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睜開眼睛。
眉心依然感到隱隱的燒灼感,失去妖骨帶來的巨大空虛感翻涌在她腹中,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無數巨蟻噬咬著她殘破的身軀。
陸曉靜靜看著天空。她正身處一個極深的峽谷中,漆黑的石壁將天空切割成窄窄一線,嶙峋的巨石仿佛利齒。滿天星斗投下蒼白的銳利光芒,深藍夜空中新月如鉤。
她恍惚著,一時間以為自己尚在山中的桃樹下,轉頭便會看到催促自己的大師兄。
她想起倒塌的祭墟柱,殷紅的鮮血,慘白的斷臂,蒼老的背影。但潮水般的痛苦已將她洗刷得麻木。
她已如冢中枯骨。
陸曉強撐著爬起來,扶著石壁勉強站立,向峽谷深處眺望去。不知為什么,她竟有種強烈的熟悉感,仿佛曾來過這里無數次。
她撫摸著冰冷的巨石,向前一瘸一拐地走去。忽然之間,她似乎穿過了一個無形的邊界,痛苦和寒冷一下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她詫異之間抬頭望去。一側石壁上竟刻了幾個大字,月光之下,那些字逐漸顯露出來。
【永夜谷】
這里是什么地方?師父……把她送到這里又是為什么?
正欲前行之時,陸曉卻見自己掌心突然閃爍出金色光芒。些許金色的細線從她掌心鉆出,與此同時,她的眉心、胸口、四肢都出現了同樣的散發著耀眼金色光芒的細線。這些細線不斷延伸,彼此纏繞。
陸曉心下大驚,卻又見那些金線盤旋在她周圍,向峽谷深處伸展而去,仿佛在指引著她去什么地方。她不由自主隨著這些細線向遠處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陸曉眼前豁然開朗。萬丈石壁向兩側彎曲,形成一片巨大的谷地,谷地中央是一片湖泊,湖水在月光下閃耀出粼粼波光。
閃爍的星光和水光彼此照應,巨大的湖泊仿佛另一片夜空,連接著未知的世界。
陸曉身上纏繞的金色細線迸射開來,向湖心延伸著。陸曉感到一種平靜和恍惚感,慢慢走入水中,冰冷的湖水拍打著她的腳踝。
就這樣一步步走著,水漸漸沒過她的胸口,她感到腳下一空,向下沉去。
漆黑的湖水籠罩了她,她并未感到恐懼,反而有一種安寧的感覺,仿佛嬰孩依偎在母親的懷中。她慢慢閉上眼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下沉。
恍惚間她卻好像看到了在自己的身側,無數個人也在湖水中下沉。她睜開眼睛想看清楚,卻發現那些人的面孔居然都是她自己。
有身著黑衣的她,有覆滿傷疤的她,背負巨劍的她,遍身甲胄的她。
那些明明十分熟悉卻神態各異的陌生的她。
陸曉正驚異時,耳畔傳來了低低的呢喃聲。
陸曉。
陸曉。陸曉。陸曉。
呢喃聲逐漸雜亂,混雜著許許多多不同的聲音。明明只過了不久,她卻感覺像突然經歷了千百年的時光流逝。她疲倦非常,閉上眼睛在漆黑中昏睡過去。
…
“王母。”
少年低聲道,想說些什么又停下了。空曠的殿宇中彌漫著點點涼意。
“嗯?”端坐在王座上閉目養神的女人微微睜開眼睛,攏了一下毛皮大氅。她側頭瞥了一眼王座旁的少年,“是不是想問那個龍妖的事?”
楚溟遲疑地點了點頭,“不僅是她——祭墟大會上這一切都太蹊蹺了……究竟是……”
西王母輕笑了一聲:“賁星闕把消失了快五年的龍族王女和太子綁回來當祭品,結果還蹦出來一個莫名其妙混在仙門里的龍妖,這次祭墟大會辦的實在有意思啊。不知是哪個棋手下的棋——還是有新角兒入局了?”
“王母的意思是,這是有人布的局?”
“如果這都看不出來,那你還真是蠢笨無比。”西王母冷哼了一聲。
“可是,弟子實在想不明白布這樣一個局有何目的,又會是誰在幕后操縱。會是鎮魔大將軍嗎?”
“賁星闕雖然是一介只會些功夫的莽夫,可也藏掖著點自己的小心思。不過以他的腦子,下不出這么匪夷所思的棋。”西王母不耐煩地一下下叩著王座,“應該也不是妖族。且不說妖族在這么多年里早被殺了個一干二凈,就算有漏網之魚,以他們的秉性,也布不出什么局。”
“弟子覺得,以賁星闕的本事,殺死一個鮫人再活捉回龍妖不在話下,可為何卻放任那龍妖逃走了呢?”
西王母冷笑道:“幾年不見,這個蠢貨也聰明點了。放長線,釣大魚。光抓一個一問三不知的龍妖有什么用,先養著,等真正有用的東西冒頭才有意思。”
楚溟不再發問,若有所思地看向殿外。縹緲的云霧在遠處翻涌,倒塌的祭墟柱若隱若現,朦朧中可以聽見紫華殿傳出的悠悠樂聲。
“溟兒?”
楚溟回過神來,低下頭。“弟子在。”
“今日還未獻茶吧。”
“是弟子疏忽,險些誤了時辰。”楚溟從一旁侍女的手中接過一只瑩白的玉盞,緩緩倒入些許茶水,隨后從懷中取出一把鋒利的玉石匕首,向左手手腕割下。鮮血從蒼白的皮膚上涌出,滴入玉盞中,茶水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氣。
不一會,少年手腕上的傷口已經開始逐漸愈合。楚溟雙手捧起玉盞,恭敬地奉給西王母。
女人接過玉盞,闔上眼睛慢慢品著茶。
“這洪荒之中,又要掀起些風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