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緩緩散去,陽光透過竹林,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白顧溪站在莫軒身后,一只手扶著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調整他握劍的姿勢。
“手腕再低三分,劍尖要指向對手眉心。”白顧溪的聲音低沉而平穩,“這一招講究以靜制動,看似守勢,實則暗藏殺機。”
莫軒全神貫注地聽著,汗水從他的鬢角滑落。他按照白顧溪的指示調整姿勢,眼中閃爍著求知的渴望。
白顧溪注意到,每當他講解劍法精要時,少年的眼睛就會亮起來,像黑夜中突然被點亮的星火。
“師父,您看這樣對嗎?”莫軒的聲音將白顧溪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白顧溪收斂心神,仔細審視少年的姿勢:“右腿再往前半步,重心下沉。”他頓了頓,“記得,劍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臨敵之時,要懂得隨機應變。”
“就像您以前那樣嗎?”莫軒突然想到什么,眼睛閃閃發亮,“當年武林大會……”
白顧溪聽著莫軒滔滔不絕,扶額一笑,遞過一方帕子:“午飯后去藥房換藥,我親自給你煎了化瘀散。”
“多謝師父!”莫軒接過帕子,突然猶豫了一下,“師父,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白顧溪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瞬:“因為你值得。”
遠處,一株古松的陰影里,有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墨色的長發被微風拂動,半遮住他陰郁的面容。
“呵,這么快就找到替代品了?”蘇同鑾輕聲自語,聲音如冰錐刺入寒潭,“我的好師傅。”
他的目光鎖定在莫軒身上,那少年正笨拙地模仿著白顧溪的動作,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喜悅。
蘇同鑾的心臟猛地收緊,當年他也是這樣,滿心崇拜地追隨著那個高大的背影。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抹去過去嗎?”蘇同鑾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會讓你記住的……一定會。”
夕陽西下,白顧溪送走莫軒后獨自站在庭院中。他仰頭望向東邊——那里是皇城的方向。
莫軒是個好苗子,勤奮、正直、天賦異稟……可每次看到他,白顧溪總忍不住會想起另一個孩子。
“七長老。”藥房的老郎中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新配的傷藥已經準備好了,那孩子的腿傷再有一旬就能痊愈。”
白顧溪點點頭:“有勞了。”
老郎中猶豫了片刻:“老朽多嘴一句,那孩子,和當年的……有幾分相似。”
白顧溪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此話怎講?”
“都是倔脾氣。”老郎中捋著胡須笑道,“當年他為了練成'流云追月',一個人在練武場練到半夜,第二天高燒不退也不肯休息。今天那孩子也是,腿傷沒好就急著練劍。”
白顧溪沒有回應。老郎中識趣地告退,留下他一人站在漸濃的暮色中。
夜深人靜時,白顧溪從書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個木匣。里面靜靜躺著一把小小的木劍——白修然初修劍法用的第一把劍。劍柄上歪歪扭扭地刻著兩個字:師父。
窗外,一片黑影悄然掠過。
與此同時,莫軒躺在弟子居的床榻上輾轉難眠。今天練劍時,他偶然聽到幾個師兄談論師父曾經收過一位“皇族弟子”的事。
“聽說那位天賦絕倫,初學一年就能擊敗宗門長老。“
“噓,小點聲……這事不許再提。那位身份特殊,已經被接回皇宮了。”
“可師兄明顯很在意他,你沒看見師兄房里還留著他的東西……”
莫軒翻了個身,心頭涌起一絲莫名的酸澀。他想起師父看自己時那偶爾恍惚的眼神,想起今日那句“因為你值得”——那話里,是否藏著對另一個人的思念?
“我會是替代品?”少年平靜望著窗外的明月,隨即輕笑一聲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暗芒,他不會是。
寒露那日天空下著大雨,白顧溪撐著油紙傘經過練武場,瞥見個單薄身影正在雨中揮劍。
莫軒那道快愈的傷口必然會加重負擔——這個念頭險些讓白顧溪直接捏碎了傘骨。
“我說過……”他大步走進雨幕,卻在抓住少年手腕時啞了聲。掌心觸及的皮膚滾燙如火,而那雙眼睛比火焰更灼人。
“師父您看!”莫軒突然指向被暴雨擊打的竹從,“就像您教的那樣,我已經可以找到風的縫隙了!”
順著他的視線,白顧溪看見漫天雨絲中,確實有片不受干擾的狹小空間。
雨聲轟鳴里,白顧溪認真端詳這個倔強的徒弟,眉目間有著堅定的信念,執著和熱情。
“和我回去,換身干衣服。”白顧溪最終只說出這句,轉身時卻也把外袍披在了少年頭上。
布料帶著體溫蓋住莫軒的瞬間,他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陌生的震動,像深秋的潭水被投入了燒紅的鐵塊。
雨勢沒有絲毫要漸弱的趨向,白顧溪和莫軒撐著一把傘靜靜地走著。
雨水順著傘骨匯成銀線,在兩人腳邊濺起細碎的水花。莫軒的肩頭不時擦過白顧溪的臂膀,潮濕的衣料傳遞著少年人特有的熱度。
“師父的袍子……”有種冷香的味道。少年喃喃自語,聲音混在雨聲里顯得格外輕。
他手指無意識地揪著過長的衣袖,布料上暗銀色的云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白顧溪沉默著將傘又往少年那邊傾了傾。
“我會洗干凈的。”行至廊下時莫軒突然轉身,發白的嘴唇開合間呵出霧氣。
白顧溪這才發現外袍下擺沾了泥,“不必。明日早課取消,先把傷養好。”
莫軒怔了怔,沾著雨水的睫毛忽閃如蝶翼,他突然向前半步,抓住白顧溪的手,“弟子不怕疼。”
“去換衣服!”白顧溪猛地抽回了手,落荒而逃。
雨幕深處,有道黑影從回廊柱后緩緩現身。
蘇同鑾用指尖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回想那廊下的兩道身影在雨幕中模糊又清晰,心中如這秋雨般寒涼,捏著掌心的雨水滴落,像凝固的血。
遠處傳來莫軒清亮的笑聲,他猛地抽身離開,腰間的玄鐵匕首碰出清脆聲響。
竹林突然劇烈搖晃,無數雨滴從葉尖墜落——那本該是他的位置,他的師傅,他一個人的……
那少年會代替他,漸漸地他在師傅心中地位不再,師傅會忘了他……
不,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只要蘇同鑾一想到師傅會忘了他,他的心就抽疼,痛苦不堪……他要加緊收權,他要成為師傅再也忽視不了的存在。
夜深人靜時,白顧溪躺在榻上,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少年的溫度。
“那孩子……”白顧溪皺眉,無意識地摩挲著指尖,最終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