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顧溪借著夜色的掩護,沿著老頭指點的方向摸向村長家。
村中的霧氣比來時更濃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白顧溪貼著墻根前行,耳邊不時傳來村民們的誦經(jīng)聲,那聲音忽遠忽近,仿佛來自四面八方。
紅燈籠是村長家獨有的,隔著霧,白顧溪看見那抹鮮艷若隱若現(xiàn),像兩只血紅的眼睛。
他輕巧地翻過院墻,落地時踩到一灘粘稠的液體。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那是一灘暗紅色的血跡。
透過窗看屋內(nèi)漆黑一片,白顧溪屏住呼吸推開門,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
他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下,看見黑劍就放在正堂的供桌上,旁邊擺著一個打開的盒子,里面整齊排列著六顆干癟的眼球。
白顧溪強忍著惡心,伸手去取劍。就在他的指尖觸到劍鞘的瞬間,供桌下的陰影里突然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
“你終于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桌下傳來。
白顧溪低頭看去,村長那張慘白的臉正對著他獰笑,“我就知道你會來取劍。”
白顧溪猛地抽腳,卻發(fā)現(xiàn)那只手如同鐵鉗般紋絲不動。
村長緩緩從桌下爬出,他的脖子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骨制項鏈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佘神早就知道老頭叛變了,”村長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而我將會除掉叛徒。”
白顧溪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
村長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黑色,沒有一絲眼白,嘴角裂開到一個非人的寬度,白顧溪眼疾手快地從袖中抽一道符紙,精準地貼在村長額頭上。
村長發(fā)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嚎叫,身體劇烈抽搐起來。
白顧溪趁機一把抓起黑劍,劍身出鞘的瞬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降。
他毫不猶豫地揮劍斬向村長,劍鋒劃過之處,空氣仿佛被撕裂,發(fā)出刺耳的尖嘯聲。
村長被攔腰斬斷,卻沒有流出一滴血。他的上半身在地上蠕動著,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沒用的……我們早已不屬于這個世界……”
白顧溪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身沖出屋子。
外面的霧氣已經(jīng)濃到幾乎凝固,他只能憑著記憶摸索著原路返回。
突然,前方出現(xiàn)了六個模糊的身影,正是村口那六尊石像的輪廓。
它們竟然活了過來,不對,這里是村口,他怎么走到了村口?
白顧溪來不及細想,一味地握緊黑劍,劍身上的紋路開始泛出幽藍色的光芒,劍身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發(fā)出刺耳的嗡鳴。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恍惚間,白顧溪看見六個模糊的身影從霧中走來,然后朝著他的方向跪拜。
“吾主當稱霸天下,六護法愿肝腦涂地……”那六個人保持著忠心跪拜的姿勢,卻散發(fā)著濃重的惡意。
白顧溪忽然意識到,這些石像跪拜的對象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窺見了一段回憶。
霎時白顧溪豁然開朗,他的視線穿過跪拜的人,看見霧中浮現(xiàn)出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沒有具體的形狀,卻在不斷蠕動變化,極具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耳邊響起無數(shù)人的低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重復(fù)著同一句話:“佘神歸位,佘神歸位……”
白顧溪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他瞬間清醒。他轉(zhuǎn)身就跑,身后傳來石像移動的轟隆聲。霧氣中隱約可見村民們的影子,他們?nèi)急3种虬莸淖藙荩~頭緊貼地面。
“師父!”莫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白顧溪循聲望去,看見徒弟和老頭站在山洞口向他招手。
他拼盡全力沖過去,身后的霧氣突然翻涌,一只由黑霧凝聚的巨手朝他抓來。
白顧溪反手一劍,劍鋒劃過的軌跡在空中留下一道藍色的殘影。巨手被斬斷的瞬間,整個村子都響起了凄厲的哀嚎。
“快走!”老頭嘹亮的一嗓子,“天快亮了,這是最后的機會!”
三人跌跌撞撞地鉆進山洞深處。
老頭點燃一支火把,照亮了墻上那些古怪的符號。
白顧溪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根本不是隨意涂抹的痕跡,而是一幅幅精細的壁畫。
第一幅畫著六個跪拜的人影,第二幅是他們在接受某種洗禮,第三幅則變成了六尊石像。最后一幅最為詭異——石像裂開,里面爬出六個黑影,正吞噬著跪拜的村民。
“這才是真相。”老頭的聲音嘶啞,“六佘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么神明。那六個修道者走火入魔,把自己獻祭給了邪物……”
洞外傳來轟隆巨響,整個山洞都開始搖晃。碎石不斷從頭頂?shù)袈洌项^容色大變:“不好,它們發(fā)現(xiàn)我們了!”
白顧溪握緊黑劍,對老頭說:“帶莫軒走,我來斷后。”
“師父!”莫軒想要上前,被老頭死死拉住。
“記住,”白顧溪回頭看了徒弟最后一眼,“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回頭。”
說完,他轉(zhuǎn)身沖向洞口。
外面的霧氣已經(jīng)變成了血紅色,六個高大的黑影正緩緩逼近。白顧溪舉起黑劍,劍鋒直指天際,一道藍光沖天而起,將血霧撕開一道口子。
黑影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同時撲了上來。白顧溪揮劍迎擊,劍光所過之處,黑影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般消融。但每消滅一個黑影,就有更多從霧中涌出。
他的手臂開始發(fā)麻,黑劍變得越來越重。就在他力竭之際,忽然渾身一輕,雙腳離地,有人抱著他飛躍。
白顧溪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那人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他的劍。一劍揮出,天地變色,翻山倒海,劈開血霧,帶他沖出重圍。
白顧溪這才看清救他的人——竟是那很久以前一面之緣的裴鈺。
裴鈺一襲白衣在血霧中格外醒目,他手持黑劍,劍鋒所過之處血霧紛紛退散。
白顧溪被他攬在懷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寒意,那不是活人該有的溫度。
“別出聲。”裴鈺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fēng),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帶著白顧溪在血霧中穿行,那些黑影竟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發(fā)出憤怒的嘶吼。
白顧溪想問的問題太多了,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時候。他看見裴鈺的側(cè)臉在血霧中若隱若現(xiàn),那雙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見底。
他們來到一處懸崖邊,裴鈺停下腳步。懸崖下是無盡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白顧溪感到一陣眩暈,耳邊又響起了那些低語聲。
“跳下去。”裴鈺松開手,語氣平靜得可怕。
白顧溪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瘋了?”
裴鈺轉(zhuǎn)過頭,第一次直視白顧溪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一絲情感,卻讓白顧溪感到莫名的熟悉。
“這是唯一的出路。”裴鈺將黑劍遞還給他,“它們不敢追到這里。”
身后的血霧越來越近,黑影的輪廓已經(jīng)清晰可見。白顧溪握緊劍柄,突然意識到什么:“你不是裴鈺。”
“裴鈺”笑了,那笑容讓白顧溪毛骨悚然:“我當然不是。”他的聲音開始變化,逐漸與那些低語聲重合,“我是你一直在尋找的答案。”
白顧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他看見“裴鈺”的身體像煙霧般散開,露出里面那個巨大的黑影——正是壁畫上那個邪物。
黑劍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發(fā)出刺耳的嗡鳴。劍身上的紋路亮起刺目的紅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白顧溪推向了懸崖。
下墜的過程中,他看見懸崖邊緣站著真正的裴鈺,一襲玄服,那才是他,白顧溪奇怪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念頭,但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對方朝他伸出手,卻怎么也夠不到。
裴鈺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么,但白顧溪聽不清。
無盡的黑暗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