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什么禪寺。”小燕子在后頭看著那幾個金字,嘟嘟噥噥。
她不認識中間那個“旻”字,又朝著永琪小聲地問道,“不是說是高民寺嗎?”
“這個就是高旻寺。”永琪壓低聲音給小燕子解釋。
“這個字好奇怪啊,和‘民’一點也不像。”
永琪的手在底下拼命拉小燕子的袖子,又是眨眼,示意她別說話。
小燕子只好閉牢自己的嘴巴,不再出聲。
紫薇在這一路上也是步步留心,因為她明顯感受到這寺廟與她往日去過的許多廟宇相比自帶一種獨特的天然氣場。自下船開始,她就有一種很直接的安定、輕松和喜悅之感。這種感覺觸發了她想要多了解這座寺院的興致。
一路走來,這石板路許多地方都已被磨得老舊锃亮,但處處一塵不染,路旁低矮的灌木叢和桃李栽得錯落有致,視野所及范圍雜草都被拾掇得干干凈凈。
紫薇暗道:這偌大的一座寺院,管理也是不易,但所見細小處都干凈利索,井然有序,想必這寺院上下花了諸多心思,道風嚴謹!想到這兒,紫薇對高旻寺又多了幾分好感與敬意。
穿過山門后,則又是一段三曲的石板路。說來也有趣,眾人在經過山門后好似都有默契,不約而同地不再開口講話,只是靜靜地走路。似乎寺院就有一種天然的力量,使人身在其中自然而然開始收攝心神,回歸當下。
正當眾人只管專心走路,拐過一面長長圍墻中的月洞門時,一座約有五六層高、巍峨氣勢的殿宇霎時映入了眼簾。
重檐歇山頂,黃色琉璃瓦,四面八個屋角翹起,垂脊上是按等級所置之脊獸,底下垂諸金鈴。原來來到的這間便是“天王殿”。先前由于圍墻及一排參天大樹遮擋,殿宇便隱在這高墻和古樹之后,未能得見,過了月洞門,大殿便這么猝不及防地呈現在來訪者的眼前。
小燕子、紫薇幾人從未見過如此恢弘的寺廟殿宇。瞬間,眼睛、心思都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地吸引住了。
天王殿中間供奉的自然是一尊大肚能容一切難容之事的鑾金彌勒菩薩,背后是韋陀尊者。但這間天王殿最令人震撼和難忘的卻是兩面的四尊天王像。由于殿宇層高極高,四天王頂天立地,直沖屋頂,各般姿勢,威風凜凜。一抬眼,仿如遙望天宮,奇偉磅礴,四天王的凝視,更是氣勢逼人,令人心震神撼。
天王殿后的大雄寶殿是整個高旻寺的主建筑,比天王殿更高、面闊更寬。一邁入殿內,沉香幽幽裊裊,使人神輕心安。乾隆在法師們的指引下恭敬禮拜、上香、問訊,其他人而后依次跟隨。
禮佛完畢后,眾人便細細端詳起大雄寶殿內的情形。三尊金光燦燦、雄偉莊嚴的佛像端坐于大殿,輪廓清晰,勾勒細膩。
正中供奉的是本師釋伽牟尼佛,東側為東方琉璃凈土藥師佛,西側為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每尊佛像兩側各有其左右脅侍。大殿兩側則是形態各異的二十四諸天形象,栩栩如生。所有佛像、菩薩像神態安詳,敦厚溫和,頷首微笑,低眉垂目,正是看盡眾生一切苦,心生慈悲降吉祥,叫人看了目不暫舍,心中無限溫暖。
佛像兩側有一對楹聯引起了乾隆的注意,東側出句“不住此岸不住彼岸不住中流問君何處安身”,西側對句“無過去心無現在心無未來心還汝本來面目”。【1】
“妙!寫的妙啊!”乾隆朗聲贊道,“上次來好像沒注意到有這一副楹聯啊。”
“回皇上,這是前兩年師父新寫的,便換上了。”
乾隆頻頻點頭,其實不止乾隆,在旁所有人幾乎無不在心底稱嘆。寺院的楹聯多帶禪意、空性,讀起來總是更覺立意高遠,巧思精妙。
從背后海島觀音的后門處出了大雄寶殿,澄觀法師便領著眾人往西側的行宮方向去。
“敢問澄觀師父,今日寺內可還有其他活動?”乾隆邊走邊問。
“近日請了無錫南禪寺的照聞法師在講經堂講經。另外,皇上和各位貴人們若有興致,貧僧也可安排帶領大家禪修。”
“講經、禪修,都很好啊!朕不過過會兒還有政務要忙,這些個孩子們倒是可以給他們安排一下。”乾隆往后瞧了瞧,順手指了永琪、爾康等人,“高旻寺可是了不起的禪宗道場啊,你們下午要不跟著法師們去禪修,體驗體驗!尤其是小燕子,磨磨你那毛躁的性子!”
“好的。貧僧過會兒通知負責禪修的法師,領各位阿哥、格格們體驗一下。”
“有勞澄觀法師了!”幾位阿哥、格格一同向澄觀法師道謝。
午飯過后,簫劍一人跑出來在寺中閑逛,對于寺院他有著天然的親近。從入寺起,這高旻寺各處仿佛有一股乾坤清氣,令人心神輕安,不得不想多駐足停留一會兒。大約是歷代祖師的禪風遺韻仍引領包籠著寺院吧!
簫劍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轉至一處不高不矮的樓宇前,只聽有人聲傳來。簫劍三步并作兩步,往前走去,定睛一看,原來這就是“講經堂”,心下作意:這里面在堂上坐著的大約就是照聞法師吧。
好奇心起,簫劍便在門外偏側站著,想聽一聽今日師父在講些什么法。
“好,我們再往下。‘文殊師利,既入其舍,見其室空,無諸所有,獨寢一床。時維摩詰言:‘善來,文殊師利!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注意,這里開始二大士要對談了,實在是妙啊!”
簫劍心頭似有一團熱流涌上,鼻頭發酸,雙眼竟濕潤起來。少時讀起《維摩詰經》雖說覺得此處精妙絕倫,但仍不及此刻心潮澎湃。
他無法精準地形容自己的感受,因為這種感受并非只是簡簡單單的感動。文殊師利菩薩正與維摩詰居士開啟一段曠古對談,跨越文字、跨越時空,此刻當下,每一人仿佛都可以是那一丈之室內的聽眾,而他簫劍也是。或許諸佛菩薩說法從未停止,妙語連珠穿越千年而來,無時間相,無空間相,法性常存。
“文殊菩薩一進房間,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床,這維摩詰居士就躺在床上。這其實就是在表法啊,雖然一字未說,但等于什么都說了,他要表的就是這空性,諸法空相之法啊。
再過來,這句‘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雖有來的相,可有沒有真來?有沒有真見?所謂來去,見或不見,都是相對的,緣起的,有沒有實有的來,實有的見……”
法師在堂上講得神采飛揚,堂下的聽眾各個聚精會神,簫劍在門外也是聽得津津有味。正在這時,簫劍的余光瞥見幾個身影緩緩從對面轉角處而來,步子端莊優雅。