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田里忙活著收麥子的農民朋友們都沉浸在收獲的喜悅中。這個時候聯合收割機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了,只是思想守舊的農民朋友們還大都不愿意用,也是舍不得用。其實,說其本質原因還是因為那個時候外出務工的機會較少,如果機器轟隆隆的一會兒功夫干完了,勞力們在家閑著也是沒事還得支付對他們來說不菲的機械費。
這要是按照老一輩收麥子的方法那可就復雜了去了。先是用鐮刀一刀刀地割掉麥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地里,尤其是長隴的地塊兒,等麥子全被放倒了,站在路邊一眼望過去嫣然有種閱兵裝備的氣勢。這在農民朋友們的眼里幾乎能看到麥粒兒的笑臉,一顆顆豐收的笑臉。在之后就是用棉花桿的皮經過水泡之后擰成的繩子,這個在當地稱之為腰兒,農民伯伯們就是這么的善于就地取材而不用花費本就拮據的收成,經過水泡了的棉花桿兒皮非常的結實,再加上是多股擰到一起的,這別說是捆起一堆麥稈麥穗,即便是一袋子麥粒都能拎得起來。待到用腰兒把帶麥稈的麥子一捆捆的扎好之后就要一車車地拉到一個村子里寬敞的地方,這種地方必須要足夠寬敞,要容納三五家的麥子分別堆放,以方便在之后打麥子互相幫忙。拉麥子的車有套著小毛驢、有套著牛、有個別人力拉排子車,然而這個時候占一大半兒的都是用農用三路車或者拖拉機了,拖拉機一車的量要頂排子車拉上半天的。
等把所有地里的麥子拉到一個平整、寬敞的場地,接下來就是要跟打麥機約時間打麥子了。堆好的麥垛是小孩子們最愛玩的地方,很輕易就能掏個洞鉆進去,玩個躲貓貓什么的再舒服不過了。當然,孩子們在麥場嬉戲打鬧的時候多半會被大人們訓斥,干活時不經意間隨手擱置的叉子、鐮刀很容易傷到人,關鍵是不容易被發現,急于忙活的人們顧不得太細致。
打麥子的時候,三五家的人都會聚在一起互相幫忙,有的往機器口里送,有的接出來的麥粒,有的叉麥秸、有的清理麥糠,分工很是細致。待到打完麥子就只剩下晾曬和裝倉了,然而這一系列的過程要持續至少半個月的時間,更關鍵的是不能下雨,一旦下雨無論忙活到哪個階段就要停上個三兩天晾曬透了再往下進行,好在五六月的太陽毒的很只要天一晴空氣很快就干燥的很。
話說回來,這么啰嗦的麥收,這么長時間的折騰,如果要是用聯合收割機的話,幾個小時就完事了,多么大的差距、多么強烈的對比,這或許是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最有力的例證了吧。
忙完學校事情的男孩子們都會幫著家里干些體力活,女孩子也都會在烈日炎炎下穿上長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兒,抻口袋、散腰兒、裝麥子,男孩子扛袋子。希望忙碌起來能讓那等待的時間顯得不是那么的難熬吧。
大約兩周后的一天,王川最先收到了山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之后便是曉玉、林若、包子也都陸陸續續的收到了錄取通知。可以說王川是最如愿以償的,曉玉是被邯城學院英語專業第二批次錄取的也算不錯的了。林若拿著山北工程大學會計專業的錄取通知心里隱約有一絲絲小小的后悔,會計專業,自己為什么要選擇山北工程呢?這是哪跟哪啊?既然命運這樣安排,接著就是了。包子拿著邯城學院的機電一體化專業錄取通知自己幾乎要興奮的跳起來,他已經將專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
得知大家都收到了錄取通知,劉離夜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在想自己真的就那么背嗎?山北工程的專科批次應該差不多的,最最起碼邯城大學這個分數應該沒問題吧?難不成邯城大學一批次錄取人數已經滿了?而自己是第三志愿。那在做著最壞的打算,在山北工程大學附近找個地方打工,天真的人可憐的想法,也或者是可憐的人天真的想法。
時間的秒針就好像需要劉離自己在一秒秒地撥動才能繼續往前,他想擺脫時間的束縛都毫無掙扎的余地,每一秒都要思想的參與和體會,這樣的時間甚至難熬。這期間林若和曉玉他們肯定約著見過面,期間也只有一個響了一聲就立即掛斷了的林若的電話,他心里明白這是大家在照顧他的情緒和自尊,可現實越是這樣他越發的心焦煩亂、坐立不定。
在大家陸續收到通知書后一個星期,劉離徹底妥協了,那是精神上的妥協,自己用內心僅留的一點理智把僥幸的心理火焰撲滅。這一天,他給城里的齊申打電話約著見個面聊聊心中的苦悶,之所以舍近求遠地去找齊申的原因不言而明。可是得到的回復卻是齊申跟著他老爸去了天津的一個工地,齊申的媽媽給了他齊申在天津的聯系方式。劉離掛斷電話捏著手里剛剛記下齊申手機號碼的紙片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意識到自己一直迫切想去做的事眼下是時候了。他把紙片上的電話工工整整地謄寫在自己唯一的一個帶膠皮封面的筆記本上,他打算立刻去跟林若他們見個面,好好說會兒話,然后就聯系齊申去他老爸的工地打工掙自己人生第一筆錢財。
劉離起身去墻根兒推自行車,這次無疑是內心徹底的絕望,恰巧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劉離怔了怔,心想是齊申的媽媽告訴他有同學找?應該不會,因為已經留了聯系電話的。那會是誰?是林若他們?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把自行車又靠到墻根兒處,慢慢地向電話機旁走去。
“喂,你好,是劉離同學嗎?”
“哦,你是?”
“我們這是邯城大學招生處的,你的前兩個志愿落選,你考慮來邯城大學上學嗎?要是打算來的話我們就登記上了,不考慮的話我們會按照分數高低繼續往下通知別的同學。”
“是什么專業,是報考的專業嗎?”
“嗯,是的,就是你當初報考的專業,不過如果有想法的話等來學校報到時可以具體了解一下專業情況,到時候再調專業也是可以的。”
“哦,我不調專業,那我去,你們登記吧,我去……”
“嗯,好的,那么請記好以下信息:9月5號到學校報到,學校地址……市內可乘坐……,來時帶一年學費5000,住宿費500到1500不等可自由選擇住宿級別,課本費350元,生活用品費用200元也可以自理,適當的生活費,大概7000元。”
掛斷電話的劉離一時間還沒緩過神兒來,天煞的,這是哪門子事兒?連個通知書都沒有吧打個電話還這么匆忙,若不是專業說得過去自己真有可能放棄這看似雪中送炭的結局,也不對,人家說了,有想法專業可以隨時調整的。吁……劉離的心里沒有一絲興奮,可是轉念一想,這本就是自己的最初打算,只不過是最差的志愿,只不是形勢草率,只不過是這個學校聽起來有些隨便,可這畢竟算是一個結果,無論好壞、無論意愿、自己的分數和處境沒有任何籌碼和資格再考慮自己的意志。而且跟林若和包子曉玉他們的大學都挨著。
聽到劉離電話里在說著關于大學的事情,石富國撩著門簾兒靜靜地聽著,直到劉離掛斷電話自己愣神兒。
“哪個學校的?邯城大學?什么情況?”
“嗯,邯城大學的,就電話通知,看去不去上,去就登記,不去就按著分數往下錄取別人,這是在湊人數的。”
“哦,我想不想學可以隨時調專業?”
“呃……是這么說的,不過本來報的就是建筑類的,不用調。”
“哦,你真不打算再復讀一年?”
劉離意識到,沒讀過一天書的父親也對這個大學并不看好,可是他對高中的校園可以說是充滿了恐懼和厭倦,此刻他在腦子里極力地搜索著可以說服父親的理由:“我哥不是也說了嘛,文憑敲門磚,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早些渡過大學這個過渡階段早一天步入社會才是。再說了,復讀?一年的時間啊,我還不一定能有多大長進。”
石富國心里明白劉離是在找各種理由敷衍,回頭又想想自己,一天學沒上在廠子里處理起具體事情來比那些上過學的都全面、干練而且還經常受到領導們的表揚,孩子這好賴是個大學,今后走向社會再差能差哪兒去,索性由他去吧。
有了決定,眼下便是最最犯愁也是最要緊的頭等大事,大學的學費,雖然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對于艱困的家境來說他不得不現在就開始琢磨、籌備,心里默默地算著地里的收成能賣多少錢和能不能預支點工資。
劉離看著靜靜地望著門外的父親,他知道這是在犯愁學費的事情了,劉離看過一眼便再無勇氣看第二眼,不爭氣的自己,不理想的大學,給家庭帶來的沒有一分折扣的負擔,他跟父親說去找同學們說說自己的情況,便急匆匆離開了家。
劉離蹬著自行車往姥姥家的方向而去,出門前他一心只為躲避父親難展的愁容而沒有打一個電話,故而也正好去看姥姥去。臨近村子的一個麥場,打完麥子的麥秸隊旁幾個映入視線,這幾個身影再熟悉不過了,分明是林若他們幾個。包子坐在他那輛平時用腳殺的只剩下大架和前后骨碌的自行車上一條腿支著地在興奮地跟大家說著什么,王川盤著腿臥在麥秸堆里,林若面無表情地用麥秸在扎著什么,只有曉玉有一句沒一句地寒磣著包子。
“這么巧,你們在這等我呢?”劉離的突然出現讓幾個人將注意力一時集中過來,尤其是林若,眼神里不乏透露著擔憂。
“準備買籃子雞蛋去家里瞧你去啊,你還活著啊?”包子打趣道。
“一點誠意都沒有,籃子呢?”
“一個個的沒個正行,劉離你有什么打算啊,說來大家聽聽幫你分析分析,這幾天我們都問過了,在學校門口有好多私立大學的招生處,我們都覺得選一個不錯的私立大學也是不錯的,而且社會上認可度還行,你要不要考慮?”曉玉說道。
“哎呦喂,你們幾個這是在給我研究后事呢?”劉離的話剛一出口,只見林若一臉嫌棄和不耐煩的表情,直接把臉扭到一邊不再看他。
“呃,我也就是在剛才,接到一個邯城大學招生處的電話,他們問我去不去,是我最初報的專業,我就決定去了。”
“你看,我就說嘛,昨天人家私立院校的招生還說呢,第三批的還沒結束,等第三批的結束了他們就開始忙活了,劉離的分數雖說不算高,但是第三志愿我當時分析真的是不會有意外的,除非今年邯城大學運氣極好報考人多而劉離運氣又極差。”王川說道。看來大家為了劉離的事情著實沒少忙活和操心呢。
“行了,你也是事后諸葛亮,這下心里都亮堂了吧,該研究研究咱們男人的事了哈。”包子說。
一旁的林若依然無語,只是表情顯得輕松自然了許多……是啊,這個小小的友誼的情感集體都有一個階段性的歸宿,哪怕是最不理想的選擇,也是值得高興的事。
“男人的事?什么事?”劉離好奇地追問著。
“你家學費就在桌上放著呢?就算有,不打算整點高科技的設備?”包子一臉滑稽期待的表情,似乎自己已經在使用著手機一樣。
是啊,手機,那個時候步入大學的學生們幾乎人手一部手機,對于家庭條件并不優越的他們來說三兩百塊的手機幾乎是兩個月的生活費,絕對能稱得上是個負擔。他們對于手機最初的印象便是在前幾年各個村子里個別暴發戶無論走到哪里都有意無意地從懷里掏出來在眾人面前晃悠幾下再放回到口袋里的一個偌大的黑色的長方塊,之后再加上幾句粗話罵罵咧咧說著什么沒有信號、話費太貴了之類的話語。在之后的印象便是手機越來越小,翻的、劃的、折的、黃屏、藍屏、彩屏、唱歌照相了,越來越精致、越來越有娛樂性,然而他們只是見到過,或許現在馬上給他們一個都不敢輕易地觸碰每一個按鍵,生怕會把手機按壞掉,手機對他們來說充滿神秘和期待。
“對對對,我也正想跟你們說呢,我今天一開始聯系齊申來著,他媽說他跟他老爸去天津干工地了,我想問問他去打工行不行,看著給點辛苦錢就行。”劉離興奮地說。
“不用問了,人家齊申前幾天給我和川打過電話了,沒敢給你打,說怕刺激你好像拉你永遠在工地搬磚似的。”包子說。
“哦,那,那不正好嘛,咱回頭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具體情況,啥時候去?都干啥?還有就是……嘿嘿,一天能給多少錢?”劉離說。
“干嘛回頭啊,本小姐今天開心,現在就打。”林若說著便從兜里掏出來一個就在剛才大家還在腦子里各種想象的高科技夢想——手機,一部中下檔次的諾基亞直板手機。這是林若的父母對她的獎勵,然而對于被第二志愿錄取的林若來說,這無疑更是父母對自己即將步入大學生活的期待和更多的擔心和思念。
“哎呦,我靠,真的假的,不是玩具吧?林若你藏得太深了你,你太不夠意思了。”包子說著便要上前拿手機。
“你給我定那兒,防的就是你們男的,尤其是你,回頭再給我玩壞嘍。”說著做了一個向身后藏手機的舉動。
“就是不夠意思,我也不知道啊親愛的,我也好想用手機打個電話看看啥感覺。”曉玉也略帶埋怨的補道,這讓林若哭笑不得地瞪著她,那眼神似乎在問親愛的你到底是哪一伙兒的。
“好了,剛才是真沒心情跟你們分享搗鼓這個東西。我爸昨天剛去縣城給我買的,我自己也還沒全整明白怎么用,當然了,接打電話發信息還是妥妥的。”林若的話里無意透露出的信息讓劉離心里一時刺痛,手機在當下年輕人眼里的高科技尤物,個個求之不得,而在自己的事情沒有著落之前林若卻說沒有心情分享和搗鼓那個東西,這讓劉離不免慚愧更有深深的無以言表幸福感。
“好了,誰也不許動啊,我來撥號,齊申電話多少?”為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林若打開了免提,響了幾聲后,那邊齊申接起了電話。
“喂……誰?”
“你猜猜我是誰?”包子強憋著笑,逗趣道。
“你是豬,快說誰,老子忙著呢。”齊申霸道的回復,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大爺的齊申,我是包子,你小子真混,這要是你老爸給你電話你也這樣耍?”
“你看,我說你是豬吧,我手機里存著我老爸電話呢,老子這帶來顯的。再說了我老子的聲音我聽不出來呀,你個豬頭你買手機了?”齊申的話讓圍觀的朋友們腦子暈的乎的,一口一個老子,到底哪個老子?還有什么咸不咸的?
“齊申,這是林若的手機,剛買的,我、王川、曉玉,我們在一起聊天兒呢,跟您齊老板請示個事情。”劉離也刻意提高嗓門說道,好像聲音越大就感覺對方聽得越清楚一樣。
“劉離?你們都在哪?真羨慕你們誒,劉離你學校的事情怎么樣了?你們等等我啊,我這里太吵,我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給你們打過去,再說了這是長途加漫游,給你們家林若省點話費,省得你心疼,哈哈……”沒等劉離反駁齊申便掛斷了電話,一個小小的玩笑搞得氣氛略顯尷尬。
“又一個沒正行的,不過打回來倒是挺細心的,他不提醒我倒給忘記了,長途誒,這錢讓大款花,哈哈……”林若握著自己心儀的寶貝手機,表現出心疼話費的樣子顯得滿是可愛而又怪怪的表情。
不一會兒,林若的電話嗡嗡地震動著,這是她之前不想拿出來手機而設置的。這次接通后打開免提,齊申那面果然安靜了好多。
“喂,說吧,你們仨啥時候過來,我這等你們準信兒再打算去求父皇呢,別我一番苦求到最后你們都不來,這不浪費我感情呢。”
“齊申,這樣的啊,我們三個商量一下,三天之內就過去,然后我們過去的話怎么坐車?去了能做些什么?叔叔不會介意吧?”劉離似乎在為了高昂的話費而極力地組織要問的問題和語言。
“來了的話呢,干些小工零活兒,抬水泥、遞個工具、來回跑跑腿兒啥的,我現在就每天工地上干這些,比上學有意思多了,哈哈。你們具體哪一天過來等你們到車站買了票給我準信兒,具體咋走我一會兒發林若手機上吧,省的說了你們記不住。我老爸呢你們不用管,用誰不是用啊,一天30塊錢啊,那個……包子給40,勁兒大,哈哈,不對,奶奶的勁兒大吃的還多呢,我們這管飯。”齊申一條條地回答著劉離的問題,他主動地說出每天能給多少工錢,這讓將要去打工的劉離包子和王川莫名地感激又輕松,因為這是他們最想知道而又最難以啟齒的問題。
“那太好了,齊申啊,替我們謝謝叔叔啊,我們這就商量個具體日子,到時候給你準信兒,沒啥事你忙吧,電話費挺貴的。”劉離說。
“哎呦誒,我這好不容易偷會兒懶,又沒花你們家電話費,好吧,來了咱好好喝一杯啊,好好聊聊。”
掛斷電話后,大家便幾個腦袋聚在一起盯著林若介紹著自己的手機怎么個操作法,每個人也時不時地拿過來嘗試著這新鮮感,期間尤其包子最是無賴,一旦到他手里別人再難要回,除非曉玉,大家高高興興地聊著直到天色漸暗下晌的人們絡繹不絕地返回家中時才不舍散去。返回家的途中,劉離一拍腦袋,遇到這伙人,竟然忘記了去姥姥家,明天必須要去了,必須要去,大后天出發去天津。劉離身上似乎有外界的能量在注入,他感覺渾身是勁兒,自行車蹬的飛快,本來微風的天氣卻感到風呼呼地吹著臉。
回到家里,坐在飯桌旁邊的石富國依然愁容滿面,劉離及時說道:“跟朋友約好了,大后天一起去天津打工,齊申他們家在那里有兩三個工地呢,就縣城那個家里實況比較好天天上網吧的同學,一天30,兩個月能掙小兩千塊呢。”
“別跟人添亂,你們小毛孩子能干啥?也不好意思拒絕你們,人家弄工地也不容易,出門在外打拼,不就為多掙倆錢兒?你們再給胡鬧點。再說了,你們受得了那罪么,也沒出過遠門兒,沒社會經驗。”石國富說道。
“都問清楚了的,小工兒,來回跑個腿兒,搬這遞那的,我們仨一起呢,沒事,你們放心吧啊。”
一旁盛飯的三鳳聽著劉離的話只看了看石富國,似乎想讓他阻止孩子們。
“也罷,都男孩子,仨人呢,去吧,到了及時給家里來信兒,剛才還在這跟恁娘算呢,賣掉麥子兩千來塊錢再湊湊還差千把塊,這下倒是不用愁了,還能鍛煉鍛煉,但這話可要記住啊,一定給人好好干,不能吃干飯。”說完石富國一臉的輕松,倒是三鳳一臉的茫然不置可否。
“那,球兒,明天去姥姥家吧,一出去倆月,你姥姥肯定想你。”三鳳叮囑道。
“嗯,我明天指定去,今天本來就打算去的,快到村口兒遇到包子他們,一聊就給忘記了。”
天津,一幢幢鋼筋混凝土的大樓密密麻麻,遠處望去像是排列整齊即將要胡牌的麻將塊兒,離得近了感覺便是一個偌大的巨無霸,高聳入云。工地的一個角落里支著一頂帳篷,帳篷里一個大師傅在緊張地用機器拾掇著面條,帳篷外三四十工人端著飯盆饑腸轆轆地等著。他們一個個基本上都是滿身的泥土,粗壯的大手,有的身形魁梧,有的身形嬌小卻透著干活的力道兒,身上破爛的工作服使的他們在干活時毫不顧忌弄壞弄臟衣服而能使出全身力氣,這一個個厚重結實的肩膀撐起的便是一個個并不富裕的家庭。
帳篷里齊申蹲在老爸的旁邊糾纏著讓同學來工地打工的事情。“我跟你說啊小子,你老子這工地也不是咱自己說了算的,咱畢竟是跟別人合伙的,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再說了,我還不知道你小子,你就是想拉攏來幾個小伙伴好陪著你瘋”齊申的爸爸訓斥道。
“老爸,我這些天在工地上表現咋樣?”
“嗯……還行,怎么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備而來的”。
“我在學校時,那幾個舍友你知道的,一個個老實巴交的,就我每天泡吧,他們都沒玩過一次游戲的,你想他們來了能給你胡鬧不好好干活?再說了,最關鍵的是他們家里條件都不好,這出來就是腳踏實地地干點體力活,掙點學費,二來呢也提前接觸下社會。你不要看不上人家,個個都是大學生的。”聽到這些,齊聲的爸爸不免認真地看著齊申上下審視著,心想這小子并不是那么的不可一世,他能替別人設身處地地著想,即便是僅為了達到能讓同學們過來在一起玩的目的,但他的分析倒是清晰而又中肯。看來這些天讓他在工地上受些苦還是有效果的,也或者本來就是虎父無犬子,想到這他不經意間嘴角一撇,很是滿意。
“那,我打個電話試試啊,不一定能辦成啊,以后沒定的事不要亂答應別人。”
“好好好,老爸英明。”
“喂,老袁那,你那邊咱的工地近期進度怎么樣啊,……哦,哦,我這邊進度超前的,放心。是這樣,我這還有個小事兒跟你商量下,孩子有幾個同學,都考上大學了的,想利用這中間的假期勤工儉學給家里減輕點負擔,學生嘛自然出不了太多活兒,你看咱給比小工再少點的錢能行不?”
“海,老齊呀,這個你跟我商量個什么勁,這肯定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給多少錢你看著辦,但是有一點啊,我提醒你千萬注意,干活多少不要緊,千萬注意安全啊。”
“哎呦,是是是,我肯定多囑咐他們啊,那行老袁,這邊工地如果最后利潤達不到預期算我頭上啊,哈哈。”
“瞧你說的,還能供不?哎,對了老齊,都是大學生?咱這樣,來了先讓他們干個十來天,吃點苦,確定他們能吃得了苦,之后你也別一直讓小申兒受那個罪了,讓他們分兩組搞計件考核咋樣?”
“哎,對對,老袁,你還真別說,這是好主意,不僅人盡其才還不用操心他們的安全問題,好,好,那先這樣啊,過幾天碰個頭兒。”
蹲在一旁的齊申像個小狼崽子一樣,兩眼冒著綠光盯著老爸,聽完老爸的電話知道事情搞定,便一個人跑出去打電話去了。
齊申顧不上吃飯就趕緊撥通了包子家的電話告訴他通知劉離和王川事情搞定了,抓緊時間過來就是了。齊申打完電話返回帳篷時工人師傅們都各自盛著一盆盆滿滿的面條蹲在帳篷內外的各個角落吃的津津有味,看樣子他們吃完手里的一盆后大部分都還能再來上一盆,齊申拿起自己家的小飯盆兒走到鍋臺旁邊看著做飯的師傅正在下第二鍋面條還不是很熟的樣子。師傅轉過臉兒來:“呦,小申兒第一鍋沒吃上啊?你樂意吃面么?中午還有點剩米飯要不一會兒我給你弄倆雞蛋炒炒,整個蛋炒飯?”
“打住,老陳我就是讓他吃點苦頭的,你別我慣著啊,還開小灶?再說了,這面條怎么了,大家不都吃呢,在工地就要跟大家一樣,改善的時候一起改善。”齊申只是顯露出一個興奮的小眼神兒還沒等他小聲兒地應和卻被老爸給直接斃掉,老陳沖著他無奈地撇撇嘴。
不一會兒的功夫外面吃飯的工人們有好些個都已經吃完了第一盆,慢慢地向鍋臺圍了過來。雖然都知道齊申是這個大工隊的太子爺,但是這幾天相處過來已經都很熟悉了,而且齊申只是有時候偷個懶、沒架子、跟弟兄們很聊得來,其中也不乏父輩的師傅們經常逗他拿他老爸開玩笑。還沒等面條徹底煮熟兩個不靠譜的大小伙子一筷子焯下去嘴里壞壞地喝道:“快點的吧,別等熟了,到肚子里慢慢熟吧,等熟了也沒了,哈哈”。蜂擁而上的工人們很快就把面條撈沒了,只留下齊申站在鍋臺旁愣著神,對于每次撈一小盆面條都要十幾筷子的他來說幾乎不相信這么快就能把一鍋面條給撈完嘍。做飯的老陳罵咧咧地呵斥著工人們:“一個個沒個大人樣兒,都少撈半筷子就夠人申兒吃的了。”
“不用陳大爺,這里面還有,夠我吃的了。”齊申一邊撈起偌大的鐵鍋里的漏網之魚一邊跟陳師傅說道,沒曾想還撈滿了自己的飯盆,到底是大鍋飯。
劉離第二天一早吃過飯便拿著三鳳給的十塊錢買了些雞蛋奔姥姥家去了,臨進門前他還想象著姥姥會不會罵他白眼狼好久都沒來看他陪她說說話了,他想象著怎樣跟姥姥說自己大學的事情會不會被舅舅和表哥們嗤之以鼻,他想著一定要跟姥姥說自己要出去打工兩個月回來時用自己人生第一次掙到的錢給她買些好吃的,雖然姥姥并不缺什么,但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個小小的愿望,和心里一直迫切急于去實現而又因為學業一直擱置的事情。
臨近時,遠遠的便看到那棵大大的皂角樹,劉離加快了速度,一進門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姥姥拄著拐杖一個人坐在陰涼處發呆,直到他一直走到屋子里,舅媽在雜七亂八地收拾著什么。“我姥姥呢?”
“諾,炕上躺著呢,你姥的身體呀大不如從前了,眼看快九十的人了,不服老不行呀”婷子媽指著炕上說道。顯然這對話并沒有引起姥姥的注意。
“姥姥?姥姥?你還困著呢?”劉離慢慢地趴在炕沿兒小聲兒地問道,還順手拽了拽姥姥。
“嗯?球兒?呀,你還知道來呀!”姥姥慢慢地從炕上一點點用手用胳膊肘一次支撐著起來。看上去姥姥的精神真是大不如前了。
這一天疲憊的姥姥幾乎一天沒有再躺下跟球兒扯東道西地聊了一整天,球兒也像打了草稿似的把自己要跟姥姥說的事情一一道來。聽到球兒要去外地打工兩個月,姥姥的神情很是不情愿也有幾分難過,或許是看到這個從襁褓中就看著長大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都要去做大人的事情了吧,這里有著難以言表的歲月疾馳的恐懼和傷感。
天色漸晚,劉離邁著談不上沉重但絕對不是輕松的腳步道別姥姥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他內心在吶喊著,兩個月的時間,求你過得快一些吧。
轉天,劉離和包子王川再一次約著到一起商量著需要帶什么東西、帶多少錢等等,之后劉離又去了二鳳的家,他待了整整一下午,跟二鳳說了幾乎跟姥姥同樣的一番話,在臨離開時又特意再次跟二鳳說道:“娘,姥姥的身體看上去大不如前,精神頭兒也不好,你跟姐沒事多去看看她,多說說話我看能好點,多點心勁兒,我跟我娘也說了,你們換替著班兒去。”一個娘,又一個娘,二鳳突然愣了一下,心里不知是意外還是苦澀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雖然她不清楚孩子有沒有當面叫過三鳳一聲娘,孩子長大了……
即將走出去的孩子們一晚上興奮的都是睡不著覺,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腦子里過著對大城市各種想象的畫面。每一家的家長也都難免擔心著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們,雖然躺下心里還在盤算著給孩子身上帶多少錢合適。“哎,你說給孩子帶100塊會不會太少了,光車票好像就三十多小四十呢,這老話都說窮家富路,在家里一分錢沒有也餓不著,畢竟出遠門呀。”三鳳問著似乎起了鼾聲的石富國。
“嗯?啊,差不多,出去掙錢去了,帶那么多干啥,都大小伙子好幾個人呢,沒事,不行就再多帶50,睡吧睡吧,明兒還得趕早兒呢。”石富國迷迷糊糊地回道。
三鳳無奈地看了看他,轉過身,又起來從墻上拿上鑰匙開抽屜開柜子取了一百塊錢,放到了劉離的包裹里摁了又摁。
天色微亮,劉離便起身上廁所,聽到動靜的三鳳也急忙起來煮方便面,話說這時的方便面可是出遠門趕早兒的福利,買上一箱多半要放上個大半年也吃不上幾次的。三鳳還特意多加了三個雞蛋,劉離兩個,石富國一個,劉離狼吞虎咽地很快就解決了眼前慢慢一大碗的美食便又去再次檢查自己的包裹看有沒有落下什么重要的東西。
一切準備就緒,石富國便騎著自行車帶著劉離穿過姥姥的村子奔鄉鎮的大路上跟包子和王川他們集合坐車去縣城。穿過姥姥的村子時,劉離一直別著頭往姥姥家方向看著,直到過了村子依然回頭望著,是的,這里有兩個,兩個,今生他最在意最牽掛的女人。
到了鄉鎮坐車的路口,包子和王川也已經擺著大大的包裹在等著了,來送他們的家長們互相問好,各自叮囑出門當心的事情。話別家長們,三人便坐上了去縣城的小公交,到了縣城再換取邯城市的大一點的汽車,一路上三人說說笑笑已經在憧憬著等打工回來時帶著那筆巨款要干些什么。去往市里的汽車進站后,三人便打聽著去往火車站怎么坐車,對城市生活或多或少聽說過一些的他們提前準備了充足的零錢,上車投幣,落座,車子啟動,駛向火車站,穿過這個他們第一次來到的所謂的城市。那時候邯城市最高的房子差不多要十五六層,但在他們的面前感覺那么的稀奇,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過路口要等紅綠燈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切是那么的新鮮。
到達火車站,排隊買到去天津的車票,還有兩個小時才開車,每個人的心里又一次小小的期待,第一次要見到火車,第一次要坐火車,火車會不會像飛一樣的快,反正最起碼要比汽車快的很吧,男孩子們天生對速度的追求感在這一次變得很是迫不及待。
終于熬到檢票的時刻,三個人互相喊著跟緊些、都互相看著點,恨不得三個男的手拉手一起進站,生怕哪一個走丟了或者上錯車。擠過密不透風的人流,三人拿著手里的票一再核對著信息,在站臺上一路狂奔來到對應的車廂和座位,始發站的車次,近半個小時的檢票進站時間被這三個年輕用行動證明了三分鐘足矣。
這么早的上車對火車啟動的期待道顯得難熬起來,他們趴在窗戶邊看著外面也都是拎著大包小包的人們急匆匆趕著上車,車廂內還沒幾個人跟汽車比起來顯得尤為的大,綠色皮革的三連坐能躺下一個成年人,看到王川打開了自己旁邊的窗戶,包子也叫嚷著機關在哪里?怎么打開……
火車啟動了,載著年輕人對大城市的憧憬、載著年輕人對新鮮事物的向往、載著年輕人為家分憂的小小愿望、載著年輕人對未來的美好期待、載著年輕人那一份份愛的牽掛,天津我們來了……一路上大部分的人們都疲憊困倦不堪,而他們三個左瞧又瞧天南海北各種侃大山,近十個小時的車程他們一直保持著興奮的狀態,不過對于那第一次坐火車的速度他們有點小小的失望,因為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風馳電掣。那個時候T子頭的特快車平均也才達到120公里每小時,何況他們選擇的是最經濟最基礎的綠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