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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潮汐與星辰

第二章山路上的影子

周六清晨的風帶著點秋涼,卷著操場邊的白楊樹葉子打旋。林硯之站在教學樓前的臺階下,手里捏著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指腹無意識地蹭過瓶身上的水珠。

隊伍里鬧哄哄的,幾個男生正搶著背一個裝著零食的大背包,女生們圍在一起討論著防曬霜的牌子。蘇晚站在人群邊緣,正低頭給帆布鞋系鞋帶,淺灰色的運動褲褲腳被風吹得輕輕晃。她今天沒扎馬尾,頭發松松地挽成一個丸子頭,幾縷碎發垂在頸側,隨著她低頭的動作輕輕掃過鎖骨。

林硯之的目光在她發梢停了兩秒,趕緊移開,假裝去看遠處的旗桿。上周放學時她問他去不去爬山,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去”,可這兩天夜里翻來覆去想的都是——該跟她說些什么?會不會太刻意?要是全程無話,會不會更尷尬?

“林硯之,發什么呆呢?”班長拍了他一下,“走了,再磨蹭趕不上第一班纜車了。”

他“哦”了一聲,跟著人群往前走。蘇晚恰好也站起身,背著個淺藍的帆布包,和他隔著三兩個人的距離。他能看見她背包側面別著的銀杏葉掛墜,是那種用透明樹脂封起來的干花,陽光底下泛著淡淡的黃。

山路是修好的石階,蜿蜒著往山頂盤。剛出發時大家勁頭足,說說笑笑地往前沖,沒過半小時,隊伍就漸漸拉開了距離。林硯之刻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中間梯隊,眼角的余光總能瞥見蘇晚的影子——她走得很穩,不快不慢,偶爾會停下來,對著路邊的野花或者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看一會兒,像在研究什么秘密。

“這山路修得真夠陡的。”身后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是同桌趙磊,一手扶著腰,一手拿著瓶可樂,“我說林大才子,你跟蘇晚表白那事兒,真黃了?”

林硯之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別瞎傳。”

“我可沒瞎傳,”趙磊追上來,壓低聲音,“那天你把信塞給她,好多人看見了。再說了,要是成了,你倆現在能離這么遠?早湊一塊兒了。”

他沒接話,只是往臺階上邁了一級。風從山谷里鉆出來,帶著草木的清氣,吹得蘇晚的帆布包帶晃了晃。她恰好停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正彎腰用手機拍一朵紫色的小野花,手指在屏幕上輕輕點著,側臉的輪廓被山霧襯得有點朦朧。

“其實吧,”趙磊嘬了口可樂,“蘇晚這人看著冷淡,其實挺好的。上次我物理卷子忘帶了,還是她借我抄的筆記。你也別太往心里去,高中談戀愛本來就不靠譜。”

林硯之忽然想起那本還回來的歷史筆記。他后來又翻了幾次,發現不止那片銀杏葉,在好幾頁的頁邊空白處,她都用鉛筆寫了些小小的批注——“這里時間線錯了”“這個觀點好有意思”,甚至在他寫得潦草的地方畫了個小小的哭臉。那些細碎的痕跡,像春天落在泥土里的雨,當時沒覺得什么,現在回想起來,卻慢慢洇出點溫軟的潮意。

“我沒往心里去。”他說,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平靜。

趙磊顯然不信,還想說什么,前面忽然傳來女生的驚呼。原來是走在最前面的兩個女生被路邊的荊棘勾住了裙子,正手忙腳亂地解。蘇晚已經走了過去,從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低著頭幫她們剪斷纏在布上的尖刺。陽光穿過她挽起的頭發間隙,在石階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林硯之站在原地看著。她剪得很小心,手指纖細,動作輕柔,嘴里還輕聲說著“別動,會勾得更緊”。那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寫在信里的那些“繁星萬千”“言語萬千”,其實都遠不如此刻真實——她不是什么踏過銀河的仙女,就是個會蹲下來幫同學剪荊棘的普通女孩,帶著點笨拙的溫柔。

等她們處理好裙子,隊伍繼續往上走。這次蘇晚的腳步慢了些,林硯之跟在后面,能聽見她偶爾發出的輕喘。走到一處轉角,她忽然停下來,轉身對著山谷的方向深吸了口氣。風把她的碎發吹起來,有幾縷粘在臉頰上,她抬手去捋,指尖劃過嘴角時,林硯之看見她笑了笑,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這里的風景挺好的。”她忽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

林硯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跟自己說話,趕緊走到她身邊:“嗯,看得挺遠的。”

遠處的山連成一片青灰色的波浪,山腳下的村莊像撒在地上的米粒,一條白色的公路蜿蜒其間。陽光正好,把云層染成了淡金色,有鳥群從山谷里飛出來,翅膀劃破空氣的聲音清晰可聞。

“你以前爬過山嗎?”蘇晚轉過頭問他,眼睛亮得像盛了光。

“初中時學校組織過一次,不過沒這么高。”他說,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摩挲礦泉水瓶,“你呢?”

“我老家在山里,小時候經常跟著我爺爺去采蘑菇。”她望著遠處的山尖,嘴角彎起來,“那時候覺得山好大,怎么走都走不完。現在站在這里看,好像也沒那么高了。”

她說話的時候,風把她的氣息送過來,還是那種淡淡的洗發水味,混著山里的草木香,比圖書館那次更清冽些。林硯之忽然想起表白那天,她站在走廊盡頭,手里捏著那封信,指尖泛白,聲音很輕地說:“林硯之,對不起,我現在……還不想想這些事。”

當時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疼,連句“沒關系”都說不完整,轉身就跑了。后來好幾天,他都在后悔,覺得自己那副樣子肯定很狼狽。

“其實……”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比如“那天的事你別在意”,或者“做朋友也挺好的”,可話到嘴邊又卡住了。

蘇晚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先開了口:“上次你的信,寫得很好。”她頓了頓,手指輕輕碰了碰背包上的銀杏葉掛墜,“我看得出來,你很認真。”

林硯之的臉一下子熱起來,趕緊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寫得不好,有點……傻。”

“不傻啊。”她笑了,聲音里帶著點笑意,“我第一次收到那樣的信,看了好幾遍。”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瞳孔是淺褐色的,陽光從側面照進來,能看見里面浮動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放進去。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被拒絕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至少,她認真讀過他寫的字,認真對待了他的心意,這就夠了。

“前面的等等我們!”趙磊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他正站在幾級臺階上揮手,“班長說在前面的亭子休息十分鐘!”

“走吧。”蘇晚收回目光,往臺階上邁了一步,“再不走就被落下了。”

林硯之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她的帆布包隨著腳步輕輕晃,銀杏葉掛墜撞擊布料的聲音,在安靜的山路上顯得格外清晰。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不用刻意找話說,不用害怕尷尬,就這么一前一后地走著,聽著風聲,看著遠處的風景,像兩條平行線,雖然不相交,卻能共享同一片天空。

休息的亭子建在半山腰,紅漆的柱子已經有些斑駁。大家圍坐在一起分享零食,蘇晚被幾個女生拉著討論電視劇,笑得眉眼彎彎。林硯之坐在角落的石凳上,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著點甜意。

趙磊湊過來,往他手里塞了塊巧克力:“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他搖搖頭,把巧克力塞進兜里:“沒什么。”

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蘇晚身上。她正低頭聽一個女生說話,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耳邊的碎發,陽光落在她的發頂,像鍍了層金邊。林硯之忽然想起自己寫在信尾的那句“你頭披黑夜的絲巾,踏過銀河”,其實比起那些華麗的比喻,他好像更喜歡此刻——她坐在喧鬧的人群里,被陽光照著,真實得像伸手就能摸到。

“發什么呆呢?”蘇晚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半袋餅干,“吃嗎?挺脆的。”

林硯之接過餅干,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上次在打水間那樣,有點涼。他趕緊縮回手,低頭咬了一口餅干,確實很脆,帶著點淡淡的奶香味。

“謝謝。”他說。

“不客氣。”她在他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望著遠處的山,“其實我挺佩服你的。”

林硯之愣了一下:“佩服我什么?”

“敢說出來啊。”她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好多人心里藏著事,藏到最后自己都忘了。你至少說出來了,不管結果怎么樣,都挺酷的。”

他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覺得心里那塊一直發緊的地方,好像徹底松開了。原來被拒絕也不是世界末日,原來喜歡一個人,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能收獲點什么——比如勇氣,比如坦然,比如此刻這樣,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看風景。

風從亭子里穿過去,帶著山上的木葉香。遠處的鳥群又飛了起來,翅膀在陽光下閃著光。林硯之咬著餅干,看著蘇晚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段路好像還可以走得再慢一點。

至少,現在的陽光很好,風很好,身邊的人,也很好。

身死為國殤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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