神熾熱,亦如最為虔誠的信徒永刻癡迷于真主,甘愿奉上一切只為獲得那一刻的垂憐,哪怕粉身碎骨,仍不改深情。
白顧溪被驚的回不過神來,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能……
這不是真的,一定是他看錯了,白顧溪這樣想著,耳旁忽地傳來一陣幽幽的聲音,嚇得他一個重心不移,向前倒去。
“師傅怎么這么不小心?”
頭頂傳來聲音,白顧溪落入一個懷抱里。
對方將他抱得很緊,牢牢地禁錮,白顧溪訝然得不知所措,內心羞赧,僵硬地佝僂著背脊,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也不動。
“呵。”白修然笑了,胸腔一顫一顫的,他聳了聳肩膀,松開了手,低沉的聲入耳,“不逗你了,師傅。”
“弟子在開玩笑呢。”白修然展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單純素潔,不含雜念,好似先前的偏執(zhí)都是假象,白顧溪感覺很不真實。
“以后不許這樣。”
冷冽的話不帶任何溫度,但白修然知道師傅不是真的生氣,他并沒有觸碰到師傅的底線。
“知道了,師傅。”白修然嘴角上揚,笑著點了點頭。
白顧溪應該教訓他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不痛不癢的警告,他太過于縱容,可是當看到徒弟爽朗的笑,白顧溪決定不再計較什么了。
白修然心底暗色,描摹那清冷圣潔的模樣,貧瘠的內心的渴望此刻得到極大滿足,但那不夠,他貪婪的想要更多。
“哦對了,修然,此次賞劍大會,為師會帶你去。”
白顧溪眉峰微簇,似是在思考著什么,緩緩說道:“但你要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冷靜應對。若有任何疑問,隨時來找為師。”
“嗯,師傅。”白修然隱藏情緒,不被察覺,一笑而過。他仍是師傅心中的那個乖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