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分鐘，這是到達機場需要的時間。安娜乘上出租車后就對司機聲明，如果他能夠準時抵達機場，她會付雙倍的車費給他。車子開到第二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她突然打開車門，跑到司機旁邊的位子坐下，而此時紅燈正好轉為了綠燈。

司機嚷道：“乘客必須坐在后面！”

“也許吧，可是后視鏡在前面。”她一邊說，一邊放下遮陽板。“快點，快點！”

她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真是難看，眼皮浮腫，眼睛和鼻尖都還有點紅。要是二十年的等待，結果換來的是和一只患有白化病的兔子擁抱，那還不如開始走回頭路。她正要開始化妝時，車子突然來了一個急轉彎。安娜發起脾氣，司機說她必須做個決定，要么十五分鐘趕到機場，要么把車子停靠在路邊，讓她不緊不慢地化好妝容。

“趕快開！”安娜大聲喊道，然后又拿起了睫毛膏。

路上的交通十分擁擠。雖然前面有禁止超車的實線，她仍然懇求司機超車。這種行為萬一被抓到的話，司機的駕照可能就會被吊銷。安娜說，萬一被抓到的話，她可以假裝自己是即將要分娩的孕婦。司機提醒她，她的肚子還不夠大，這種謊話沒有人會相信。安娜把肚子鼓得大大的，手放在腰后，開始呻吟起來。“好了，好了。”司機一邊說，一邊踩油門。

“我是不是胖了一點？”安娜看著自己的腰，擔心地問道。

“對于孕婦來說，您簡直是太苗條了。”司機笑了起來。

晚上六點二十二分，車子還沒有完全停好，她就跳到人行道上。眼前的航站樓延伸得很長。

安娜想跟人打聽國際航班抵達的位置，正好一名空乘人員從旁邊經過，告訴她是在最西邊。她飛快地跑到那里，氣喘吁吁地抬頭看著告示牌，可是上面顯示沒有一個航班是從羅馬飛過來的。安娜脫下鞋子，開始往反方向全速奔跑。前面，有一大群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旅客出境的自動門。安娜從人群旁邊擠進去，一直擠到欄桿前面。

第一批人終于出現，隨著旅客們離開行李領取處，自動門不斷開開合合。觀光的游人、度假的旅客、生意人、商務人士，每個人都穿著合乎身份的衣服，一眼就能辨別。許多雙手舉在半空中使勁搖晃著，有些人互相擁抱、親吻，還有些人只是互相打個招呼。這里有人講法語，那邊有人說西班牙語，稍遠的地方能聽到有人用德語交談。到第四批人潮出現時，終于聽到了意大利語。兩個有點駝背的學生手牽手走了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兩只剛剛上岸的小烏龜；一位教士手中捧著圣經，姿態就像是一只啄木鳥；一名副駕駛員和空姐在相互交換地址，他們兩個前世一定是一只長頸鹿；一位會議代表伸長脖子在尋找他的同伴，他的腦袋就像是貓頭鷹；一個小女孩像是夜鶯一樣撲向母親的懷抱；一個壯實如熊的丈夫和妻子重逢。接著，葆拉的眼神突然出現在數百張面孔之中，那眼神一如二十年前，沒有一絲改變。

眼皮周圍有一點皺紋，當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的酒窩比以前更明顯。她的發色和二十年前如出一轍，即使在夜晚，金色的秀發也如清晨的陽光一般耀眼奪目。然而，那雙細沙般溫柔的眼睛，那道在柏林墻頭令她心神蕩漾，在提爾公園的月色下令她著迷的眼神，依然和以前一樣。安娜屏住呼吸，踮起腳，把身子靠在欄桿上，然后舉起手臂。這時，葆拉轉頭和摟著她的梅森說話，兩人正好從安娜的面前經過，而她的腳跟也剛好落回地面上。這對男女走出航站樓，然后消失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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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拉關上出租車的車門，問道：“要不要先到我家去？”

“要看你的家也不差這幾個小時。我們倒是應該先去報社，現在時間已經有點晚了，米綸娜說不定會離開辦公室。能和她見個面，對我的事業來說很重要，這就是我陪你到柏林來的理由，不是嗎？”

葆拉對司機說：“波茨坦街。”

距離他們后面十輛車的地方，一個女人搭上另一輛出租車，朝她的酒店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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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前臺主管對安娜說，她母親在酒吧等她。在酒吧里面，她看到母親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前面。

她站起來招呼她：“看起來事情的結果可不是很妙。”

安娜跌坐在沙發上。

“就算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吧。米綸娜并不是完全在說謊。”

“你看到葆拉了？”

“在機場看到，她從羅馬飛過來…和她的丈夫在一起。”

“你們說話了嗎？”

“她沒看見我。”

茱蒂叫服務生過來。

“你要不要喝一點東西？”

“我想回家。”

“他們有沒有戴結婚戒指呢？”

“他摟著她的腰，我總不能站到他們面前，讓他們亮出結婚證來給我看吧。”

“才幾天前，你也是一樣有人摟著你的腰。我不能在現場親眼看到，因為那是在我的葬禮上，不過，我多少還能算是在現場的吧…很抱歉，說這些話我覺得很好笑。”

“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我們原本要在那天結婚。這次荒謬的旅行明天就結束吧，這樣顯然比較好。米綸娜說得對，我憑什么再一次闖入她的生活？”

“擁有第二次機會的權利，不是嗎？”

“是對他，對你，還是對我而言的權利？這是自私的做法，注定會失敗。”

“你打算怎么辦呢？”

“整理行李，然后睡覺。”

“我是說回到科隆之后。”

“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活，想辦法補救被我搞砸的事情，忘掉一切，回歸原來的生活，這一次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安娜回答道。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