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球兒中午下學回家，門前停了幾輛自行車，這是家里來親戚了？是也是生親戚，因為球兒對所有親戚家里的自行車都熟悉了，光看車子就知道是小姨還是大姨，或者是哪一個表哥或者表姐。他慢慢地走著，走到臨近西屋的時候悄悄地沿著墻根兒，似乎要去先聽聽是誰。然而，他卻聽到了姥姥和娘的抽泣聲，還有程文明跟幾個陌生人說著什么：“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錢不錢的別說了，惡心，我就要個態度。二鳳帶著英子，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誰登門看一眼了？啊？今天你們來了就一句知道錯了就回去了？得給我保證，以后怎么做，像個人一樣辦點人事……”

小球兒蜷著瘦小的身子蹲在墻根兒，他雖然不知道這些具體事情是什么，但小小的他確確實實有一種對自己來說不祥的預感——娘要回他自己的家了！

噢，這又是一個天大的事情吧！一個小小的世界轟然間覺得失去了支撐，命運怎么就像個鉛筆在畫道道兒一樣的呢，拐來拐去……，球兒并不知道娘在婆家究竟發生了什么，但他內心很堅定的相信肯定是那個男人的不對，肯定是那婆家人欺負娘。

那一天，球兒隱約聽到的談的結果是要求二鳳的婆家一些重要的人三天后一起來接二鳳和英子——回家！

在這三天里，球兒像丟了魂兒一樣，不鬧、不笑、不哭、不跳，老太太和二鳳也清楚孩子為什么這樣乖巧了，那是一個幼小的心靈在滴血嗎？不能想下去，想下去大人會崩潰的。

“娘……我都想過帶著球兒一起回俺家，我也舍不得這孩子，可是你說，這嘴都長在別人臉上，閑話都能把人給說死。還有就是，我供不起孩子上學，我不能給孩子一個好的前程啊。娘……”二鳳邊哭邊跟老太太訴著。

是啊，這話不用說，從襁褓時一直帶到快八歲，從呱呱墜地時的嗷嗷待哺到遇到不平會將自己柔弱的小身軀擋在自己前面的小男子漢。這七年多的時光、這兩千多個日日夜夜、這些年的酸甜苦辣、這些年的擔心受怕，這些話怎么能表達出二鳳心里的那份深深的痛和不舍啊！

但是，英子也不大，她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三天，那三天或許是球兒的生命里時間過得最快的三天。他在那一天到來時，在中午下學回家的路上，在接近家的拐彎兒時，心里都還在祈禱著，別出現……別出現……，他低著頭，他不敢抬頭，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他這是自己騙騙自己而已，他用眼睛的余光清楚地看到停在門口的兩輛農用三輪車。是的，這應該就是娘婆家那些人來了吧。

球兒，突然停住了腳步，堅定地回頭看了看那兩輛農用車，他流淚了，而后又笑了，他親自擦干眼淚，微笑著走向西院兒。那是一種因命運而不得不早些學會成熟的微笑，那是成熟的微笑，那是一種因生活不得不早些學會面對的小小男子漢透出的一種堅定和成長。

進屋，吃飯，喝水，跟姥姥和娘說去學校，一切平淡如常……這一刻，二鳳沒有勇氣抬頭看球兒，二鳳和老太太眼淚不停地流淌著，但都極力克制著不發出抽泣的聲音，鉆心的痛啊強過身上病痛的扎心。

球兒上學后，二鳳帶著英子，回家了……

球兒下午下學后，臉上依然是平靜的表情，他很清楚平時睡四個人的炕上今晚就他和姥姥了，他坦然地接受著。他回到家打掃了屋里的地面，幫著舅媽做飯、提水，在天擦黑的時候他拿出了火柴盒蠟燭放在炕邊的桌子上，姥姥很是好奇地問他：“球兒，這電燈這么明，你拿洋火兒和蠟干啥？”。“哈哈，姥姥，萬一停電了呢？黑燈瞎火的哪兒找起燈兒和蠟去？”。

這句話，讓整個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太快了，轉變的太快了。好像昨日還在闖禍、做著無厘頭荒唐事的小子瞬間長大了……姥姥更是鼻頭一酸，萬千滋味！

可是，有誰想過，那是命運給的一種不得不，那是現實給的一種——只能……

就這樣，每天他上學，吃飯，幫著家里掃掃院子，特有眼力地拿這個遞那個，每天晚上扶著姥姥上廁所，每天早上坐上燒水的鍋，添上水，等著舅媽去做飯，還有就是照料著娘回家時留下的那幾只娘唯一經濟來源的曾經養著的山羊，割草，喂水……

只有四五天的時光，簡單打理了一下那個主權本屬于自己但十幾年未謀面的“家”，刻意的適應了一下輩分上熟悉但面孔陌生的街坊四鄰們，二鳳就帶著英子匆匆地趕回了娘家來看看。

球兒在這次見到英子姐時，小小的內心驚喜抽動了，只見英子姐從頭到腳穿著新的衣服，整潔靚麗，騎著一輛嶄新的三槍牌自行車，自行車還沒停穩就順勢下車了，嘴里興奮地喊著：“姥姥，球兒，俺回來了”，走路都是連蹦帶跳的，手里拎著一個看似點心的包，臉上的笑容無異于一個剛剛記事的小孩子，笑的沒有任何壓力，笑的那么放松，對比以前在西院的生活甚至又能笑出幾分放肆。

球兒愣愣地看著英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劉離心里暗想到，哼，有爹就是好呀，可是他又算個什么東西，負心漢，不負責任，他根本不配再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相由心生，心里憤怒的小火焰讓劉離的表情多了幾分因氣憤而顯現的紅色和怒氣，擺弄著各種糖果點心的英子喊著他一起跟姥姥吃，再看英子低頭給自己挑著各種糖，嘴里不停念道這個什么味兒那個什么味兒，哪一種最好吃等等。

吁……英子沒心沒肺地快樂著生活著不也很好嘛……

一年級，過去了，他清晰地記得，一年級念完后，就要回家了……

假期里的一天，他割草回到家里，看到姥姥的眼睛紅紅的，一直繃著那根神經的他意識到，他也要回家了。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感，年紀不大的他若是現在回家，那么這些原本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操心的事，這些原本不是他這個年紀該干的活計，他就再也不用惦記了?？墒?，回家？姥姥會傷心，他也習慣了跟姥姥日夜朝夕相處，更多的是舍不得姥姥的疼愛和怕姥姥孤單……

他懂事地安慰姥姥說：“我爹娘來過了吧？我知道姥姥，我每逢周末都會來看你的，你不要難過，我會時時刻刻想著你的姥姥。”姥姥哭的更厲害了……

姥姥和他，心里都深深地明白，現實終歸是現實，他不能這么一直再在這里住下去的。舅舅也有一大家子人，這個社會是以家為單位生存、生活的，名分很重要……

劉離！在二年級開學的時候，轉學回家了，在村子里和他同年級的幾個孩子都年長他兩到三歲，他們都對劉離很是好奇，這個人怎么就突然來我們村子上學了，他們大都習慣稱劉離為：石義的弟弟！

從二年級一直到初中上完的時光里，劉離沒有特別要好的伙伴。也許是成長環境的原因，也許確實是受舅舅家文化氛圍熏陶的原因，他和村里幾個小伙伴的關系一直都是認識、一起上下學、曾經的同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